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见山坐在院子里编竹篓。上次小娘子让他背着一筐石头去炼石灰,那石头太重,把竹篓撑破了。
    算着时辰,小丫头也该回来了。他正想起身去村口看看,忽听得院外传来一两声布谷鸟的啼叫声。
    这时节哪来的布谷鸟。这是束瑾的暗号。
    张见山淡淡一笑,知道她平安回来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起身打开院门。
    果然,远远地见到一辆马车往这边来,村道难行,那车走得很慢。从车辙的印子和晃晃荡荡的车身来看,这丫头又去清河县大采买了。
    等那车又走近了些,张见山回头冲着里屋喊:“阿吉, 你怜儿姐姐回来了。”
    阿吉听到他爹如此说,从屋子里飞了出来,急忙问:“姐姐在哪里?”
    张见山笑了笑, 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快到家门口了,看样子又给你买了许多好吃的。”
    阿吉一听,急忙抬脚便往那马车飞奔而去。跑到车前,隔着老远便姐姐、姐姐地大喊。
    张见山看着这一幕,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小丫头听到阿吉的声音,掀开车帘跳了下来,把阿吉从地上抱起来,猛亲了好几下。
    她转身吩咐车夫赶着车继续走,自己则抱着阿吉快步往家里来。
    张见山迎上去,唤了一声“怜儿”,本以为她进了一趟城应该是极高兴的,没想到面上却是恹恹的毫无神采。
    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微微启了启干燥的薄唇,却没发出一个字来。
    待她走得更近一些,他发现她眼睛红红的,脸上有新哭过的泪痕。
    苏怜怀里抱着阿吉, 经过张见山身边时,她故意用阿吉挡住了他的目光。
    苏怜哭了半路, 又用半路来平复心情。
    她不确定,若是被张见山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他会作何感想。
    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遇上了这样的事,又没有旁证,总是说不清楚。
    就算能说清楚,对她的名声也是有害。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暂且忍耐。
    她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陈定川那贱人尝到百倍的代价!
    方才经过张见山身边时,她故意遮掩。猎人的眼睛毒得很,她不想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好他问也不要问。
    苏怜一进了屋,便将阿吉放下,转身去洗脸,将脸上的泪痕洗干净,把被那贱人碰过的手腕也用力洗干净。
    她这才发现, 先前挣扎得太用力,自己右手的手腕竟然一片青紫,肿起来了。
    苏怜急忙将挽着的袖子放下来。
    张见山不知她究竟在城里遇到了什么事, 转身跟了进来,只见她又匆匆挂上了做饭的围裙。
    她瞟了他一眼,用走了样的声音讷讷道:“我这就做饭,你先带阿吉在外面玩一会儿吧。”说罢便转过身去,急匆匆地取水、洗锅、淘米……锅碗瓢盆碰得叮当响。
    她定然是遇到什么天大的委屈了。张见山后悔今日没有陪她同去。他皱了皱眉头,走到她身后,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柔声唤道:“怜儿,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他碰到她的一刹那,她像是被鬼碰了一般,手里的陶釜咣当一声摔落在地,白米洒了一地。
    “你!……”
    她转身退了好几步,后背紧紧抵在案台上,惊疑未定地瞪着他,身子竟不住地颤抖着,似是极为害怕的样子。
    张见山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陶釜,按下心思。
    他不再走近她,也不看她,只淡淡道:“怎么毛手毛脚的,把锅砸了,拿什么来做饭?”
    他捡起那锅,放在离她远远的案台远端,转身走了出去。
    待他出去了,苏怜一口气才喘过来。经过方才那一阵惊吓,她的额头上竟然全是虚汗。
    张见山出了屋子,转身掩上柴扉,抬脚往屋后那片小树林去。
    进了林子,他口中轻轻呼出一声哨,一个身影从树后闪了出来。
    正是他今日派去跟着小娘子的束瑾。
    “今日见了什么人?”他直截了当地问。
    “回巨子。”束瑾抱拳,压低声音道,“见了李氏,言恒。”
    只是见了她娘亲和言恒?难道是她娘亲又受了什么委屈?
    张见山问:“同他二人说了些什么?”
    束瑾一直跟着夫人,便是在鹿鸣轩中,他也潜伏在隔壁雅间,将她与他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将苏怜与李氏、言恒说的话原原本本转述出来,留心着主人面上的神色,却见他始终波澜不兴,一点儿猜不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这小娘子于他究竟是何种意义的存在。
    束瑾说完,张见山淡然问:“隐瞒主上视同叛道,你不知道?”
    束瑾一听,急忙跪了下来:“属下不敢!还有一人,却不是夫人要见的!”
    他见瞒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将陈定川如何跟踪苏怜、图谋不轨和盘托出。
    张见山听罢,淡淡一笑道:“原是这事。你为何想隐瞒?”
    “这……”束瑾哑口无言,他只是不知这事会不会伤了巨子的颜面,不是不想报,只是在犹豫该如何报。
    “怜儿受伤了,你知道么。”张见山语气平静。
    束瑾微微一愣,心虚道:“属下进去得迟了,夫人就……”
    “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点惊吓。只不过,你可知……”张见山负手而立,冷然道,“我要你保护她,便是一根寒毛也不能少。你做到了么?”
    束瑾不敢回答。
    只听得主人又温言道:“按说你我是师兄弟,你年岁与我相当,我不该指使你去保护家眷。只不过,我也有难以抽身的时候。”
    束瑾一愣。谁不知道,眼前这位巨子本是墨门之中这一代嫡传弟子里年纪最小、辈分最低的。他天资极高,十八岁时武艺、辩道、兵法均位列墨门弟子第一,被上一代巨子定为首席大弟子。老巨子仙游之后,他便接过了巨子的衣钵。
    束瑾匍匐在地:“巨子之命,赴汤蹈火!若再有怠慢,束瑾愿自请家法!敢问……敢问巨子,巨子想如何处置?”
    张见山蹲下身去,盯着眼前深深伏地的下属:“她是我的娘子,张家的宗妇,我尚且敬着她。你说,那头猪该如何处置?”
    “属下明白了!”束瑾道。
    张见山起身,拍了拍衣袂,语气冰冷道:“别把人弄死了。真要手刃,也该留给我。”
    他留下这句话,便抬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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