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瑞东看秦嫣一个劲地往他身后瞧,没回过神来,“怎么了?眼睛抽筋了你?”
    秦嫣一脚狠狠蹬在了这二愣子脚板上,然后程瑞东哀嚎着低头去看他的皮鞋。
    陆仲谦突然来开了椅子,动作幅度有些大,甚至弄出了些杂乱的“乒乓”响,人往椅子上一坐,一只手伸向程瑞东,面无表情地在他桌前轻叩了几声。
    程瑞东终于抬起头来,看到了黑着脸的陆仲谦,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顿时挤出了很惊喜很意外的光,“表哥,你怎么也在这?来吃饭啊?”
    秦嫣突然有种惨不忍睹的感觉,默默地低下头来,喝茶。
    陆仲谦“嗯”了声,端起茶,自己倒了杯,狠狠地灌了口,降火,然后往秦嫣望了眼,再望向程瑞东,面色还是很沉,“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着的相亲对象?”
    “……”秦嫣望向程瑞东。
    程瑞东面色有些尴尬,怕陆仲谦戳穿他要表白的真相,赶紧澄清,“表哥,你不要这么说嘛,我和秦嫣都认识十几年了,也不是什么相亲啦,就朋友一起吃顿饭。”
    边说着边给两人作介绍,陆仲谦往秦嫣看了眼,朝她伸出右手,“秦小姐,好久不见。”
    秦嫣也不得不伸出了右手,与他交握,“陆先生……”
    “生”字突然虚了起来,秦嫣没想到陆仲谦会突然暗中使劲,握得她半只手掌几乎断掉,秦嫣疼得拧了眉,声音就不自觉地虚了起来。
    程瑞东没听出异样,一门心思都在陆仲谦的“好久不见”上,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们认识?”
    陆仲谦看他一眼,“十几年前我和秦小姐是邻居。”
    程瑞东一拍脑门儿,顿时想了起来,“哎呀,我差点都忘了,那会儿我还老撺掇着秦嫣爬你窗呢,要不是怕被姑姑姑父看到我又弄得一身脏,我早蹦表哥家去了。”
    程瑞东一提小时候的糗事秦嫣就有些架不住,更何况是在现在这种尴尬下,那会儿虽然和陆仲谦同住一个大院,但毕竟年龄相差比较大,而且陆仲谦家世好相貌好优雅有修养,又整天不苟言笑的,在那时的她眼中就像天上的星辰,高不可攀,哪是她这种野野皮皮的人敢接近的。
    要不是程瑞东在后面撺掇着让她爬了上去,秦嫣大概一辈子都没敢主动和陆仲谦说话。
    那次爬上去时他也在,看到她时两道好看的剑眉就拧了起来,秦嫣那时怕死了他会把她轰下去,扁着嘴说了声“借我躲躲,我不会吵到你的”就“蹭”的弯腰躲他桌子下了,在他面前大气都没敢出。
    他没把她轰下去,秦正涛也没上来找人,很安静地走开了,这是秦嫣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秦嫣觉得握住秦正涛软肋了,她那尊卑观念挺强的爷爷还是挺忌讳他的司令官的,总觉得老这么进来要人不好,也就由了她,因此每次一被他追着跑就很熟门熟路地抓着陆仲谦家的窗栏“蹭蹭”地爬陆仲谦屋里来。
    陆仲谦多半都在,但从不会主动和秦嫣说话,也不会轰她。
    秦嫣那时其实挺怕陆仲谦,很少敢主动和他说话。
    陆仲谦那时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总是不苟言笑面色冷峻,双眸又特别的锐利逼人,每次看到他的窗户被推开,顶多就看她一眼,然后就继续低头看他书或者电视,年纪轻轻的,举手投足间就自有那么一股气势在那儿,这样的他就让那时的秦嫣莫名生出一股自卑感来。
    秦嫣从没觉得自己野野皮皮的有什么不好的,但是在他面前就觉得自己就一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因此他不说话,她也是不敢打扰他的,通常就这么默默地蹲在他桌子下等着爷爷气消,有时蹲得累了就这么抱着桌角睡过去了,醒过来时就发现身上多了件外套,带着体温。
    一来二往后秦嫣发现陆仲谦没有以为的那么可怕,再进来时就没再躲桌角,很自动自发地坐他沙发上去了。
    秦嫣和陆仲谦挺和谐的那段时间里,她在沙发上坐得无聊时间还经常凑到他书桌前看他在看什么书或者写什么,就这么撑着脏兮兮的小脸好奇地看着他,当然面对他她都是规规矩矩的,她在那么一板一眼的人面前皮不起来,也不好意思把自己野丫头的本性暴露得一点不留。
    陆仲谦基本都是把她当空气,就这么面色淡淡地写他的东西看他的书,从不会主动理她,但也不会赶她,就这么任由她盯着他看,再昏昏欲睡地趴下去,睡饱后再自动自发地离开。
    秦嫣那时就觉得陆仲谦特别的无趣,甚至在后来她知道这世上有自闭症这个词时一度怀疑陆仲谦是不是有自闭症,她那样的性子在陆仲谦房里待不久,也待不下,只是为着自己的屁股着想,只能估摸着秦正涛气消了才敢回去,因此在那些无趣的时间里,她也只能无趣地睡过去。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一年多,她十岁时一家人搬了出去,她跟着父母去了英国,没有程瑞东整天在耳边挑唆,又被扔到了全寄宿学校,认识了季闵老师,所有的兴趣都转移到文物和钟炫严厉身上去了,而且那时整天没完没了的训练,秦嫣也没时间皮,慢慢也就收敛了性子。
    她是两年前才重新遇到陆仲谦的,在丹麦一臭名昭著的文物贩子家里,在抢夺一幅遗失的西汉名画时撞上了,第一回过招,她那时没认出陆仲谦来,之后陆陆续续交手过几次,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她的身份,直到半年多前那次,他摘下了她的面具,盯着她时那双寒潭般的冷眸就一点点地凝了起来,然后精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秦嫣!”
    程瑞东不理解秦嫣的尴尬,一打开了话匣子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历数秦嫣小时候的糗事,从学校到家里,眉宇飞扬,越说越兴奋,陆仲谦脸却越来越黑,秦嫣的头也越垂越低,默默地吃饭,直到一顿饭结束,程瑞东才意犹未尽地总结陈词,“秦嫣这人儿就特好玩特傻,表哥以后你就知道了。”
    秦嫣没听出程瑞东这话中的深意,陆仲谦听出来了,面色又沉了几分,没有说话,招手让服务员买单。
    买完单到外面,程瑞东想和秦嫣去看电影,也没问秦嫣意见,扭头对陆仲谦道,“表哥,我和秦嫣去看电影去了,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陆仲谦看他一眼,程瑞东和陆仲谦二十几年的表兄弟,他什么眼神他一眼就看懂,怕他还继续跟过来,赶紧打断,“表哥,我们小年轻去看电影,你可别当电灯泡。”
    秦嫣不自觉地又往陆仲谦望了眼,直觉程瑞东又触到陆仲谦雷区了,却见陆仲谦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双手交叉着环在胸前,侧头往秦嫣望了眼。
    那眼神深锐,甚至是带了一丝冰冷,秦嫣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也没心思去看电影,借口不舒服想先回去。
    程瑞东想着一会儿表白,看秦嫣想走,脸色沉下来大少爷脾气又起,秦嫣看他一眼,“程瑞东你那大少爷脾气能不能收敛点?”
    程瑞东被秦嫣这一指责脸上有些挂不住,想着陆仲谦交代的“四字真言”,要体贴要投其所好,也就忍了下来,想送她回去,被秦嫣拒绝了,拦了辆出租车便先走了,这顿饭吃得她胃疼。
    程瑞东看着秦嫣远去,转头问陆仲谦意见,“表哥,人你也看过了,人不错吧?回头你帮我和爷爷说说好话吧。”
    陆仲谦看他一眼,走向自己的车,“不行。”
    “为什么?”程瑞东急问。
    “她不适合你。”淡淡撂下一句话,陆仲谦已开车而去。
    秦嫣心情有些堵,坐车到路口便下来自己走了,却没想到一下车便遇到了钟炫。
    他正从她家那边走过来,昏黄的路灯将他峻挺的身形拉得颀长,一只手随意插在口袋里,缓步而来。
    在秦嫣还处在明媚忧伤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年龄时,每次看着这个英气逼人的男人踏着优雅的步伐走向她时都觉得美得仿似一幅画,然后心跳就有了那么点漏了一拍的悸动。
    钟炫也看到了她,温和的眸底瞬间便带了些温暖的笑。
    “回来了?”他问道,人已走到近前。
    秦嫣笑笑,“对啊,你怎么在这?来找我二姐吗?”
    钟炫喜欢她二姐秦妃是秦嫣三年多前才知道的事,她一直以为两人会很快结婚,却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却没见有任何消息,秦妃也从没把钟炫带回家里过,秦嫣想着秦妃大概是怕三人见面了尴尬。
    钟炫唇角还是挂着笑,微敛着眼眸,摇了摇头,“不是。”
    然后望向她,“一起走走?”
    秦嫣刚吃饱饭,回去也没什么事,就和他一起在附近走了走,但毕竟是三年多没见,当时又是那样尴尬的情况下才没再见面的,不知不觉间和钟炫的隔阂就出来了,一路走着,却也找不到话题。
    钟炫性子本来就比较少言,她不主动开口,他更不会主动说话。
    两人就这么散步了几分钟,秦嫣终于还是憋不住,随便找了个话题,“你和我二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钟炫看她一眼,那一眼让秦嫣意味不明,直觉问错了什么,扯了扯唇,下意识道歉,“抱歉。”
    钟炫笑了笑,“没关系。”
    换了个话题,“听严厉说你们有线索了?”
    外面人多,为免隔墙有耳,他们一般不会在公众场合明说。
    秦嫣知道钟炫指的是什么,点点头,“嗯,他和你报告了吧。”
    钟炫看周围行人不少,走近了她几步,一只手撘在她肩上,微微俯头,以着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在她耳边道,“回到伦敦先别擅自行动,等我指示,我这两天处理完也得回伦敦一趟。”
    秦嫣点头,钟炫以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时便是站在上司的角度,她是下属,不能不听。
    钟炫放开了她,“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秦嫣和他道了声别,刚转身,眼角不意瞥见熟悉的银灰色卡宴,从身侧疾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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