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知的爱远远不够,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怎么想过要去进入对方原本就十分封闭的内心世界,去爱这个人的灵魂。
    如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地来了解你。他心里默默对兰知道。
    是的,尽管他现在做的不够好,但无论如何,无论兰知怎么赶他,他都是不会走的。
    这是韩敬心中的底线,生死不渝,绝不放弃。
    韩敬就这样想了很多。他献了血又冒雨来回奔波,人很疲累,想着想着,就在走廊里的长凳上睡着了。
    半途中他醒来一次。
    “兰知,你可要好好的啊。”他看着走廊尽头的红灯,睡意惺忪地嘟哝一句,很快又沉睡了过去。
    韩敬是被护士推醒的。
    “你人在这儿啊。”护士抱怨,“半天都找不到你。”
    韩敬的意识还在梦里神游,整个人已经本能地跳了起来。“怎么?是不是血不够?我,我现在就再去献血!”他大声嚷嚷。
    护士笑道:“手术都结束啦。你献什么血?”
    韩敬一下子就清醒了。
    “结束了?”他惴惴不安地问,“怎么……样?”
    兰知可千万别是那百分之五的概率啊!他心中默默祈祷。
    “手术很顺利,术后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韩敬听了心中大喜,欢呼一声,一把把娇小的女护士抱起来,原地连着转了三个圈。
    护士吓坏了,好不容易被韩敬放下来后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韩敬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太激动了,对不住。”
    护士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病人要预防术后感染、术后大出血,各种并发症等等,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
    韩敬被护士训斥了一顿,心想可不能得罪护士,就乖乖地低头站好,说:“是是,是我不对,您要骂就骂我,别亏待了兰知。”
    “病人麻醉还没有过,你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记住不要喂他吃任何东西。”
    护士嘱咐完就走了。
    韩敬兴奋得差点在走廊里手舞足蹈。
    虽然兰知没醒,但是韩敬怎么说也要在有洁癖的对方面前有个好形象。
    他跑进厕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发现自己在医院守了两天,胡子都长出来不少,看上去十分邋遢。他忙去医院小卖部买了剃须刀和剃须水,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脸拾掇干净了,才进入重症监护室,去看望兰知。
    正如护士所说,兰知的麻醉还没有过去,昏迷不醒。
    韩敬坐在床头,怔怔地望着兰知。
    重症监护室里很安静,只有床边监护仪发出轻微而冰冷的声音,时刻记录着兰知的呼吸和心跳。
    韩敬看着床周围各种各样的仪器或多或少地伸出了几根管子,接在兰知身体的不同部位,就好像是枷锁一样,紧紧地束缚住了对方。
    他的手臂因为连续打点滴,被戳了好几个针眼,有一个还肿了起来,在他白皙而干净的皮肤上形成了一个乌青的淤血块。
    韩敬看得心里难受极了。
    才几天功夫而已,兰知消瘦了很多,眼窝和双颊都深深凹陷了下去。
    “叫你平时多吃点……”韩敬对着毫无知觉的兰知嘟哝了一句,“你要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可以告诉我嘛,为了你吃咸的吃淡的我什么都可以改的。”
    兰知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上一次韩敬和兰知说话,兰知也几乎是毫无反应。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兰知是清醒着的。
    他俯身凑上去看着对方。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改的。”他重复着说了一遍。
    兰知很安静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睛下面形成了两个淡青色的阴影。
    “你不是嫌我对你不坦白么?”韩敬伸手去摸兰知的脸颊,“我来告诉你我这两天做了什么好不好?”
    昏迷中的兰知当然不会回答他。
    于是韩敬很耐心地把自己找人献血的事情和兰知说了一遍。
    “我说,你以后别和那个螺蛳爬赐了。”最后他抱怨,“这人忒自私,让他放点血都推三阻四的。”
    他感觉到兰知的脸颊两侧硬硬的,有些粗糙。他探头一瞧,发现原来兰知病得厉害,也好几天没有刮胡子了。青色的胡须根都从白皙的皮肤下面顶了出来,好像是一件绘了花纹的素雅瓷器。
    就算病成这样,兰知还是保持了对韩敬巨大的性诱惑力。韩敬忍不住低头,用自己刚刚剃干净胡子的下巴,去轻轻蹭了蹭兰知的脸侧。
    他知道兰知一向爱干净,就去打了点热水,用自己刚买的剃须刀,小心翼翼地替兰知刮净了胡子,又帮他擦了擦脸。
    “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兰知。我以后会关心你心里在想什么的。”他贴住兰知光洁的脸颊自说自话,“你也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就早点告诉我。你……你知道我不如你聪明,很多时候你有什么意见不说,我……我想不明白的。所以你要是不喜欢我做了什么,你就直接告诉我,好不好?我,我会改的,真的会改的,一定会改的!”
    说到最后他感到自己眼角湿润,一滴热泪就这样滚落到了兰知高挺的鼻尖上。
    “兰知……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然后他感觉到兰知的眼睫似乎动了动,在他的脸上如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一下。
    韩敬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兰知可能马上要醒了。
    他前面言辞恳切卑微,可一想到兰知马上要清醒过来看到自己,倒是像个小媳妇似的,有些害臊起来。他忙放开兰知,用力眨眨眼,把眼泪都偷偷擦了,又胡乱地抹了几把头发,努力摆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来。
    他正在那里试图摆弄出个优质良攻的形象来,冷不防眼睛一瞥,就看到兰知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兰知的眼睛荫掩在卷长的睫毛下面,非常的迷人。
    韩敬忙调整嘴角弧度,扯出一个自认为十分英俊潇洒的笑容来:“兰知,你醒啦?”
    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两个护士冲了过来,一把把韩敬推开,仔细检查兰知。
    韩敬好不容易摆了个pose出来,专门就是为了讨好兰知的,却被护士搅了局,心里有些不满。不过他一看护士神情紧张,也不敢多说话,只看着兰知。
    兰知越过护士的肩膀也看着他。他戴着一个氧气罩,一动不动,神情还是和手术前那样,淡漠而冷峻。
    一个护士大概觉得情况不对,低声说:“我去叫李医生。”随后就跑开了。
    另一个护士一边调整输液一边回头瞪了一眼还在犯花痴的韩敬,问:“你刚才究竟和病人说了什么?”
    韩敬一愣:“我……我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怎么病人前面还好好的,突然就心律不齐了?”
    韩敬一听急了,脱口问:“他要紧么?”
    李医生随护士已经赶了过来,拉开韩敬:“我们现在要抢救病人,麻烦先生您先出去等一会儿好吗?”
    韩敬一下子懵了,瞬间被几个护士挤到了床尾,连兰知的脸也看不到了。
    兰知人高,躺在床上显得床短。韩敬只见他的一只脚从被子下面露出来,脚上的袜子并没有穿好,露出半只脚后跟来。
    韩敬怕兰知冷,就探手握住了兰知的脚踝,替对方把袜子小心拉好。他刚想把兰知的脚放回被子里,只听一个护士焦急地叫了一声:“血压又降了。”
    先前骂过韩敬的护士眼尖,看到韩敬的动作,立刻再一次训斥:“病人刚才见了你就心律不齐,你现在还碰他,你不想他活了是吗?”
    韩敬委屈极了,刚想张口分辩,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不说。他塞回兰知的脚,垂头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我现在就出去,不打搅他。”
    走之前他还不放心,又对着医生护士忙碌的背影喃喃道:“他脚很冷呢……你们有空……帮忙多盖一条被子吧……”
    韩敬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待了一个小时,心里慢慢琢磨起护士的话。
    护士将兰知心律不齐的原因归咎于自己对兰知说了什么话。
    如此讲来,前面自己对兰知说的那一通话,兰知都听到了?
    这么一想,他突然就隐隐地期待起来。
    很快李医生出来见他。
    “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他告诉韩敬。
    韩敬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韩先生,”李医生沉吟片刻,却非常委婉地说,“病人几次病危,似乎都是发生在和您见面之后。”
    韩敬一瞬间手脚冰凉。
    “您也知道,”李医生继续说,“病人接受了心脏大手术,在两个半月的恢复期内都应该尽量避免受到外界的刺激……”
    说到这里他很严肃地望着韩敬。
    韩敬当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字字如刀,割在他的心头。他动了动冷得麻木的手。
    “我……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压抑沮丧,“我保证,这两个半月都不会和他见面的。”
    韩敬说到做到。
    他的确很想陪在兰知的身边,恳求兰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很确定兰知听到了自己的话。
    可是,如果在两个人的关系和兰知的健康之间选一个,他当然宁愿是选兰知的健康的。
    只要兰知能康复,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商量。
    退一万步讲,就算兰知真不打算给自己机会,韩敬也已经打定主意了:等兰知病好了,自己要天天跟着兰知,像口香糖一样地黏着对方!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棒也能磨成针。他就不信这样打动不了兰知!
    兰知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待了十多来天,终于转到了普通的病房。
    这十多天里韩敬什么事情也帮不上忙。他去填写了高考的志愿,还去参加了姐姐的婚礼。
    他所有的报考高校全都填写了a市。因为他想长久地陪在兰知的身边。
    而韩明听韩敬说了事情的经过,也非常地内疚。由于怕兰知受到刺激,韩敬劝她不要来探望兰知。韩明就拿了点私房钱出来,让韩敬好好照顾兰知。
    韩敬拿着韩明的私房钱请了一个护工,让他帮忙照顾转入普通病房的兰知的衣食起居。
    “就说你是他养母花钱雇来的。”韩敬偷偷嘱咐,“千万别说是我。”
    他怕兰知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受刺激,就会情况不稳定。
    还是保险稳妥点好。
    反正,来日方长嘛!他很乐观地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飞速过去。
    毕竟兰知才三十岁,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能吃固体的食物了。
    韩敬怕兰知吃不惯医院的伙食,就天天自己给兰知做饭,然后让护工送进去。
    “别说是我做的。”他对护工说。
    每次等护工喂完饭出来,他还会拉住对方,询问兰知的情况。
    “他喜欢吃这样熬的粥吗?”
    “他觉得汤太淡了吗?”
    “他是不是嫌肉烧得太老了?”
    他不敢进病房去看兰知,怕兰知受刺激。可是他又思念兰知思念得要死,天天做梦全都是兰知:兰知吃饭的模样,兰知睡觉的模样,兰知走路的模样,兰知开车的模样,当然还有兰知被他按在身下操得出水的模样。
    每当梦到那样的场景,韩敬就会从春梦里醒来,擦擦从自己嘴边不自觉流出的口水。
    他饱受相思之苦,恨不得时时刻刻摸着兰知抱着兰知。却又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于是他每天徘徊在医院里,趁兰知睡着了,就偷偷摸摸趴在病房门上的窗口,往里瞄两眼,也算是解解馋。
    兰知的确是在一点一点地好起来。
    他凹陷的双颊和眼窝又逐渐丰满起来,头上被郭杰打破的伤口也完全愈合,拆了绷带。只要把头发稍微遮下来一点,倒也瞧不出疤痕了。
    总之,韩敬每日趴在窗口,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偷偷地窥视病房里的兰知,也能够欣喜地感觉对方在一天一天地重获生机。
    到七月的时候,兰知的病情已经比较稳定了,逐渐逐渐地就有兰知的朋友来看望他。
    兰知发表了那个声明之后,对他个人的影响非常大,可以说是声名狼藉。这个时候还能够来看望他的,都是和他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韩敬每天都在兰知的病房外转悠,怕人家会因此注意到自己,引起一些流言蜚语。他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兰知病还没有好呢,万一有什么话传到兰知耳朵里,兰知受不了,那可怎么办呢?
    所以他白天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只时不时抓来护工询问一番兰知的情况,直到晚上夜深人静了才敢踱到病房外,鬼鬼祟祟地看几眼睡着的兰知。
    韩敬没有再见到过杨瑛和朱诚的出现。
    也好。否则韩敬觉得自己绝对有冲动会上去揍死这两个人。
    兰知顾念着杨瑛的养育之恩,他韩敬可不会顾念的!叫他韩敬说起来,这两人这样待兰知,被五马分尸也绝对不为过!
    就这样一直到了七月中旬,韩敬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单。
    他被a市q大录取了。虽然并不是像兰知所在的z大那样的名校,不过也算是个一本。最让人高兴的是,q大的校区离z大也不远。
    韩敬非常高兴,挥舞着录取通知单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跑了好几圈,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物质上,韩敬都知道,要是没有兰知,他是绝对不可能考上大学的。
    以后等兰知病好了,他就要天天放学缠着兰知!他要告诉兰知: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死活跟定他了!
    韩敬的父母知道儿子考上了大学,也非常高兴,还是想办法替儿子凑了大一的学费出来。
    韩敬打电话去了q大的相关部门,对方知道他家庭不富裕,给他提供了好几种申请助学金和国家贷款的方法。
    韩敬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对方:“那个,我以前有前科也能申请吗?”
    “能啊。”对方很热情,“只要符合政策规定都能申请的。”
    韩敬高兴坏了,拿着电话连连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兰知在康复,大学考上了,学费也搞定了,韩敬觉得生活好像突然拐过了一个弯,一下子豁然开朗,连七月的毒辣阳光也明媚动人了起来。
    很快又过了一个月。兰知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
    他话很少,一如他平时的寡言模样。韩敬有时候会看到他站在窗前,很沉默地看外面人来车往的城市景色。
    他似乎依然是心灰意冷的,连高瘦的背影也透出几分死气沉沉来。
    每每日暮影斜,都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分外寂寥。
    任何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的确都是很难以承受的。而兰知又向来内敛,不喜情绪外露,一直这样憋着,让韩敬心疼。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很有冲动推门而入,去紧紧拥抱兰知。
    不过他想想医生的嘱咐,还是强行忍住了。
    毕竟离两个半月也只有十几天了,他都忍了两个月,这十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时候他要大声告诉兰知,就算全世界都是冰冷无情的,自己对他的一颗心永远是火热的!
    虽然愿望美好,不过这个时候,韩敬却不得不离开。
    因为q大为新生安排了为期十天的封闭式军训。
    韩敬这个夏天全扑在了兰知身上,每天除了做饭洗澡睡觉,其他时候都泡在了医院里。虽然他没有和兰知直接见面,可每天他都时刻关注着兰知的动向呢!如今要离开,那是万分舍不得。
    他只好嘱咐护工要时刻向自己汇报兰知的情况,还拿了点钱让护工尽量给兰知买点好吃的。
    “要是我回来发现他瘦了我就……”他本来想挥舞拳头说“揍扁你”,转念一想自己也好歹是大学生了,要学习兰知那样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就硬忍着放下拳头,威胁说,“我就扣你工钱!”
    去军训的前一天他去买了串开过光的佛珠,当晚趁兰知睡着,大了胆子偷偷溜进病房。
    这是他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兰知。
    兰知还是那样的英俊好看。韩敬甚至忍不住想去亲吻他。
    不过他控制了自己的冲动。万一兰知突然醒来看到自己,又心律不齐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他把替兰知买的开光佛珠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系在兰知的手腕上。
    “兰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他轻声说,“我还有一千种疼爱你的方法没来得及用呢!”
    窗外明亮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兰知的脸上,好像镀了一层银色的光。
    韩敬细细地端详着对方
    “对了,兰知,我考上大学啦!”他又轻声说,“明天就要去军训啦!你高兴不高兴?”
    月影在兰知的脸庞上变换流动,韩敬一瞬间有种错觉,似乎睡梦中的兰知微微笑了一下。
    “等我十天军训后回来了,”韩敬也高兴了,“我把我遇到的趣闻轶事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病房里是这样的安静,韩敬甚至觉得听到了自己和兰知的心跳声。
    “兰知,虽然只有十天,可是我真舍不得你啊。” 最后分别的时候他低头,极轻极轻地吻了一下兰知的手,恋恋不舍地道,“等我回来,你一定要给我个机会啊。如果下半辈子没有了你,你可让我……怎么过啊?”
    韩敬就这样去军训了。
    因为坐牢和备考的原因,他比同届的学生要大两岁。而且他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所以比一般的大一新生行为举止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再加上他人高马大,长相也非常有男人味道,所以很快就结交了很多新朋友。
    可是就算结交了很多新朋友,他却总能从这些新朋友身上,莫名其妙地找到和兰知相似的蛛丝马迹:同寝室的席瓜总戴了副澈亮澈亮的眼镜,低头认真看书的样子有点像兰知;隔壁寝室的年高爱干净,天天对着镜子刮胡子,那青色胡渣留在脸颊上的样子有点像兰知;辅导员一丝不苟,大热天还爱穿衬衫的样子有点像兰知;就算是那位被男生们誉为系花的漂亮女生,在韩敬看来,她动人的神态也像和自己做 爱时候的兰知。
    韩敬空闲下来就想:不知道兰知今天好些了吗?会不会因为天太热了没胃口吃饭呢?
    他只能通过每天和护工的联系中得知兰知的情况。
    护工说兰知的情况越来越好,恢复得很快,医生说他很快就能出院了。不过护工又告诉韩敬,兰知每天似乎挺无聊的,要么就躺在床上沉默地看着天花板,要么就站在窗前无声地眺望外面的景色,有时候也会上上网。
    “昨天有个外国人来探望他,两人聊了很久,从下午四点一直聊到晚上八点,还是我进去催促兰先生吃饭的。”护工汇报情况说,“那外国人走后,兰先生就开了笔记本电脑,一直打字看东西,直到被凌晨值班的医生发现,骂了一顿才关电脑睡觉的。”
    韩敬想象着兰知平时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却被医生骂得狗血喷头,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他嘱咐护工要督促兰知按时休息,自己还准备了一本小本子,把每天在军训中遇到的奇闻轶事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兰知肯定是太无聊了。等他军训完了,兰知也过了手术恢复期,他就要拿着小本子,把这些奇闻轶事都讲给兰知听!让他天天开心!
    就这样等到军训结束,韩敬的小本子已经记得满满的。
    韩敬扳着手指头算了算,离兰知手术也已经过了两个半月。他又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他终于可以去见兰知了!紧张的是,兰知会不会还是坚持要赶他走?
    他忐忑不安,离开学校前特意先洗了一个澡,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
    军训了十天,他晒得黑了些,手臂上的肌肉块儿倒是又壮了一点。
    “韩敬你这是干嘛呢?”同寝室的人起哄,“收拾得人模狗样的,见女友去吗?”
    韩敬把那本小本子塞进口袋里。
    “不是女友,”韩敬伸出一根手指头朝他们摇了摇,纠正, “是significant other”
    “你少来!”寝室里的人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性取向和常人不同,继续起哄,“快说,她好看不好看?”
    韩敬理了理衣领。“床上床下都是魅力无边!嫉妒死你们!”他很得意地回答,扬长而去。
    一路乘车回医院,韩敬琢磨了不少措辞:兰知如果这么说他该怎么办,兰知如果那么说他又该怎么办。无论兰知说什么,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态度谦逊,低头认错,总之,就是要哄兰知回心转意。
    说不定兰知已经回心转意了。他甚至乐观地做起了白日梦,一个人在车上无声笑起来。
    只要兰知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什么都愿意做!
    就这样他来到了医院,来到了兰知的病房门口。
    韩敬摸了摸口袋里的小本子,深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今天天气不错,明晃晃的阳光照满病房,清清楚楚地照出病床上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韩敬愣了一下,本能地退出病房,抬头看了一下病房号。
    没错啊。
    他重新走进病房,对着病床上躺着的那个长发年轻女人用力揉了揉眼睛。
    他也没有看花。那的确是个女人。
    有一瞬间韩敬产生了一个傻乎乎的想法:兰知变成女人了?韩敬知道自己对女人没啥兴趣,不过要是兰知变成女人,韩敬觉得自己咬咬牙也只好认栽了。
    不过他很快就从这种可笑的想法里回过神来。
    因为那女人奇怪地问他:“你找谁?”
    韩敬有些慌了,忙比划着问她:“几天前还躺这儿的病人呢?男的,高高瘦瘦的,长得很帅的。”
    那女人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上周末就住在这里了。”
    韩敬呆住了,只觉得一下子天地倒转,昼夜难分。他在原地像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突然高声否认道:“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呢?别闹了,快告诉我你到底把兰知藏哪儿去了?”
    正巧一个护士进来,见状就道:“哦,做心肌切除手术的兰先生啊,他上周就出院了。”
    韩敬往后退了一步,不停地摇头:“你们胡说!你们合伙骗我!我昨天还和照顾他的护工打过电话,他说兰知在医院睡得香吃得下,一切都好好的……”
    说着他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慌慌张张地把手机掏出来,拨通了护工的电话:“喂,喂,陈大哥,你在哪儿呢?护士说兰知上周就已经出院了,你快告诉她们,她们搞错了!”
    护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小韩啊,对不起啊。兰先生的确上周就出院了……”
    “可我昨天问你他过得怎么样你还说他很好!”韩敬打断他,如数家珍起来,“你忘了吗?我问你他晚饭吃了什么,你说他吃了……”
    “小韩,你听我说。”护工的声音从冰冷的手机里传来,一字一字如冰棱一样,直戳韩敬的心口,“兰先生出院前找到我,给了我一点钱,让我……让我不要告诉你他已经出院了……”
    韩敬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冻僵,无法呼吸。
    “他好像……知道是你雇我照顾他的。”护工继续说,“我照顾了他两个半月,对他也有点感情了,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所以就骗了你……”
    已经好几个护士赶了过来,有人上来拉韩敬:“先生,你清醒一点。病人出院都要签字的。你不信的话,可以跟我们出去看看原始单据……”
    韩敬就这样被人半拖半哄地拉到了外面。他麻木地看了护士们找出的出院单。
    没错,兰知在长长的单子最底下的地方龙飞凤舞般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韩敬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心中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许兰知在医院待得太久待得太无聊了,所以两个半月的术后恢复期一过,立刻就迫不及待地出院了?或许兰知现在就在家里,看着书吹着空调,等着自己……
    他跌跌撞撞地赶回了家。
    八月秋老虎,太阳毒辣,将他额头的汗水一路逼到了地上,又在热浪里彻底蒸发,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韩敬颤抖着手用钥匙打开门。
    门并不是像他军训前离开那样全都锁了起来。
    事实上,门只锁了一道,就是关门的时候自动锁上的那一道。
    兰知肯定开过门!
    韩敬越发产生了美好的幻想:既然门没有被完全锁起来,那兰知……兰知说不定就在里面呢!
    他站立不稳,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勉强打开房门。
    “兰知――”他在“咿咿呀呀”的开门声里喊。
    屋内很安静,阳光透过淡色的窗帘照进屋内,将他的声音也镀上了光。
    没人回应他。
    韩敬慢慢地把门关上,走入客厅。“兰知――”他又喊,“我回来啦!”
    还是没有回应他。
    金色的阳光在他的声音里开始摇晃。
    韩敬在屋内来回地走,把所有房间的门一扇一扇都打开了:浴室,厨房,卧室……
    每开一扇门,他都坚持着喊了一遍:“兰知,我回来啦!”
    可惜每一扇门打开,他看到的都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将他的失望层层围绕。
    最后他甚至不死心,挣扎着去打开了衣橱的门。
    或许兰知只是和他开玩笑,躲在了衣橱里面呢?
    可他再一次失望了。
    或者说,他绝望了。
    靠墙的立式大衣橱里,整整空了一半。
    兰知拿走了自己所有的衣服。
    他的衬衫,他的西服,他的领带,他的袜子,他的围巾,他的手套。
    韩敬顺着衣橱的门,缓缓滑倒在地上。
    屋内没有开空调,很闷热。韩敬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毫无生机的房子,任由自己头上的汗珠,如泪水一般,一滴又一滴,滚落在木制的地板上。
    最后他感觉自己都有些脱水了,于是他终于说服自己站起来,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然后他就看到了书桌上有一张被一串钥匙压着的淡黄色信纸。
    那串钥匙是兰知的,韩敬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慢慢走到书桌旁,去看那封信上的字。
    信是兰知手写的。韩敬认得出兰知的笔迹。
    偌大的信纸上兰知只写了三句异常简单的话:
    “韩敬:
    感谢你两个多月的照顾。
    祝,学有所成。
    勿念。
    ”
    最底端兰知甚至没有落款,只是加了一行小字:“ps密码是你的生日。”
    韩敬颤抖着手翻开信纸,只见下面,还安安静静地压了一本活期存折。
    枣红的存折封皮,淡黄的信纸,黑色墨水写成的寥寥数字,就这样形成了最绚丽斑斓的画面,毫无保留地在韩敬的眼前璀璨绽放。
    韩敬就这样呆呆地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突然发疯般地抓起那张信纸,在手里死命地揉成一团,好像这样做,就能把兰知的无情统统抹去一样。
    “谁要你的钱!谁要你感谢!”他一边忿恨地大叫着,一边翻出书桌下的碎纸机来,“还‘勿念’?谁要念你啊?!谁他妈的要念你啊?!你谁啊?自我感觉这么良好?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念你的!”
    他就这样把那一团揉得皱巴巴的纸强行塞进碎纸机的入口,发泄般地狠狠按下开关。
    然后他立刻又后悔了。
    这可是兰知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万一以后真的再也找不到兰知,他连一个纪念的东西也没有。
    韩敬忙不迭把碎纸机的电源插座拔了,打开碎纸机的盖子,试图把那张被撕扯了一半的信纸重新从碎纸机里抠出来。
    打开盖子的一瞬间,他愣了一下。
    除了刚才被韩敬放进去的,还半卡在入口处的那一张信纸,碎纸机内部,满满全是被割成一条条的淡黄色的信纸纸条。
    黄如开遍油菜花的田野,充满了春天的温馨气息。
    很显然,兰知为了给他写这一封信,打了至少不下十来遍的草稿。
    每一遍他应该都是不满意,所以就把草稿扔进碎纸机处理掉了。
    韩敬把那一堆淡黄色的纸条捧出来,坐在地上,锲而不舍地开始拼凑兰知的草稿。
    他拼了很久很久,甚至都忘了喝水忘了吃东西忘了睡觉。
    “韩敬:谢谢你为我找人献血,你不该在献血后淋雨……”
    “韩敬:不要难过。我知道你希望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可是我……”
    “韩敬:谢谢你这两个半月来的照顾,你熬的粥很好喝,汤煮得一点也不淡……”
    “韩敬:很高兴你能考上大学。大学是人生新的旅程,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韩敬:我比你大很多,而且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们在一起并不……”
    “韩敬: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学业和事业……”
    “韩敬:这是我自己个人的决定,请不要责怪你自己,我并不是不原谅你,而是……”
    每一份草稿都只写了一个深情满满的开头,就被兰知残酷地摈弃。
    韩敬第一次发现,原来兰知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献血,知道他淋雨,知道他哭着恳求兰知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知道他考上了大学。
    兰知不仅什么都知道,还在挣扎,还在思考。
    韩敬跪在地上,对着一地长长纸条拼凑出来的兰知的心思,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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