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所要表演的《霸王别姬》唱段,正是最后的那一段唯美的“剑舞”。
    在梅兰芳的私教课中,这一段“剑舞”,可是重中之重。
    而且,梅兰芳先生在传授自己这段剑舞的同时,也讲述了自己曾经“三改《霸王别姬》”的故事。
    说起梅派的传统剧目,《霸王别姬》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头牌。
    当年, 《霸王别姬》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楚汉争》。
    也并非是梅派的剧目,而是武生泰斗杨小楼的代表作。
    其中的霸王项羽才是主角!
    虞姬这个角色,其实只不过是其中的三号人物而已。
    在一次观看《楚汉争》的时候,梅兰芳听到有戏迷们表示,这出戏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矛盾冲突,大部分全都是靠着武生的漂亮功夫来的, 倒是里面的虞姬挺可怜的,死得有点冤枉了!
    梅兰芳听了这话之后, 下定决心,要改编《楚汉争》,力求将里面的矛盾冲突给体现出来,成为一部能够吸引人的作品。
    梅兰芳亲口说道,当初他编排这出戏的时代背影就是民国十年,军阀混战,他是想用这出戏来表达自己反战的目的。
    当时,梅兰芳有了这个改编的想法之后,就找到了齐如山。
    齐如山可以算是梅兰芳的知音好友了。
    梅兰芳大部分的新戏的编剧都是齐如山,这次也不例外。
    经过一番辛苦的修改之后,这出戏被命名为《霸王别姬》,并且将虞姬这个三号人物,一下子变成了主角。戏份也加重了很多。
    但是和《楚汉争》一样,《霸王别姬》也是要连赶两场才能唱完。
    终于,打磨完毕之后,梅兰芳请来了多位内行, 票友,亲朋好友前来观看, 白天看前场,夜晚看后场,整个看下来,大家都觉得这出戏非常的精彩,也没有提出更多的意见。
    但是,在梅兰芳暗自高兴的时候,却看到在角落里,有一个老人家正在不停的抽冷气。
    这位老者,并不是梅兰芳请来的朋友,估计是一位蹭戏听的戏迷。
    但是,梅兰芳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走过去,询问对方,是不是对这出戏有什么意见!
    老者苦笑着说道,“你这出戏是挺好的,但是我连看了两场,累得喘不过气啊!”
    听了这话,梅兰芳才知道这出戏最大的症结在哪里。
    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修改和打磨, 最终, 将《霸王别姬》浓缩为了一场就演完的剧本。
    在磨炼完成之后,梅兰芳打算将这出戏拿到舞台上。
    《霸王别姬》的首演,非常的成功。
    连续的一个月的演出,让梅兰芳获得了巨大的荣誉。
    但是,有一次,梅兰芳在演出的时候,最后一段剑舞的间隙,忽然看到台下有一位老者面露不屑,连连的摇头。
    这让梅兰芳心中留意了,在演完之后,梅兰芳顾不得卸妆,直接让人将这位老者请到后台来!
    但是,工作人员则是扑了个空,那老头已经走了!
    不过,幸好这老者是个“梅迷”,下一场演出的时候,梅兰芳又看到了那位老者。
    于是,梅兰芳在演出的间隙,回到后台,让自己的跟包亲自出去询问老者的住所,告诉对方,自己有空了要去拜访。
    在得知了梅兰芳会拜访自己的时候,这老者也是一脸的惊讶。
    果然,数日之后,梅兰芳找到了对方的家,登门拜访。
    几句寒暄过后,梅兰芳单刀直入,问对方为什么会摇头不屑。
    原来,那老者正是一位剑术高手。
    “你的舞剑路数和尚小云如出一辙,但是尚小云是武生的底子,所以舞起剑来,刚劲十足,你怎么比的了,再者说了,虞姬是一位贤惠的女子,应该以柔克刚,你的整个剑舞的路数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番话,说的梅兰芳是感慨万分,最后真心诚意的向这位老者求教。
    数月的时间内,梅兰芳只要有空了,就会到这位老者的家中请教剑术,才有了如今梅派刚柔并济的“剑舞”!
    林牧当初听梅兰芳先生亲口告诉自己的这些密辛,对这位艺术家更是佩服万分。
    认真,谦卑,精益求精,这才是梅兰芳能够成为京剧界的泰山北斗最重要的原因!
    锣鼓催动,林牧从上场门出,脚步媚而不乱,走到九龙口的位置,左手反持剑,右手剑诀按在剑柄上,左脚上步,右手齐眉,向前探身,右脚向后抬,回过头去眼睛看抬起的右脚。
    看着林牧这一系列的动作,下面的评委们都是微微颔首。
    规矩!
    京剧最注重什么?
    就是规矩!
    什么是规矩,就是前辈们怎么演,你后辈就要按照前辈演的这么来,不能有丝毫的改动!
    有些人不理解,为什么京剧这么死板,一点改动都不能有!
    其实并不是京剧死板,而是前辈们已经用无数的舞台经验和经历,告诉你,什么样的表演才是正确的,才是观众们认可的!
    也并非是不能改动,但是你起码要先继承,然后根据自己的身形特点,或者习惯特点来进行微调。
    不过,那都是你在舞台上摸爬滚打十几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但是,在初学的阶段,最好的学习方法,就是模仿。
    林牧已经把梅兰芳的这一段“剑舞”的细节模仿的丝丝入扣了!
    不管是动作的幅度,还是眼神的变化,如果你拿当初梅兰芳先生的录像来看,简直就是跟照镜子一般无二!
    李正素眯着眼睛,嘴中带着满意,看着自己这位得意的爱徒在舞台上表演,真的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一旁的迟晓秋也是默默的点头,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啊,这个林牧,确实厉害!
    宜霞,他就是你最大的对手了!
    张宜霞其实现在就站在下场门的侧幕那里,认真的看着林牧的每一个动作,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还是那句话,就怕货比货!
    自己的动作,跟林牧一比,感觉自己就像初学者一样拙劣,忍不住一阵的脸红!
    解君忧愁舞婆娑。
    “解君“,右手一缓往右转身到“小边“,抱剑一亮。
    “忧闷“,把抱着的剑放下来变成反把,往左转身到“大边“台口蹲身一亮。
    “舞婆娑“,站起来往后退,向右转身,面朝前台,双手捧剑,剑尖朝上左右三下,剑头朝下,把剑分开,双手各持一剑,向右转身到“小边“,抡半个圆形。
    胡琴声响起,林牧随着琴声翩翩起舞,不过,这个琴声比起刚才的王文鹤,要差了一点意思。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台下的这些评委们都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李正素,羡慕的表情已经压抑不住了。
    青衣演员,第一看的就是卖相,第二就是声音。
    林牧的卖相自然不必多说,扮上之后,竟然比女人还要像女人,俊美的简直不像话。
    这声音,更是天赋异禀,旦角的小嗓拿捏的恰到好处,和梅祖的声音也有几分相似!
    这简直就是天生唱戏的材料啊!
    这一段京胡的曲牌名叫做“夜深沉”。
    乐曲以昆曲《思凡下山》折中《风吹荷叶煞》一曲中的四句歌腔为基础,经过历代京剧琴师们的加工改编发展而成。
    《风吹荷叶煞》的唱词内容是小尼姑哀叹自己身入空门,过着寂寞凄苦的无聊生活。
    而《夜深沉》的作者们运用民间音乐创作中常用的加花、删简、紧缩、句末填充和变新等手法,将原来悲哀怨恨的曲调改成一支刚劲有力的新型乐曲,刚劲有力,充满激情。
    林牧就在这段曲牌中,边唱边舞,到了最后,林牧双手持剑,在自己的面前,如同两道白色的蛟龙一般,形成了两道白练。
    看的台下的评委和观众们都是爆发出了一阵掌声。
    “素素,这孩子的功夫真是了得啊!”
    另一侧的史弘依凑过来在李正素的耳边低声的夸道。
    忽然,林牧蹲在地上,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剑十字交叉,慢慢的,整个人向右一个转体,双剑交叉在头顶,而整个人已经如同无骨一般的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下腰动作。
    林牧头顶上的如意冠都已经接触到了舞台的台板了!
    这一幕,本来都是好整以暇的评委们,全都忍不住站了起来,尤其是李正素,都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真是害怕林牧的腰受不了啊!
    别说是男人了,就算是她们这些女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不敢保证能够做到这样的动作。
    站在下场门的张宜霞都已经忍不住捂住自己嘴了。
    这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动作吗?
    就算是她,也做不到这样幅度的下腰啊!
    别以为下腰很容易。
    很多练过体操的人,下腰确实很容易,但是你要像林牧这样,穿着厚重的戏服,头上戴着一顶几斤重的如意冠,手中的宝剑保持交叉的动作,然后,慢慢的下腰,最后还要从另一侧慢慢的站起来!
    这个难度,绝对不是说说而已的!
    看到林牧完整的将整个动作做完,李正素也是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气,坐回到了椅子上,看向林牧的眼神又是好气又是满意的!
    一旁的迟晓秋叹了口气,说道,“素素,我真的太羡慕了,这孩子真好呀,要不然,让他也拜入我们程派?”
    李正素一个大大的白眼翻了过去,说道,“你想的美!”
    另一侧的史弘依也是弯着自己的丹凤眼,俏丽的笑着,看着自己这个小师侄的精彩表演,让她也是忍不住动心了!
    不止是迟晓秋和史弘依,其他的几位评委都是对林牧这样的天才演员垂涎三尺啊!
    最后,三大锣敲响,林牧一副无力的样子,单手拄剑而立。
    “好!——”
    李正素忍不住为自己的爱徒鼓掌呐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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