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漆黑如墨,屋子四周蛩声阵阵。都已经霜降了,那秋虫还叫得如此欢。
    苏怜坐在灯下抄书,越坐越冷,那手冻得都快执不起笔了。
    这山里与人间自是不同。还没到冬天呢,就寒冷至此,真不知到了冬天如何捱下去。
    苏怜搓了搓手,看向窗外。
    哦,看不见。这山里风大,为了防风,窗户都是实打实的木头,严丝合缝。
    方才她在外面站了一刻钟,本以为张见山会转回来,谁知却没有。
    这个张见山,道德水准为啥这么高。不是说仓廪实才知礼节吗,他是怎么做到一边饿肚子、一边风霜高洁的?
    说起来,该生气的是她吧?好好的买卖,硬是被他给搅黄了。
    那蜡烛就快燃尽了,依照往日推算,此时应该已是三更。苏怜忙活了一整天,一下没合眼,这会儿眼皮不听话地打起架来。
    她想上床睡觉,可是想起她家“那口子”被她气得连夜进山,还不知道山里有什么猛兽。就算没有猛兽,夜深林密,就连月光都透不进去,万一掉进石头缝里摔断腿,或是不小心坠下山崖,该怎么办?
    一思及此,苏怜便困意全消。她从火塘里捡了一根最粗的木柴,缠上一块破布,从炉灶旁边寻了火油,将那缠了破布的一端浸透火油,然后点燃做成火把。
    还是出去等等他吧。万一他迷了路,看见她手中的火把,总知道该怎么回家。
    刚打开门,苏怜就被一阵透骨的寒风逼退回来。没想到这夜里这么冷。她更担心张见山了,他那时匆匆出门,就连一件厚衣服都没穿。
    苏怜折返回来,从炕上捞起一床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又重新出门去。
    张家住在村尾,屋前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下就是悬崖。此处是一个高点,下方便是那条祁水河。隔着山谷,此处正好与祁云山相对。
    夜深风大,苏怜站在风中,手里的火把好几次险些被风吹灭。幸好那火油浸得足够多,只要还剩一点火星子,火把就能重新燃起来。
    尽管身上披着棉被,但这么冷的天气,苏怜实在是有点吃不消。她心里担心张见山,后悔白天不该那样嚣张造次。自己明明知道他是个讲道义、重脸面的,还那样使小伎俩。若是为了区区一两银子,害得她的救命恩人惨死山中,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在风中站了足足一个时辰,手里的火把也快燃尽了。苏怜浑身被寒气浸透,心想如此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屋里去等。如果他彻夜不归,那一定是遭遇了危险,明天鸡鸣时分就去叫隔壁的王大哥,让他带上全村人进山去寻张见山。
    苏怜刚一转身,忽然余光瞟到路的尽头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
    她急忙拔腿朝那边跑去,跑得近了些,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头巨熊!
    它还在挪动!
    苏怜惊叫一声,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把一旁的草堆点着了。
    那火势乘风而起,瞬间变成了一个火球,映得百步之外亮堂堂的。
    苏怜这才看清,那头熊下竟然还有一个人,是那人扛着熊在走。
    “张见山!”苏怜奔上前去。
    只见那男子瘦削的身体扛着一头熊,脚下却也如平日行走一般。她一心担心他,忘了细想——常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苏怜奔到张见山面前,只见那头熊趴在他后背上,早已不动弹了。张见山身上全是血污,半边身子都泡在血水里。
    苏怜看清他身上那红的黑的印记全是血,吓得噤了声。好半晌,她才哇地哭出来:“你受伤了?疼吗?快把这东西放下来吧!”
    “不是我的血。是这家伙的。”张见山看她吓得小脸煞白,她一定是以为自己身负重伤快死了。
    “那你没事吗?一点也没事吗?”苏怜哭哭啼啼地问。
    张见山无奈叹了一口气:“我没事。你别哭了。”
    他本是郁郁难消,进山练武发泄胸中郁结之气的。没想到一套刀法下来,竟然惊动了山里即将冬眠的黑熊。那熊被骤然吵醒,狂暴不已,非要与他拼命。若是往常,这样的猛兽他是不去招惹的,不是惹不起,而是担心打回来惹人侧目。
    那熊一心要把他弄死,他不得已只好把它弄死了。本想扔着那死熊不管,又想起他家那个不肖娘子白天飞了十两黄金,要是知道他还扔了一头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把这熊给背回来了。
    苏怜听到他说无碍,心下镇定了少许,眼泪也收回了一些。
    “外面冷,快回去吧!”苏怜催促道。
    回到家中,张见山将熊扔在地上,苏怜拿了干净衣裳给他换。他刚脱下沾满血污的衣服,她便凑近了去检查他身体。
    上上下下全看过了,真的没事,她方才松下一口气。
    “咳咳。”张见山尴尬地干咳两声。
    苏怜回过神来,庆幸道:“幸好没事,我都快吓死了!正想着是不是该把全村人叫醒去山里寻你呢!以后别做这么任性的事了,那熊是一个人能猎的吗!”
    越说越生气,她的眉毛都竖了起来,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张见山将身上的血污擦干净,此时确实已经精疲力尽,无意再与她计较,一头倒在那死熊的身上,合上了眼。
    苏怜愣住了——他打算就这么睡?
    他刚倒下去,呼吸便变得均匀了。她去拉他:“喂,张见山。”
    他没反应。
    她又去拉他的手,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见山,在这儿睡会着凉的,夜里冷死了!”
    他似乎听到了,摆了摆手,迷迷糊糊地说:“我就在此处睡。”
    他身上脏,也没功夫沐浴了。她又是那样爱干净,要是到床上睡,会被她嫌弃。
    苏怜摸了摸地面,透着一股寒气,虽说那死熊身上尚有余温,但到了后半夜,肯定也是凉透了。在这地上躺一宿,第二天非冻出肺炎来。
    她得想办法让他到床上去睡。
    苏怜架起张见山的一只胳膊,绕过后颈搭在自己肩膀上,想把他从地上架起来,弄到床上去。没想到这男子看上去精干,却是死沉死沉的。好不容易让他稍微离开那死熊寸许,他略一翻身,又倒了回去,甚至将她也带倒了。
    本来是她架着他,这会儿变成了他搂着她躺在死熊身上。
    她想挣扎起身,他却搂得更紧了,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喃喃道:“安分点。”
    苏怜无奈。
    她怕他冻死,两个人抱团取暖总比一个人强。方才进屋,她原先裹在身上的棉被就掉在不远处。苏怜用脚将被子勾过来,用仅剩下的那只能活动的手,将被子盖在二人身上。
    奶奶个熊!那死熊的味儿可真大啊,她快要被熏死了,这张见山竟然能睡得着。
    她也实在是累了,枕着这男子的臂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迷糊中,她脑中有个念头,这熊能卖出黄金十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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