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军,这是谭家三兄弟麾下将士对自己所属军队的称呼。
    因为这一支军队已完全由谭家三兄弟掌控。
    当然,这种情况的出现并非全因三兄弟的“野心”,也是时势使然。
    早年,三兄弟为方郭安部下。
    至于方郭安,当时则是左良玉麾下副将——并非嫡系,而是附从的副总兵。
    崇祯十年至十三年, 总督杨嗣昌调集大军围剿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流寇于川陕豫鄂之间,所调集的兵马中就有左良玉部。
    当时不论是李自成,还是张献忠、罗汝才等流寇,都一度被逼入绝路。
    李自成被逼得十八骑入商洛山,张献忠最惨时也只剩下千余人隐遁于夔州府的山林中。
    只可惜关键时刻东虏入寇,不仅洪承畴、孙传庭被调走,其他各路官军也因军饷不足、军功分配等问题难以协力剿贼,以尽全功···
    谭家三兄弟就是在那一战中立下的功劳, 随后谭文被授任为游击,谭弘、谭诣则被授任为守备,驻守于巴东。
    之后几年经常被调动参与围剿摇黄匪寇,便都各升了一级官。
    再加上他们出自万县土豪大族谭家,如今便混成了夔州府最大的一股官军。
    如今三人麾下有家丁(精兵)三千余,战兵过万。
    至于辅兵,就看他们能抓到多少壮丁了。
    有宗族支持不缺钱粮,又暗中与摇黄匪寇沟通,把打仗变成演戏,三兄弟过去几年日子不知有多舒坦。
    可惜张献忠再次入川,搅得天翻地覆,让他们的好日子也没了。
    没办法再在固有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只能遁避山野。
    这就是夔州的众官军以及摇黄十三家都不喜欢张献忠的原因。
    好在张献忠于成都城下败亡, 张可望将兵马都收缩到了重庆。
    让他们不仅能凭白得了些收复城池的战功, 更能过回以前的美妙小日子。
    得了这些好处,再考虑到成都方面能大败张献忠,收降了不少大西军,如今军势颇盛,谭家三兄弟与夔州府其他军头一样,还是愿意听成都朝廷号令的。
    再加上马乾此前待他们也算不错,三兄弟便带着队伍来达州听从调遣。
    不过听令归听令,这些年见多了贼军与官军中的兼并之事,三兄弟基本防备还是有的。
    这不,刚扎好营垒,三兄弟就聚在大帐中揣测起成都朝廷召集他们的用意来。
    “这还用想吗,马佥事不都在行文中说了,就是召集我们一起剿灭摇黄十三家。”
    老三谭诣,生得最高大壮硕,脑子也最简单,同时为人也最残暴。
    对于这次成都朝廷的调遣,他并不认为有什么深意,就是要打仗。
    老二谭弘生得最为俊朗,有书生气质,可实际却最为阴毒狠辣,自私自利。
    他闻言冷笑道:“老三你是真蠢啊,成都来人要真的只是为了剿灭摇黄匪寇,让我们在驻地配合不是更方便?”
    老大谭文相貌最普通, 闻言道:“兴许成都来人有别的剿贼计划也说不定,毕竟都是官军,上面既然传下旨意,我们配合行事就是了。”
    谭弘看向谭文,道:“成都的未必是真龙——我可是听说了,在成都监国的是位公主,而福王却是五月份就在南京称帝了。
    成都的官军虽然打败了张献忠,可将来会如何却难说得很。”
    谭文皱眉道:“真龙假龙不是我们该议论的——况且南京离夔州这么远,就算我们想投靠,够得着吗?”
    谭弘不说话了,却是神色阴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有传令兵来到,让各军主将到李定国的大帐中听令。
    等人走后,谭弘立即道:“大哥,这怕不是鸿门宴,要不我们别去了吧?”
    谭文满脸无语,“这是让我们去听令,你难道要明目张胆地抗令?”
    说完当先走出大帐。
    谭弘之后跟在后面,却故意拉着谭诣落后几步,在其耳边低声道:“三弟,此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记得看二哥眼色行事。”
    谭弘虽然动不动就说谭诣蠢,可相较于谭文父亲般严厉管教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谭诣还是和二哥谭弘更亲近些。
    他闻言点头,道:“二哥放心,你让杀谁,我就杀谁。”
    谭弘听了高兴笑道:“好弟弟,回头二哥再送你几个新鲜的年轻女子。”
    谭诣舔了舔嘴唇,道:“那可太好了,正好我前些日子逮到的几个不经弄,全都死了,如今正憋得难受呢。”
    “你们两个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还不跟上?”
    谭文的喊声传来,两人这才不再嘀咕,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来到李定国的大营,看到有巡逻的将士经过,以及不远处操练的军阵,三兄弟不禁交流了个眼神——这成都来的军队看着都很精锐啊。
    待进入大帐,瞧见王学诗、胡云凤、姚玉麟,以及夔州九位巡检司的巡检都到了,谭弘便暗松口气。
    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说明此次会议是鸿门宴的可能性不大。
    三兄弟进入帐中不久,就又有三人到来,正是李定国、杨展、马乾。
    李定国当仁不让地做了主帅座位,马乾、杨展分坐于左右手。
    随即却是马乾先开口。
    “这位是监国府下边防军第四镇李总兵,受命为此次剿灭摇黄匪寇的主帅。
    左边周围则是边防军第三镇杨副将,为此次剿贼副帅。”
    马乾介绍完后,十几名夔州府军头立即向两人行礼问候。
    李定国、杨展也趁机介绍了自己,说了几句客套话。
    随即李定国就直入会议正题。
    “根据监国府军务处指示,地方营兵需参照此前成都之例由军训司进行整训,淘汰老弱及不守军纪者,去芜存菁。
    尔等亦需进入军训司将官营进修一段时日,合格者方可继续领军。
    念尔等当中有人今日才到达州,此令便明日一早开始执行。
    届时,凡有敢延误、违抗者,皆以军法处置!”
    听到这番话,谭家三兄弟及王学诗等人都不禁一愣。
    不仅是因为整训之事,更因为李定国说话的方式。
    须知,此前随着朝廷屡屡欠饷、吃败仗,将领们都在向军阀发展。
    后来即便是文臣来领军,也少有敢这么直接命令他们的,多是好言语地商量。
    所以,突然面对李定国如此强硬的命令,众军头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时马乾在旁边咳嗽了声,才让众军头惊醒。
    意识到此时他们都在别人营内,生死不由己,便硬着头皮一起应道:“尊令!”
    等离开李定国的大营,回去的路上,谭弘便忍不住道:“大哥,成都朝廷这是要收我们的兵啊!真要没了兵,我们岂不是任由宰割?!”
    谭文紧皱眉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过去多年中,崇祯皇帝对将领的奖惩都是看其有多少兵马的。
    手底下兵强马壮的,即便犯了错,被文官各种弹劾,乃至屡屡战败,也会被崇祯依赖,不停地加官进爵。
    可要是你手底下没了兵,立马就有不少人向你甩锅,一大堆罪责扣你头上,崇祯也不念你的辛苦、牺牲,直接就派人把你抓了砍头,“以儆效尤”。
    所以,有兵才能保命,才会有富贵,这已成为明末官军将领的共识。
    有这种意识,谭文纵然想做个听从调遣的,却也不愿交出兵马,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就连谭诣都嗡声道:“兵不能交,交了就会没命!”
    谭文一路不说话,知道回到自家营帐中,才问:“那你们说怎么办?”
    谭弘双眼微眯,道:“这李定国既然给了时间,我们不妨和王总兵他们商议一番,看他们是个什么意思。”
    “好。”谭文同意了。
    夔州府中军头的营盘虽然不相邻,可都远离李定国、杨展等人的大营,整体上看算是一块的,因此传递消息很方便。
    半个时辰后,大小十三个军头便汇聚在一个新扎下的大帐中。
    “诸位说说,这兵马咱们能交吗?”
    王学诗已经五十出头,头发花白,风霜的脸上却带着狠厉神色。
    只不过相较于几年前,他人胖了不少,身材走形,脸也圆了,此时不像将军,更像是个地主老财。
    “当然不能。”胡云凤先开口支持,随即看向谭家三兄弟,“你们三个不会是想交出兵马吧?”
    胡云凤向来和三谭不对付,这话就是想逼他们成为众人的对立面,三谭自然不会上当。
    谭弘抢在谭文前面道:“既然都来参与商量,那便没人想交出兵马。王总兵,这里你资格最老,将职最高,有什么决议不妨直说。”
    王学诗见其他人确实没有提出异议的,便道:“行,我就直说了——之前进入李定国军营时,大家都看到了,成都来的兵马挺精锐的,我们要是硬抗军令肯定不行。
    依我看,倒不如学十几年前大家常用的法子,放出消息,就说成都朝廷要将大部分兵卒都裁撤了,还不准备给遣散费,让底下的兵去闹。
    如此既可以向李定国、马乾等人施压,也可以试探他们的底线。
    说不定闹一闹,事情传到成都那边,让他们知道事不可为,整训的事就不再提了。”
    众军头听了都眼睛一亮,心想:不愧是老将,鬼主意就是多啊。
    随即,众军头就各自回营安排起来。
    下午,太阳偏西时,便陆续有一些甲胄不全、衣衫不整,像贼匪多过于官军的兵卒,聚集到离成都官军大营辕门百余步的地方。
    在这些兵卒看来,这个距离,除了大炮,寻常的弓弩火铳都打不着,算是个比较安全的距离。
    然后其中一些胆大的**、兵流子就大声叫嚷起来——
    “我们不服!”
    “凭啥裁撤我们?!”
    “今天一定要给额们个说法!”
    “马佥事给咱们做主呀!”
    “李定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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