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瞪自己,缩头不迭,却到底敌不过打鼓般的肚皮,吸着鼻子小声道:“我饿嘛!”
    邵大人又微微笑道:“下午还要念书,饿着肚子也是不好,陛下一并饶了世子吧。”
    皇上看在这位大人位上,非当允了,也一并留邵大人用膳。
    龙八在这人淡淡的目光下,难得的吃饭也不香,再加上旁边还有只皇帝大老虎,龙八也不敢将胳膊伸得老长去挟远处他喜欢的菜,只低头吃面前盘子里的。结果皇帝看他垂头丧气,寻思着今天是不是把他拿捏得太狠,有心想缓和一下,又以为他很喜欢那道菜肴,倒是好心地示意身旁而菜的太监把一整盘他最不喜欢的脍白菜全赏给了龙八。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好歹也算是吃过了。龙八也还觉得宽慰,只是皇帝说到做到,吃过饭后不久,便令人带他到书房里去跪着。
    只要肚皮得到满足,龙八倒也老实跪了,只是吃饱了难免要犯困。他不多时便觉得眼皮似有千斤沉重,张口就是呵欠连天,昏昏沉沉地只是要睡。
    他把跪在膝下的软垫往旁边挪了挪,再挪了挪,总算是挪到桌子边上,他垮□子,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到桌子上,就这样歪歪斜斜的准备睡过去。
    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推门进来,有道轻快的脚步声来到面前,就站在对面打量他。
    龙八似有所觉,挣扎着睁开眼,瞧清了面前一脸淡漠的邵大人。他还有些不太清醒,张口打了个呵欠,带着哝哝的鼻音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师傅。’
    邵大人负着手,风度翩翩地看着龙八:“我叫邵晨,你愿意直呼我姓名也可以,不必叫师傅。虽然我只是负责教授你部分功课而已,但皇上让我教导你一日,你一日就要守我的规矩,我会慢慢说给你听,若是犯了错,戒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可不是吃素的。”他围着龙八踱了一圈,眯起眼道:“世子不是说早上在假山上晒着太阳睡着了,怎么现在又困。坐无坐相,跪无跪姿,你就是这样领罚的?”
    龙八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见这位邵大人面露不悦,只得挣扎着坐直了身子跪好。
    邵大人这才满意,他慢慢踱到书桌旁坐下,翻了一本闲书看起来,还不忘丢下一句:“此时是午时三刻,世子再跪到未时便可以来了。”
    龙八一看明白了,心说这人敢情是来盯着自己跪足这半个时辰,连偷个懒也不让的。他这下子心里可不怎么痛快了,但这人毕竟是他师傅,尊师重道的操守龙八还是有的,就算他再不喜欢这个半路突然镣出来的师傅。
    龙八跪了一会,见姓邵的也不理他,他想了想,有气无力地叫道:“太傅,太傅……”
    邵景回过头来看着他,略为不悦地皱起眉:“我不是太傅,你不要这样称呼我……”
    “……哦!”龙八一想虽然皇帝伯伯口口声声说要立他为太子,但毕竟那还只是口说而已,一日没有真正下旨昭告天下,他便一日不能算是太子。而自己不是太子,自己的师傅当然也就不能叫太傅。
    龙八摸了摸鼻子,面对着邵景冷清的目光,觉得好生没有面子,他被邵景的口气激得有些恼怒,口气不大好地悻悻道:“反正将来我成了太子,你也就是太傅了,早叫晚叫几天,也没什么差别!”
    “太傅!”龙八故意道:“还请你挪过来些坐正了,我好趁现在跪着,把拜师礼行一行,省得等会儿我起来了还要再跪一次。”
    邵景略显得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世子难道不知道,历朝历代太傅的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够当任么?就算世子将来当了太子,这拜师礼也只需要向他行便可以。”
    龙八心说好在太傅不是你,我也不喜欢你,才不像叫你太傅呢,能换人那是再好不过了。他不由得好奇道:“那个能当作太傅的人是谁呢?”
    邵景看他一脸喜形于色,心下难免不快。他出名极早,可谓少年得志,难免存了争强斗胜的心思,傲然道:“邵某纵然不能担任太傅之职,但论及学问,天下能排在我前面的不过两手之数,自认为对世子功课少加指点还是可以的。”
    “哦。”龙八却不懂溜须拍马之道,这个时候自然不知要奉承他两句,,随口答应了一声,又忍不住催促:“那个能担任太傅的人是谁?邵景你学说书先生吞吞吐吐地卖关子,快说快说!”
    邵大人不过看在龙八世子的身份上同他客气两句,谁知他竟像是从未听说过自己的名声,居然半点也不客气地呼名道姓起来。更是拿他与说书卖世的三教九流相比,险些气个半死,当下心里对明成帝倒有些同情,觉得摊上这么个太子,这有也不比没有强多少。
    但看龙八急不可耐,一幅就想要扑上来扯住自己衣领的神色,他可琮记得龙八抱着皇帝的腿纠缠的样子。邵景是斯文人,可不想自己也这般斯文扫地。连忙咳了一声道:“我朝历朝历代的太傅,都是由国师来担任的。”
    “国师?”龙八瞪圆了眼睛,之前常洙为他详细讲解过朝中的大小官居职,却唯独没提过什么国师。他想到今天从敖峻那里听来的那个传言,本来看着邵景还觉得太傅这玩意儿冷冰冰的,总是逼着人读书写字,还动不动就要打人手心,简直就挑不出好了,十分奇怪皇帝伯伯怎么会对这种东西动心。没想到其中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眼下得知太傅另有其人,龙八心里的好奇就跟小猫抓心似,睡意倒是全没了。他精神抖擞,拿出八卦精神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当年皇帝伯伯的太傅也是国师么?那个国师是谁?国师是很大的官么?”
    邵景无奈,推开窗子指着一处极高的塔尖给龙八看:“自本朝起国师不再干预朝政,他给陛下做太傅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之后在直在天塔上闭关修行,如今朝中见过他的,只怕只有几个老臣。”顿了顿又道:“若是你当上了太子,自然有机会见到他。”
    那座塔龙八当然见过,只是常洙也同样没有给他介绍。龙八眨了眨眼:“他不是闭关么,我当上太子不也是见不到他?”
    邵景道:“国师不同凡人,到时自然就知道了。”见龙八还要追问下去,邵景连忙打断他:“世子,未时已经到了,你可以起来了。今天我们第一天授课,不知道世子之间都读过什么书……”
    龙八心想大不了我可以偷偷溜进去看看就是了,反正将来国师出关给自己做太傅,怎么着也是要碰面的,现在先去看看也没什么。那个什么国师,还说不定是个欺名盗世的骗子呢。
    他这样想,倒是耐下性子随顺着邵景读书。好不容易晚饭后借着外出散步的幌子到园子里溜溜。甩开了身边跟随的人,龙八迫不及待地隐了身形朝着国师闭关的塔行去。
    那塔虽高,其实只有五层,龙八上下逛了一个来回,塔中空无一人,楼板上的灰尘已然积了厚厚一层,显然是很久都没人住了。
    但那座塔所在的院子里却有一池荷花,叶片肥大厚实,花朵娇艳欲滴,茶叶的清气混着花香,浓郁而清奇,扑面而来,似曾相识。
    这个味道,龙八很熟悉,他苦想了一阵,终于想起来了,他曾在常洙的池子里闻到过,也在常洙的衣袖拂动间闻到过,在常洙送给他吃的点心里闻到过。
    甚至他在常洙的满池荷花间打滚的日子里,身上也沾染过。
    香气扑鼻而来,熏得人如痴如醉。
    龙八站在荷花塘边发呆。他再次感叹峻哥哥果然比谁都靠谱,随便八卦一个谣言,居然就成了铁证如山。
    当年的太傅和太子!清贵温柔的常洙哥哥和冷酷严肃的病美人皇帝伯伯!护朝龙神与天子!
    龙八觉得,他好像发掘到很不得了的大八卦了。
    第 48 章
    龙八很认真地思量了很久,才恍恍惚惚地回去。
    险些挨饿的教训让他长了教训,也不敢再随便跑出宫去找常洙。而且他隐约常洙哥哥不一定会喜欢这件事,不好随便去问他。
    夜里敖峻倒是当真进宫来看他,看着他跪出些瘀青的膝盖十分心疼,给他擦了一遍药,陪龙八坐着说了会儿话,却仍旧不肯留宿,眼看夜色一深,就匆匆忙忙的寻了借口离去。
    龙八也没好意思提这件事,他觉得感情的事去问敖峻,总显得有些怪异。至于姚三那位八卦君,龙八只怕他嘴上没锁把话传到常洙耳朵里去。其实这是龙八多疑了,姚三心里明白着呢,只是拿着小命十分要紧,说谁的是非也不会扯到自己主子身上,没见敖峻说起皇帝和太傅的时候,他立即就摆出一付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一反他平日的本性,一点都不插嘴。
    最后他想不出可以商量的人,只好把这件事憋在心里。
    这种把大秘密憋在心里不得说的滋味可十分不好受,龙八又是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邵大人来给他讲书时,他难免表现得抓耳挠腮左顾右盼坐立不安神思不属。
    但上天并不会因为他被大秘密憋得神思不属而对他有所宽待。
    作为师者而言,讲课时发现弟子走神是件很不爽的事情。邵大人很不爽便抽冷子提问,见他答不上来,可算是捕着了机会狠狠把龙八打一顿手心。
    凭良心而论,邵景邵大人的学问是很好的,只是喜欢打人板子这点实在太讨厌了。
    晚饭后皇帝把龙八叫去查功课,他手心的那肿都还没消下来。
    龙八这几天吃的苦头不少,虽然心里把邵景恨得牙痒,不过他布置下来的皇帝拈着几页写满字的纸,对着龙八那笔狗扒似的墨宝直皱眉头。
    龙八见他脸色不善,忙献宝似的把红通通的手心捧给明成帝看:“我今天的字写得不好,是因为邵师傅打我手心了,写字时手疼。等我好了,字当然就写得好了。”
    龙八原本只希望皇帝看在他红肿的可怜爪子的份上,不要再惩罚自己。谁知皇帝瞧见他的手心,却是吓了一跳,忙放了纸张拉起他的手到灯下细看:“怎么打成这样?疼不疼?”他微微地皱眉:“这个邵景,下手也太重了。”
    龙八心说他还不是你找来的。皇帝语气关切,他心里就有些发酸,委委屈屈地道:“皇帝伯伯,你给我换个别的师傅吧,邵师傅太凶了。”
    别的老臣老奸巨滑,那里会把这个突然冒出来又没什么势力的世子放在眼里。只有这个少年成名的邵景与那些老东西格格不入,若能拉拢,日后倒是一大助力。
    皇帝拉着他的手轻轻道:“邵景是年轻土子中领袖一方的人物。你与他师徒一场,日后他不会与你太过为难。”
    龙八听不出明成帝的用意,但他明白一点,皇帝是不打算换人了,他蔫巴巴地低下头:“那皇帝伯伯你让邵师傅以后别打我了,好疼的。”
    皇帝其实也有些心疼他,但如果只是打一次就大惊小怪,日后让邵景如何管教。因此心想寻个机会让暗示邵景下手缓些也就是了。面上却不置可否。他拉过龙八的手心来细看,皱眉道:“伤成这样,也不知道让人拿药给你擦一擦。”
    一旁早有伶俐的内侍连忙去拿药拿冰。
    龙八不擦药是存着一分小心机,想乘机把邵景这祸害从眼前给弄走。眼下看一计不成,垂头丧气道:“不用了,这点小伤,我舔一舔很快就好了。”说着不等皇帝说话,将手伸到面前,当真舔了起来。
    明成帝见他如此不讲究,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连忙拉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孩子,那里有这样舔的,也不怕脏。”话虽然这样说着,他抓着龙八两只爪子,倒也不见他嫌弃上面湿哒哒的口水脏。
    内侍将药送上来,皇帝亲自拿手绢将龙八两手擦干净,仔细涂上药,又把冰块放到杯子里,让龙八捧在手心。
    做完这些,皇帝已是微微出一身汗,人倒是还很有精神。他平生没有子女,把淮世子接进宫里来,虽然向来对待淮世子都表现得十分严苛,但内心里多少是把他当作自己子女看待的。
    见龙八捧着杯子老老实实地坐在跟前,低眉顺眼地倒也乖巧,倒是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他似乎想起当时光,神色柔和了很多,伸出手去摸了摸龙八的头:“说起来,你的邵师傅确实挺严厉,朕当年与你父亲一道读书,太傅可从来没有拿戒尺打过我们。”
    龙八的耳朵不听使唤地竖了起来,他即以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装作若无其事道:“哦?邵师傅说他不是我的太傅,以后会有国师来做我的太傅,是真的哦。”
    皇帝把摩挲着龙八头顶的手收回来,轻轻点了点头。
    龙八见他神色如常,大着胆子又问:“皇帝伯伯当年的太傅也是国师么?国师是谁,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呢?”
    皇帝有一瞬的失神,随即便如常道:“朕也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国师,等你当上了太子,他便会来做你的太傅,到时你自然就能见到他。”
    龙八没从他脸上看出丝毫异样,只好讪讪地答应了一声。
    皇帝大约看出他失望,因此又道:“你也不必急,我这两日便要颁旨封你为太子,选个黄道吉日正式册封之后,你就能见到太傅了。太傅脾气很好,不会再打你手心。”
    龙八不由得吃了一惊,他虽然入宫就是为了冒充太子最后当上甩手皇帝,但事到临头还是吃了一惊:“这么快?”
    明成帝大约自己也有些不祥的预感,又一向言出必行,果然在第二天便下了册封太子的旨意。朝臣也同龙八一般觉得有些突然,暗地里纷纷议论,看好的没有几个,却也没有多少人真正跳出来反对,毕竟皇帝病了多年,有个太子预备着,却也总比没有强。
    黄道吉日便在三日后,时间上有些仓促,一时之间只忙得人仰马翻。
    龙八也很忙,只记得自己足足吃了三点的素,一点油星也没有见着,然后这三天里被内待按在木桶里洗了很多次白白。
    他晕头转向,只记得大典这一天他又被人催着起了个绝早,又一番沐浴更衣,便有人引着他到处走动,匆匆忙忙走了很多地方,周围一直有好多人,磕了好多个头,换了好几次衣裳。
    但这一天注意要让龙八记忆深刻。
    仪式进行了一整天,龙八被折腾得筋疲力尽,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快要散架,每一步路都脚下发飘,只恨不能眼前就有张大床,好把自己的上身板扔到上面,呼呼大睡他个三天三夜。
    但是皇帝还不肯放过他,又把他叫到养心殿里有话交代。
    龙八眼皮都要睁不开了,蔫头巴脑地坐在皇帝面前,却是随时都有可能滑到地上睡过去。他根本听不进去皇帝说些什么,只盼着皇商早早放他回去睡觉。
    正在这种恍恍惚惚的状态当中,突听得一声尖锐的惊呼传入脑中。龙八回头去看时,只见一名侍卫血淋淋的身体撞进门内,正朝着自己压了下来。
    龙八还有些迷糊,险些被他压了个正着,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躲过这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却见这名侍卫身后又扑出个同样身着侍卫服饰的人,却是手执鲜血淅沥的利刃,凶神恶煞地扑进门来。
    耳边是内侍们有刺客和护驾的惊呼,门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器相交声。显然刺客来得不只是一人。
    龙八开始紧张,撞进门来的这名刺客恶狠狠地在屋内扫了一圈。然后立即放弃了滚倒在地样子有些傻乎乎的龙八,目标明确地提着刀就要直奔龙八身后而去。
    龙八的身后便是皇帝,其余的就是一堆没用的太监宫女什么。
    耳边听得一片惊叫之声。龙八咬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手中没有兵器,就那般张开双臂挡在刺客前面。
    皇帝虽然对他很严厉,还找来很凶的邵师傅来欺负人,但是那种严厉之下长辈般的关怀与爱护,他还是能够感受得到。
    龙八做事的原则,向来是别人对他不好,他打不过还能跑。要是别人对他好,他也要对别人好。
    因此他虽然怕血怕疼,却觉得身后的皇帝体虚病弱,毫无自保之力,很是需要他来保护一二,于是他挺身而出,自已觉得自己这番举动还挺英勇。
    刺客举刀劈来,口中厉喝道:“滚开!”
    龙八就不滚,他倒还不把这凡人的凶器放在眼里,只是盘算着自己该用什么法术,能够不动声色地把他弹开而不引人怀疑,要是实在没法用法术,那可只好硬挨一刀,虽然他有把握不受重伤,可这么挨上一刀也很疼的。
    龙八心想我为救皇帝可真是下了血本了,事后一定要让他把那个看不起人的,总是看穿他耍的小把戏的,总是用戒尺啪啪地打人的邵师傅给换了,自己这才不吃亏。
    他正胡乱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眼睁睁看着寒光闪闪的大刀片子朝着自己劈了下来。
    耳边听得又是一声低斥:“滚开!”
    龙八觉得这声音挺耳熟,说话的人似乎是皇帝,心下有些不大是滋味。心说我表现得这么奋不顾身了,怎么还这样啊,这都什么人啊。
    可不等他捉摸出味道来,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踢得他朝一边斜斜翻滚出去。
    龙八在眼角的余光里,看见明成帝擎着原本挂在墙上的佩剑,竟向着刺客迎了上去。
    他剑式凌厉刁钻,隐隐有大家之势,不过一个回合间,剑锋在刺客喉间轻轻抹过,翻腕一绞,顺势竟将刺客的人头削下来,骨碌碌地滋到龙八身边。
    殿外的侍卫渐渐占了上风,已经有不少侍卫入殿戒备,将皇帝等一干人护在当中。听声音还有更多的侍卫朝这边涌来。
    龙八呆呆地坐在地上,他觉得皇帝给他的惊吓还要远远大过刺客。
    为什么明明看起来又病又弱分明是只弱受的皇帝伯伯,居然可以表现得比自己还要强悍。这让龙八情何以堪?
    龙八觉得,自己伤自尊了。
    第 49 章
    侍卫将殿中在场之人隐隐围在中间,面朝着外面戒备。
    龙八还沉浸在自己如此不济的悲痛里,一时忘了起身。
    皇帝一手以剑支着地,望了望他,向他伸出一只手去:“起来!”
    他的声音极低,却别有一番威严。龙八猛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他也明白此刻不是发呆沮丧的好时候,忙从地上爬起来。
    龙八能感觉得到皇帝牵着自己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地发着颤,不由得微微挣了一下。皇帝立即转眼向他看来,神色镇定而从容:“你怕么?”
    龙八这时放眼看去,只见到处鲜血,殿外有不少伏尸,顿时把自己的小心思全都吓到九霄云外。他还真有些怕,但这么多人围在周围,他实在没有说怕的道理,当下摇头:“我不怕!”
    皇上对他此时的表现还算满意,微微一笑道:“朕也不怕。这些宵小胆敢弑上,朕倒要看看他们是个什么下场,与此事有牵连者,朕定然一个不饶。”后来一句话却不是对龙八说的了。周围侍卫哄然应是。
    皇帝说完再也不看龙八,拄着长剑注目看向殿外厮杀。
    此时宫中当值的郎将已经率队赶来救驾,那十余名刺客寡不敌众,或死或逃,场面已然稳定下来。
    殿中天子牵着今天刚刚新鲜出炉的太子,执剑而立,气势肃杀。只有龙八才心知肚明,皇上手颤得厉害,几乎将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依在自己身上。他心里暗暗叫苦,生怕皇帝一个不小心就会昏死过去,倒是也出了一手心的汗。他原本是想护住皇帝,但结果算是皇帝那一脚救了他,虽然龙八也许并不需要。但不论怎么说,他对于皇帝倒是平白的多了几分感激与敬畏,于是紧张之余,也确实担心。
    好在有内传见已有重臣赶来,主持着捉拿刺客余党和指挥宫人内侍收拾局面等事宜。又知晓皇帝的身体状况。便劝皇帝先行暂避休息。
    皇帝也不坚持,只是吩咐龙八道:“你也一起来。”
    龙八若是不扶着他,只怕皇帝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立即就要摔在地上。龙八自然是没有什么二话,他尽量不着痕迹地扶着皇帝,在赶来慰问的几位大臣目送下走远。
    因为离得最近的就是龙八暂往的宫殿,而皇帝的情况也实在勉强,龙八只好把他带到自己住处去,倒也熟门熟路。
    皇帝也不召太医,只是从贴身内侍那儿取了平时常用的药服下一些。
    他将所有的宫人和内侍都赶出殿外,只把龙八留下来。
    殿门一掩上,皇帝便再控制不住地掩着胸口歪倒在床铺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他激烈地咳嗽,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喘息艰难。让人听着都替他觉得难受万分。
    龙八慌作一团,忙忙乱乱地要去找水,好在他这里茶水点心都备得周全,倒了杯温水过来,小心地扶起皇帝想要将水喂给他喝
    皇帝却不喝。他看着龙八微微发颤的手,几乎要将水洒出来,不禁露出一个微微有些讽刺的微笑,在咳嗽的间隙里喘息着道:“嘴上说不惶,原来你还是怕了。”
    “我不是怕。”龙八出乎他意料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皇帝伯伯你。”
    皇帝万万想不到龙八这么回答,这几日的相对使得对他的心性已经足够了解,看他眼中真挚,便知道这孩子确实是这般想。皇帝神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通痛咳,突地一口鲜血喷出,连身前衣服也沾染上不少。
    龙八骇得几乎要惊叫起来,他带着哭音吸着鼻子道:“皇帝伯伯,我们找太医来看看吧!”
    皇帝自己也是吃了一惊,他吐出那口淤血,神志却是清醒了许多,反倒有了些精神。他自己隐约也知道这种状况绝不正常。
    但他对自己身体状况如何到底心里也有数,仅是微微一愣,摆手止住龙八,见他慌张,只得强打着精神温言宽慰他:“这都是老毛病了,不要紧的。”顿了顿又叹息道:“朕今天才立你为世子,就出了这样的事。宫里宫外多少人的眼睛盯在朕身上,若是得知朕倒下了,你要怎么办?”
    龙八张着泪汪汪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其实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对他来说是一片混乱不堪,大大超出他能应对的范围。他想不到更想不明白会隐藏着什么样更深重的危机。
    龙八听着远处侍卫在各处仔细查找,搜寻刺客的呼喊声。近外因为皇帝在此,反而显得格外的安静。再回过头来看看皇帝身边除自己外别无他人。自家兄弟众多,父皇总嫌他们老凑在跟前十分吵闹,可想来眼前这皇帝平生只怕从没尝过子女绕膝的滋味。皇后已去世多年,皇帝一直未再立后,也不亲近几个后妃。眼下这样的处境,却连病重也不敢让人知道,竟真成了个孤家寡人的光景。
    龙八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都替他觉得有些寂寞。
    皇帝慢慢地打量了龙八片刻,似乎想伸手摸摸龙八的头,动了动手又像是没有力气。龙八在心底里倒是拿他当长辈看待,自己乖巧地凑过身去,将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皇帝失笑,轻轻道:“好孩子。”他神色变幻,最后终于平静下来:“你这孩子心性单纯,实在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龙八正要顺着他的话点头,突地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不由得急道:“可是你已经封了我做太子了,不能随便反悔。”
    “你很想做皇帝么?”皇帝对他表现出的恋栈并不以为意。“你倒是说说,你当了皇帝之后,想做些什么?”
    龙八语塞,想倒不是很想,只是为了大庄他才这么做。至于以后想做什么,原本他与常洙大庄说好的打算,等他当了皇帝之后便是什么正事也不做,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吃多少睡多久也没人管。这倒很合乎他的本心。但这显然与皇帝培养他的方向大大不符。
    皇帝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表明希望他将来能做个明君,可龙八觉得这太强龙所难,他如果上台,大概就是个并不残暴的昏君而已。
    龙八本来觉得这理所当然,可是现在面对着这位身残志坚的皇帝伯伯,以及他这几日对自己寄以的殷切希望,他当上皇帝之后想过猪一样的生活,这种话就令龙八赫然而不好意思出口。他不想让皇帝失望,可要是扯谎说他想为天下黎民苍生谋福o,做像尧舜禹汤那样英明神武受万民景仰的好皇帝,他实在臊得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皇帝却把他的哑口无言当作茫然,自顾自地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当初朕一心想做个万古流芳的君王,后来才知皇帝也不是能够事事遂心的……”
    龙八哦了一声,讪讪的接话道:“其实我愿望也不大,应该不会不顺心……”
    皇帝顿觉与他说话实在是对牛弹琴,对这孩子纯善之心的一点感动化作无奈。加上身子疲倦,药性慢慢上来,也懒得再说话。
    龙八扶皇帝躺下,正要拉被子给他盖上,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又睁开了眼:“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这个……”龙八料不到他突然提到这个,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敖峻的影子,不知为什么突然清皙地想起那一天他带着几分羞涩,却还是吞吞吐吐地说还可以考虑他的情形。但敖峻并不是姑娘。
    龙八一呆,突然醒悟过来,连忙摇了摇脑袋,试图将敖峻的影子赶出去。他急急地迭口否认,却觉得脸上发臊:“没有没有。我还小呢,还小,这事不急!真不急!”
    皇帝微微地笑了:“你若是有喜欢的人,趁现在朕还能做主,成全了你们。真等你做了皇帝,这些事你反而身不由已了。”
    龙八才知他是这个用意,倒还真用心地想了想,最后觉得自己确乎像是有几个有点喜欢的人,却都不是姑娘,于是坚定地摇头道:“没有了。”
    皇上见他这样,也不勉强,淡淡道:“你出去吧,不要让别人进来。”
    龙八见他似是睡了,他心里有些担心,便用自己那半桶水的望气术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见暂无大碍,这才轻轻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刺客捉拿得怎么样了。
    他刚把内殿的门掩上,就听得外面似是来了什么人,守在殿门外的内侍与之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竟是推开门要请这人进来。
    皇帝才说过不要让人进来,龙八如今对他颇有好感。倒也老实听话,对内侍放人进来这一点很是不满。
    他咳了一声,摆出很严肃的语气:“什么人!”
    话才出口,人未至,一绺微风从殿外挟着奇异的清香卷了进来。
    龙八不用看也猜到这人是谁了。
    内侍显然是认识常洙的,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但龙八的问话却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道:“太子,这位是……”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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