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忽然进来,苏怜见她家当家的一时没提要走,便强自将戏继续演下去。
    “言大东家,今日造访贵宝号,本来是想美餐一顿。可是你们这……您说说,如今如何是好?”苏怜淡淡道。
    言恒看了看地上那两个鸡笼,拱手道:“相公,娘子,请恕我招待不周。方才掌柜的已将来龙去脉同我讲了。我看这两只锦鸡恍如神鸟,杀了恐不吉利。您看我这小楼后面有一方庭院,平日偶有客人到庭院中散步。如能将这两只锦鸡寄养在院子里,却是相得益彰。”
    在二楼雅间能看到底下的院子,苏怜早就注意到了。她本来也想引导东家将鸡买下来放生,没想到他竟然自己主动提出来了。
    苏怜看了看张见山,却见他面色平淡、不知可否,她便自作主张道:“这放生嘛,倒也是一件好事。”
    言恒又道:“娘子首肯,善莫大焉。不才听说这两只灵物价值不菲,不知娘子可愿意割爱?”
    这这这……很痛快嘛!像是个能做大生意的!苏怜在心中不停地点头赞许,这言恒省了她好多唇舌。
    “割爱自然是可以,只不过……唉,我当时看到这两只锦鸡,一时欢喜,竟然忘了还价,这价钱可是有些不划算哪!”苏怜装作为难的样子。
    言恒见这小娘子面露狡黠,一望而知不是个善茬,淡淡含笑问道:“娘子说个价钱便是。”
    这却是苏怜事先没想好的,但依着她的经验,绝对不能说一个具体的数字,得让买家自己来说。
    苏怜行至窗前,看着窗外依然秋芜的寥落庭院,沉吟片刻,幽幽感慨道:“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君子待时而沽。”
    “山梁雌雉,时哉时哉”这句话的意思是感慨这些万事万物只要正得其时,野鸡飞上山梁也如神鸟。
    苏怜将那两只野鸡比作山鸡,又叫言恒待时而沽,意思是这山鸡就如同你的运气,你想要什么要的时运,便看着开价呗。
    她这话一出,两个男人都沉默了。
    言恒心有恻恻,苏怜倒是看出来了。她那个当家的脸色冷得像冰山,又是怎么回事?
    苏怜料到,这言恒刚来清河县做生意,自然是希望自己的运势越旺越好。单是为了图个好彩头,他也不可能将这野鸡开出个低价来。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临场应变的能力了,果然书中自有黄金屋,多读书还是好的。
    良久,言恒缓缓道:“这天时又岂是人力可算,天命不可估也。今日有缘,娘子若是愿意割爱,在下愿以十两黄金酬谢娘子。”
    黄金十两?!
    苏怜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但见那言恒一脸肃然,隐含着一股戚戚之色,不知是不是方才那句话勾起了他的心事。
    言恒见苏怜不答,又道:“黄金十两自是不足以换心头之好,或者……”
    “一两。”张见山出言打断,“银子。”
    苏怜的脑袋哄的一声炸开了。
    人家出黄金十两,他张见山还一两银子?!他是不是脑子瓦塔了!!
    苏怜像只仓鼠一样气鼓鼓地瞪着张见山,他自是不轻不重地扫了她一眼。
    那是苏怜从没见过的眼神。此时的他有种不容争辩的气度,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瞬间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言恒也是一愣。方才走进雅间,看到这一男一女,女的身着华服,出口成章,男的布衣布鞋,毫不起眼。他只道这男的是女子的仆从,却没想到他才是那个说了算的。
    从这两人的神情来看,这男子应该是女子的丈夫。虽然不知道为何两人穿着如此迥异,但从这男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气度来看,还在女子之上。
    言恒旋即转向张见山,笑道:“相公这是瞧不起在下,这对锦鸡你们是用五两银子买来的,怎好折价卖我?”
    “一两。如若不要,我们这便打道回府。”张见山淡然道。
    “这……好吧。”言恒使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的小二放下一两银子在桌上。
    张见山拿起那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既不看言恒,也不看苏怜。
    “那么,告辞了。”
    他撂下这句话,便抬步走了出去。
    苏怜回过神来,急忙跟上。
    行至楼下,言恒赶上来,拦在他二人面前,行一礼,道:“言恒初来清河县,人生地不熟,不知可否与二位交个朋友?敢问相公高姓大名?”
    “山野村夫,不配与公子交。”张见山还了一礼,举步往外走。
    苏怜呆呆看着张见山的背影。他今儿个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拽?仿佛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就连眼神都不一样了。难道是生她的气了?
    她家这个见山哥哥为人正直,而且不喜高调。今天她用这种半骗半吓的法子卖货,他是不是生气了?
    “娘子,这……”言恒碰了一鼻子灰,也颇觉尴尬。
    苏怜看了他一眼,觉得这酒楼老板倒是能处,今天差点就讹了他。大家都是聪明人,事情到了这份上,人家恐怕对她的伎俩已然心知肚明,却还想与他们交朋友——话说回来,他很缺朋友吗?
    “言公子,今日多有冒犯,请恕小女子无礼。”苏怜微微一福,“相公与我住在祁云山下张家村。我相公姓张,名见山。小女子苏怜。”
    “幸会幸会。”言恒再拜道。
    苏怜瞟了一眼身边那个掌柜的,又转向言恒道:“今日之事,全是小女子的不是。公子的银子,小女子不能白拿。这堂上方才算错了帐,少记了三两,公子回头可以查查账本。”
    言恒一愣,旋即笑道:“娘子怎知?”
    苏怜道:“方才听堂上小二报数,又听到掌柜的敲算盘,那声音不对。”
    言恒与那掌柜的都震惊得立在当场。
    苏怜却微微一福道:“言公子,告辞了。”说罢便抬脚去赶她那当家的。
    他们一走,言恒急忙叫掌柜的将账本拿来。
    果然,那账本上写着一桌客人花了五两五十三文,但入账时却少计了三两。
    言恒哑然失笑:“人常言道,曲有误,周郎顾。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人能仅凭着听音就知道账算错了。这小娘子绝非凡夫俗子。”
    掌柜的算错了帐,忙不迭擦汗,虚声道:“不是凡夫俗子,我看是个女罗刹!”
    女罗刹?
    言恒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
    他刚从京城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小县城,所遇之人皆庸俗不堪。今日好不容易遇到两个有趣的,实在是很想深交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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