薛岩此时揭过后视镜,望向沈桢,“沈小姐,您以前认识三爷吗?”
    她回过神,手抽离门把,“我不记得。”
    是不记得,而不是不认得。
    他试探,“三爷似乎待您很特殊。”
    “有陈教授这层关系。”
    “您误解三爷了。”薛岩扳正镜框,瞄准前排那辆警用吉普,“三爷清高,谄媚,献媚,狐媚,最厌恶这三类人。”
    “我狐媚吗?”
    “其实男人也分不清。”吉普一直没发动,薛岩窥伺着,“三爷属于一竿子打死,一概不接触,省得麻烦。”
    她略诧异,“三叔没有结过婚?”
    “没结,曾经在警校谈过一个女友,毕业分配到临市,断了。”
    陈翎这人,不是朝三暮四的性子,铁血硬汉,忠诚本色,感情大多也安分恪守。
    尤其赌命爬上高位,深谙物欲和色欲的致命性,毁清誉的事半点不碰。
    这种男人,挑剔归挑剔,恋爱结婚的过程,几乎没变数。
    除非,女人不规矩。
    且不论陈家的显赫背景,陈翎自身条件也拔尖,沈桢想不通,“对方劈腿吗?”
    挡风玻璃涂满水汽,薛岩打开雨刷,“据说三爷主动断,他在边境卧底,那活儿危险,没准有去无回,索性不耽误对方的青春了。”
    “后来呢?”
    “女人等了六年,三爷始终没回应。”薛岩也惋惜,“后来嫁当地财政局的副局长了。”
    前面的吉普忽然震颤,掉头的瞬间,陈翎开口,“靠边。”
    助手急刹,他随即下车,走向捷豹叩了叩车门。
    薛岩有眼力,绕到后排拉开,在对面的空车位回避。
    沈桢不明所以,“三叔,你找陈崇州吗?”
    “不找。”陈翎干脆,“出院了?”
    “转到市人民了。”他戴着警帽,神采奕奕,格外凌厉英朗,和陈渊是全然不同的一种成熟,陈渊温润儒雅,陈翎更冷傲,骨子里明令禁止,不近人情。
    宋黎的情史多,练就成品鉴男人的高手,她说,流水线生产的阳光系和商务型男,千篇一律,但凡尝几个同款,大同小异,腻得没滋味,就像男人眼里纯天然s型辣妹,原本是情场的稀缺资源,可同一路数多了,再性感火辣,也平常了。
    沈桢觉得,陈家的男人赢在各有风格。
    内涵,韵致,情调,杂糅在一起,比虚有其表的男人值得品味,那种独特的标志感,历久弥新,腻不了。
    沈桢趴在车窗,“三叔,你穿警服很神气。”
    陈翎一怔,旋即笑,“是吗。”
    沈桢点头,“我高中立志当警察,我可喜欢制服。”
    他扬眉,“怎么没当?”
    “高三确实报考警校了,可惜,差点分数。”
    陈翎难得有兴致听废话,“差多少。”
    她不由脸发烫,“没差多少,二百多分而已。”
    他又一怔,笑得眼角漾出浅浅的皱纹,一股沉淀的,陈旧的味道。
    “考喜剧,你挺有天赋。”
    沈桢不乐意了,“我长得漂亮,不适合干那行。”她歪着脑袋,打量他的腰带,“三叔,你有枪吗?”
    陈翎说,“出任务会配备。”
    “你射得准吗?”
    他沉默片刻,“还行。”
    随行的助手笑,“我们陈厅在基层的全能训练,命中率十环。当年省厅的一把手,亲自提名要重点培养陈厅。”
    陈翎示意助手,递过来一个金属礼盒。
    车厢寂静,只有雨刷摆动的沙沙响。
    她接住,里面是二十六盏完整的血燕,硬实的红褐色。
    没跟周海乔离婚那阵,沈桢经常打点阔太圈,送美容卡和血燕,她算是内行,即便马来西亚出口的金丝血燕,也不如这个正宗纯厚。
    她迟疑,“三叔,给我的吗?”
    陈翎没表情,“助手买的。”
    他轻描淡写一句,再未久留,径直返回吉普,下一秒,车拂尘而去。
    薛岩重新上来,一瞟礼盒,“三爷清廉,不讲究吃穿,逢年过节回老宅,捎给陈董的茶叶才四五百块一斤。”
    沈桢惊讶,“那陈政喝吗?”
    他憋笑,“当然不喝,陈董只喝五位数一斤特供的茶叶,三爷也知情,不过,他就这脾气。”
    那头,陈崇州办完手续,进入何佩瑜的病房。
    她铺着小桌板,面前是一碗炖乌鸡,“陈翎还回来吗。”
    “不回。”陈崇州坐下,“去省厅上任了。”
    何佩瑜没好气,“我最膈应他,陈政却非要安排他照顾我,不愿让智云亲近咱们。陈翎称呼江蓉大嫂,一向只称呼我一声您。”
    “不然呢。”他倒清醒冷静,“没名分,要什么称呼。”
    她恼了,“你讽刺我有能耐,但守不住晟和的地盘,你的道行呢?”
    陈崇州耐人寻味笑,“您以为,晟和是好东西吗。”
    何佩瑜蹙眉,“富诚旗下的四家分公司,除了晟和盈利,其他三家都亏损,还不是好东西?”
    “富诚吸干了那三家分公司的血,它们亏损正常。”他坐姿随意,靠着椅背,“至于盈利,富诚九成的资金都流入晟和,滚一遭,再流入瑞士银行,它表面自然盈利。”
    她放下汤匙,“这是你查出的内幕?”
    “晟和有两个公账,一个总部掌握,一个晟和掌握,总部账上的钱款需要清账,必须由董事局批审,否则不公示,而具体数字晟和的高层也不了解。陈家作为家族企业,总部集权是合理的结构,外界从未起疑,包括嗅觉敏感的陈翎。”
    何佩瑜半信半疑,“陈渊在商场的经验比你丰富,他没察觉,你反而察觉了,确定不是他耍诈,调虎离山吗?”
    陈崇州起身,“从晟和集团建立到上市,陈渊一手把持,怎会想到父亲在他眼皮底下,架空了公司。我最初查到的账目也毫无纰漏,何时了半月前汇款三个亿,提示账户在海外银行,我借何月了在瑞士的势力,顺藤摸瓜挖出玄机。两个儿子,父亲在十年前就决定舍弃一个,为来日东窗事发的晟和陪葬。”
    何佩瑜不寒而栗,“晟和上市半年,局势趋于稳定。陈政在这时流放陈渊,亲手将集团交给你。”她盯着陈崇州,“所以,陈政舍了你?”
    他伫立在窗前,只一副背影,面目沦陷在光影里,看不真切,“我提出归还陈渊,父亲答应了,证明他仍旧在犹豫。晟和何时垮台是一个未知数,谁倒霉,就正好在谁的手上爆雷。”
    走廊传出脚步声,陈崇州谨慎偏头,门口有一男一女来回徘徊,时不时张望病房内的情况。
    何佩瑜的一举一动如今被严密监视,这胎是流不掉了。
    他走回病床,“母亲,二房很可能无法保全。母与子,也要舍一个。”
    她心脏骤然一紧,“你什么意思。”
    “您明白。”
    何佩瑜整个人瘫软,强撑着,“老二,你想要舍我。”
    陈崇州一字一顿,“真到万不得已的关头,您别怪我。”
    “我不怪你...”她声音发颤,“保住一个,总好过全军覆没。”
    “我会替您化解最坏的结局。”他沉着得很,没有一丝慌乱,“您失势,只要我在,二房还有翻身的余地,如果您牵连我,以致全部失势,再没有倾覆长房的机会了。”
    何佩瑜深吸气,“我清楚怎样做。”
    陈崇州站了一会儿,从病房出来,瞥了一眼长椅上那对男女,他们假装调情,躲开他的眼神。
    他没戳破,视若无睹经过。
    ***
    沈桢折腾乏了,躺在后座睡得正沉。
    陈崇州刻意放轻动作,坐上车,将她搂进怀里。
    薛岩缓缓拐弯,“何夫人敲定了吉时,有意催婚,何小姐也有此意。”
    他没出声,直到驶上高架桥,不再颠簸,腾出一只手拨通何时了的电话。
    好半晌,那端接听,“薛助理转达你了。”
    “你同意了。”
    她反问,“为什么不同意?”
    窗外是灰白色调的楼厦,连绵无尽,陈崇州感觉到怀中的女人微微蠕动,他压低声,“当面谈。”
    “哪天。”
    “明天。”
    何时了在赛道附近的观众席,场中疾驰而过的摩托轰鸣震天,“你是不是要反悔。”
    陈崇州垂眸,沈桢已经醒了,窝在他胸口,浑身懒洋洋,他当即挂断,抱起她,“困吗?”
    “宋黎五个月才嗜睡,我也太早了。”她埋怨,“你去好久。”
    “到病房探望我母亲。”他手捂在她腹部,“很快会动了。”
    沈桢顺着他手,目光也停落上面,“廖坤告诉我,四个多月胎动,六七个月就开始浮肿难受了。”
    陈崇州眉眼带笑,一点点抚摸着。
    “宋黎怀了儿子,叫皮皮。”她紧挨他,“我们叫什么?”
    “稳稳。”
    沈桢重复了一遍,“那大名呢?”
    他托着下颌,神情散漫,“你喜欢什么。”
    “陈翠花吧。”她郑重其事,“名字土,好养活,老一辈的习俗。”
    陈崇州没理,闭目养神,“你怎么不叫沈翠花。”
    “我小名叫苹果啊。”
    他睁眼,她一脸认真,“我十岁之前没叫过大名,叫苹果。”
    陈崇州蓦地发笑,“这名字行。”
    “那女儿叫阿克苏,男孩叫黄元帅。”沈桢越琢磨越喜欢,“又洋气,又有大将之风。”
    他淡淡嗯,“挺好。”
    她仰面看着他,“真的吗?”
    陈崇州低下头,亲吻她嘴角,“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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