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喜事的吃食,阔气的主家向来不惮宾客多拿。不过数量往往也极为有限。很多穷家往往经年靠这个改善伙食,多几滴油水下肚。
    “那不一样。”
    徐三儿脸庞涨红如六月熟杏。
    他在村里是个可靠的实诚人,附近村落的乡人人尽皆知。往年,大伙替东家熬活时,尽地主之谊的东家都会管一顿午饭,而不少人都会刻意逗留在东家,觍着脸再吃二茬子饭。
    他不,他赶在东家炊烟飘起,灶台风箱拉起之前,就掮着家伙式儿自顾自的回家去了。于是,徐三儿得到了乡人的褒赞。有熬活的机会,都会请他,出一把子力气。
    徐二愣子这番话,是将他的老脸揭下,狠狠踩了一脚。让外人知道了,他这个忠厚长工看起来并不忠厚,又该如何去想。
    “有什么不一样。”
    徐二愣子豁开了。
    往常,他老子将他绑在马厩柱子上的时候,他不会犟嘴,央求放了。可他入了学堂聆听先生教诲后,就再难如此了。况且他说的都是实话,这馒头确实是先生给他的,而他老子将他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这事临到谁的头上,谁都一肚子委屈。
    徐三儿气的嘴唇颤抖,脸色发青。
    他的马鞭扬起,终究还是焉巴的垂了下去,曳在地上。马厩内枣红马不安的躁动,撩着蹄子,嘶嘶马鸣。马夫手中的马鞭是对一种信号,于它来说。马鞭扬起后,用力一甩,它就得扬蹄加快马速。马鞭打在马臀上,它得歇步……。
    石井边清凉,徐三儿绕过井栏,坐在了井口上。水桶临在旁侧,他舀着一瓢凉水,馒头撕成小块,慢慢嚼咽,感觉白面的滋味。津液混合麦香,滑落喉头,再饮一口凉水,灌了进去。
    一小块一小块撕成小块,一小口一小口凉水入肚。
    吃完了,他拿馒头的单掌掬起,撕碎馒头时掉落的细屑,汇聚一处,一口吞咽了下去。
    徐三儿默声的走到马厩柱子旁,给徐二愣子松了绑。一句话未说,父子俩冷着脸。他趿鞋出了门,步子越过门槛时,狠狠一拉马厩这边院落的侧门,将其闭合。
    似乎是发泄自己的不满。
    木门嘎吱响动。
    “胡老爷,爹怎么能这样,这馒头是我特意从学堂带回来给他的……。”徐二愣子见灰白狐狸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他走了过来,蹲下来诉说道。
    胡老爷有时候喜欢在学堂闲逛。
    在教斋的时候,胡老爷和他分了一会,他注意力在先生身上,没注意去看胡老爷。或许就是那时胡老爷和他落了单,所以胡老爷才没有帮他辩解。不然以胡老爷狐仙的身份,徐三儿再脾气暴烈,也会如之前一样,软下来。
    他老子不敢得罪狐仙。
    灰白狐狸摇头。
    “胡老爷,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帮我辩解。”
    徐二愣子傻了眼,他和狐仙相处久了,迅速明白了狐仙摇头的意思。
    狐仙将一切都看入了眼。
    “是我失了言,胡老爷你别往心里去。”
    话出口后,徐二愣子觉得失言了些。纵然他觉得狐仙和他是朋友,可狐仙到底是住家仙,是他需要供奉的存在。狐仙愿意帮他是情分,不愿意帮他是本分。他得仰仗着狐仙。
    此外,以子忤逆老子,应该是不孝。狐仙看到他如此,岂会帮他。他自责了许多,爹说过,胡老爷是个好仙,不图吃、不图穿……。
    灰白狐狸没有再搭理徐二愣子,它起身,躲到了墙角,继续晒太阳。四今日的日光不毒辣,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徐二愣子入学堂的那一刻,他的成长就注定与它不同。它是个贱命,前半辈子一直做着下贱的活计,磨光了棱角。可徐二愣子不同,他遇见了好心的少爷、先生……,棱角还未磨平。
    被爹打,总好过比别人打。
    爹打,伤的只是情分。而别人打,要的东西可就多了。
    天擦擦黑时,徐三儿还没回来,晚风习习。徐二愣子饿了肚,他合上了书,借着月色走到灶台,拿起盖在锅碗瓢盆上的竹编筲箕。
    粗瓷碗内,是墨绿色的凉粉,一坨,没有切开,吃了小半边。
    “是软枣树叶子做的凉粉。”
    徐二愣子吃了一小口,便觉冰凉发涩。他环顾了木案一周,没有合适的佐料,年前的一小罐辣椒粉早就干涸了,醋、盐倒是有些,可也不多了。
    “爹也真是的,吃凉粉也不调汁……”
    他瘪了瘪嘴。
    ……
    “软枣树和柿子树很像,也叫野柿子树。”徐从对记忆中的这一农家饭很熟悉,“软枣树的叶子摘下来后,叶子搓成糊,沥干了渣滓,加一点石膏水,等一会,就成了凉粉,这凉粉并不好吃,吃多了,闹肚子。”
    “爹送我入学堂后,又舍了钱去和山民换了麻。家里没余钱了,他摘了软枣树的叶子做饭,一顿顿就吃那些个……”
    以前,他不懂如何做软枣树叶凉粉。可逃荒之后,他懂得做了。那时候,逮住什么吃什么,吃的榆树皮,吃的观音土,什么都吃过,软枣树的叶子也吃过。软枣树叶子做的凉粉虽不好吃,却也比干吃叶子强得多。
    “太爷爷,凉粉那么好吃,吃几天凉粉也不算什么。”
    “还有,奶茶店卖的烧仙草不也是凉粉,很多人都买着吃呢,一个大杯的烧仙草也要十几块、二十多块钱。”
    吴昊不理解老爷子的话。
    吃几天凉粉,这就算吃了苦吗?
    苦是这么容易吃的吗。
    徐晴插了一嘴,纠正道:“烧仙草和凉粉是两种东西,虽然很像。”
    女孩鲜少不喜欢喝奶茶。
    她对此恰有了解,曾经生过兴致,自己尝试制作奶茶。在网上也买过烧仙草的干粉包。
    “傻孩子。”徐从含笑,没太在意,他摸了摸吴昊的脑袋,人年龄一大,总是喜欢摸孩子的脑袋瓜,和先生摸他一样,“你这是肚子里有油水,凉粉只是个零嘴。可我们那时啊,连调料都是稀罕物事,肚子里没一滴油,吃凉粉是……不被饿死,苦苦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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