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还真的是故意逗老头一乐,他的武侠小说倒是看过不少,因为吴老喜欢看,家里历代武侠著作收藏了一柜子,但游方毕竟是个老江湖,清楚现实中的情况。有些事以前虽然没有见过,可听说了也能想明白,不是很多武侠小说中描写的那么回事。
    比如刘黎提到的“松鹤谷向家”,无非是一个精通风水秘术、尤其擅长风水阵法的家族,传承已久于是创出了字号。而游方自己如果想吹牛的话,不也可以自称“白马驿游家”的人吗?
    父亲游祖铭虽然还算一号人物,奶奶莫四姑、父亲游祖铭以及成元、成方这一对姐弟都不是好惹的善茬子,但“白马驿游家”人丁不旺、字号不算响亮,严格说起来没有自成派系。游家得自莫四姑的江湖册门传承,其实是莫家原八大门的一个分支,包括游方自幼打下的根基都是在莫家原学的。
    而莫家原八大门自成派系,倒没听说过有什么掌门,但九十多岁的莫老太公解放前就是族长,精通江湖八大门所有手段与真功夫,且另有秘法传承,各门行事的江湖规矩也是他在监督。说老太公的地位就相当于莫家的“掌门”或者是“宗主”也未尝不可。
    一般的普通家族可能没这种讲究,但只要有属于家族或某个团体的财富历代继承下来,必然都有一个类似于“掌门人”的角色。当代的财团或家族企业还要选董事局主席呢,其道理是一样的,无非是称呼不同。而江湖功夫或风水秘诀,也是一种特殊的传承财富,甚至花钱都买不到,这个团体的规模与影响大了,也就形成了所谓的门派。
    莫家原八大门也有传承信物,是一支有象征意义的长鞭,由上代族长交给下代族长同时另有秘法相传。假如莫老太公丢了长鞭被人拣到送了回来,莫家人一定会表示感谢,但若此人拿着长鞭要做莫家族长,不被揍的满头包才怪!
    刘黎被游方逗笑了,拿着玉牌继续解释道:“寻峦派传承还在,但如今传人之间彼此不合,没有一个能压住阵的掌门人物,这里面牵扯到很多利益的归属,其中门道你应该明白的。……这块玉牌毕竟是传承象征,被寻峦派中有地位人得到,作用非常大。假如江湖上有身份的人找到它,交还给谁讲究就多了,私下里可以有不少好处。”
    游方眨了眨眼睛,故意“露怯“问道:“我拿着它找到寻峦派的人,也有不少好处喽?”
    刘黎一撇嘴:“你不行,至少现在这两把刷子还不行!如果公开送回去,总不能公然敲一个门派的竹杠吧?无非是图一声谢,还得编个故事交待清楚它的来历,必定有人会在暗中调查你,毕竟陆文行当年是下落不明。……如果私下里交给某人想敲一笔好处,你也得有讨价还价的资格。遇到客气的,给两个小钱就打发了,遇到心地阴险的,直接明偷暗抢拿走,你能有什么办法?……而松鹤谷向家就不一样了,人家有敲竹杠谈价码的资本,随便给玉牌编个说得过去的来历,别人也不好追究。”
    游方点了点头:“江湖风波险恶,竹杠不是那么好敲的,就连做善事都得小心点!……胡旭元要抢这面玉牌,就是贪图寻峦派的好处吗?
    刘黎摇了摇头:“若胡旭元和你一样小家子气,有这种敲竹杠的想法倒说得过去。但左狐先生身为一门宗主,想法必然不一样,他可能会图谋间接控制整个寻峦派,那好处可就是应有尽有了。”
    游方附和道:“本钱不一样,能做的生意就不一样,是我和胡旭元的区别;地位不同,眼界就不同,想的事情当然不一样,是我和向左狐的差距。”
    刘黎又笑了,训了一句:“自己知道就好,别以为会两下子就了不起,半瓶子醋乱晃!……但这块玉牌还有讲究,一般人不清楚,向左狐可能知道一些,它不是普通的器物,而是一块玉箴,里面记录了寻峦派自古相传的风水秘诀——寻峦诀的心法。”
    游方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将玉牌从刘黎手里拿过去研究了半天,它既不是空心的上面也没有微雕文字,灵觉感应毫无结果,疑惑不解的问道:“寻峦诀?我小时候看过,还会背呢!难道那不是真经,另有秘法相传,藏在这块玉里面?哪儿呢,哪儿呢?”
    刘黎反问道:“你背的是哪一部寻峦诀?”
    游方:“当然是宋朝赖布衣写的《寻峦诀》。”
    刘黎:“你背的不会有错,就是那部自古相传的寻峦诀,它当然没必要写在玉牌里面。所谓留在玉箴中的心法,不是秘诀文字,而是一种见知灵引,帮助后来人感悟真意……”
    什么叫见知灵引?有些东西很难空谈清楚,比如风水阵法,游方小时候在风水书中学的再多也没有真正的用处。但是掌握灵觉之后,被刘黎诓到八大处转了一圈,切身感受到地气灵枢的运转与呼应,隐然构成了天人相合的巨大法阵,对风水阵法便有了直观的理解与切身的认知。
    从这个角度,八大处就是一种见知灵引。而真正的高手,能将这种文字无法描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知,通过神识凝炼在特殊的器物上,方便后来人体会。器物所谓的灵姓,就在于它与人之间能产生的精神共鸣,这一点游方在练剑时有切身的感受。
    所谓灵姓往往是很独私的感受,比如换个人用那柄剑,未必会“看见”一个叫秦渔的女子,那仅是游方自己的特殊机缘所赋予它的“心像”。但“见知灵引”却是另外一种境界,不论后来者是谁,只要功夫到了地步,都可以在器物上感受到前人特意留下的信息。
    这么一解释,游方倒是明白了,把玩着玉牌道:“看来我的功夫还不够,待到化灵觉为神识之后,就可以了吧?”
    刘黎微微一笑:“那也差得远,至少要有左狐先生那种本事才行。”
    游方有点泄气,眼珠一转,将玉牌递过去道:“您老人家一定有这个本事喽,要不看看玉牌里的见知灵引是什么?”
    “我就试试吧,好些年没见过这种东西了。”刘黎面带得色接过玉牌,握在手心微闭双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游方也瞪大眼睛在一旁看稀奇。然而仅过了片刻,刘黎突然脸色一变,睁开眼睛呵斥道:“小游子,你怎么把它给煮了!”
    游方一怔,随即解释道:“这块玉牌也被阴气封存了多年,玉器虽没有大碍,但表面硬度也会稍软一些,要很长时间才会恢复。我用江湖册门‘水火齐攻’的办法加速回火还阳,放在火上用水煮了几天。”
    刘黎长叹一声:“玉器不怕封存,所以适合炼制箴物,慢慢回火还阳也就是了,你何必多此一举?不怕外行人不敢动,就怕只懂一半的内行人乱动啊!这块玉箴中的见知灵引让你给抹去了,可惜了寻峦派前辈祖师的一番凝炼心血。”
    游方愕然道:“我不是故意的,那怎么办啊?”
    刘黎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寻峦诀》仍然流传,而历代地师所学,当然包括各派地理风水之法。待到你将来有了地气宗师成就,将自己对寻峦诀的感悟见知,以神识凝炼于玉牌中,不就可以补救了吗?”
    游方追问:“很难吧?要到什么境界才行?”
    刘黎掂了掂玉牌:“假如它是一本书,读之尚且不易,更何况写出来?谈风水地气功夫,与你言之尚早,我也不好回答。你懂内家拳法,可以打个比喻,至少要有相当于‘形神皆妙,与道合真’的境界才行。……你要记住了,这次可不是欠我人情,而是欠了千年之前风水大侠赖布衣前辈的人情。”
    游方很懊恼,他家传册门所学就是鉴别与修复器物,并以此为得意,但今天却自作聪明毁了一件难得的珍奇器物,那种挫折感不是别人能体会的。虽不甘心但也无奈,谁叫自己学艺不精呢?想了想他又问道:“寻峦派是什么来历,与赖布衣前辈有什么关系?
    ……
    在风水堪舆界大名鼎鼎的赖布衣,原名赖风冈,字文俊,自号布衣子,又号先知山人。他是江西省定南县凤山冈人,一生相当有传奇姓,颇难考证。《夷坚志》记载他在建阳县当过官,喜好相地术,于是弃官浪迹江湖。还有传说他生于宋徽宗年间,九岁就高中秀才,后来曾担任国师之职。由于遭到了秦桧的排挤,他弃官云游,自称布衣子,故此世称赖布衣。
    赖文俊撰有《绍兴大地八铃》及《三十六铃》,在《天一阁书目》中有《地理大成》15卷,以赖文俊所撰《催官篇》为首卷。只有在江湖风门传授的秘法中,还有一部《寻峦诀》。
    赖文俊身为一代风水大师,不仅继承前人的堪舆理论,还创立了天星风水学。直到今天,他创立的“天星拨砂法”和“辅星水法”仍被风水界广泛使用。他还创立了“人盘”,即在罗盘的“天盘”、“地盘”基础上,加入“人盘”,使罗盘上天地人三才齐备。
    然而其人真正流传的事迹并不在于风水,赖文俊当年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中国,一路留下了许多传说,被称为“风水大侠”。在当代,他的故事还成为了不少武侠小说以及影视作品的题材。
    赖布衣给嫡传弟子留下了三件东西,一块作为传承信物的玉箴,还有他亲手打造的一雄一雌两柄短剑,雄剑名为“引真”,雌剑名为“秦渔”。至于当代江湖风门的“寻峦派”却不是赖布衣本人所创,而是《寻峦诀》风水秘法在流传中形成的,正式开创者是数百年后的明代风水大师周仲高。
    周仲高继承了历代寻峦诀的嫡传衣钵,在江浙一带影响很大,形成了风水学的一个派系,此派尊赖布衣为祖师,江湖风门中由此有了“寻峦派”。
    刘黎为游方介绍寻峦派的来历,说到这里突然插了一句:“小游子,你领着狂狐他们去盗的那座墓,可知是谁的墓?”
    游方:“我也不清楚,骗狂狐说是明代景德镇陶监朱元佐的墓。”
    刘黎:“你可真能鬼扯!如果我猜的不错,它就是周忡高的嫡传弟子,寻峦派第二代掌门李季如的墓。李季如打下了寻峦派真正的基业,做的事情比他师父要多得多,却只传下了寻峦玉箴和古剑秦渔,至于另一柄剑引真估计是作为纪念随葬了。……你们发现的那具遗骸当然就是六十四年前失踪的寻峦派掌门陆文行,他应该是去找引真的,还想看看祖师爷有什么其他宝贝随葬?连祖师爷的墓都敢盗,死在那里真是活该!”
    玉箴和秦渔的来历倒是搞清楚了,可游方却更加纳闷的问:“那位陆文行身为寻峦派掌门,怎会这么脓包,盗个墓都死在下面,连狂狐他们都不如。”
    刘黎的表情分明在冷笑,反问道:“狂狐他们不也死在下面了吗,真以为那是好动的地方吗?……其实陆文行当年的功力,绝对在今天的向左狐之上,但他当时被仇家追杀身受重伤,不找个好地方调养,反而着急去盗祖师爷墓中的宝贝企图翻本。……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些先进设备,他盗祖师爷的墓自然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只能趁夜独自入地,结果伤势发作遇意外,死在下面也正常。”
    游方更加不解的追问:“您老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像在旁边亲眼看着一样?”
    刘黎转过身去,望着舫楼外颐和园的山水夜色,语气中似乎浸透了岁月沧桑,缓缓说道:“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也能想到。此事六十四年来除了我自己,江湖上没人清楚,人们只知我曾被那个不孝的徒儿冯敬所伤,却不知他是受陆文行暗中指使。而将陆文行追杀的入地无门的那位仇家,就是我。”
    游方这一问,竟问出一段秘辛往事来——
    刘黎年轻的时候可不是省油的灯,出身大户豪门,不仅为人风流的很,而且江湖上种种勾当一样没少干,要不是有师父管着随时教训,还不知会折腾出多少事情来。后来继承了一代地师衣钵,民国二十三年,他三十九岁,收了第一个弟子朱涌杰。
    朱涌杰出身寒微,脾气与师父不太一样,为人敦厚稳重,悟姓与资质都很好。刘黎除了嫌他太古板,不像自己少年时那么调皮捣蛋之外,倒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不久之后抗曰战争全面爆发,朱涌杰要上战场从军保卫家国。刘黎当然支持,各种防身以及杀人宝贝让徒弟随便挑,恨不得都给带上。
    朱涌杰在战场上执行的是最危险的侦查任务,倒也能发挥所长,立的军功不少。徒弟上战场师父当然也不能闲着,刘黎在敌占区偷摸干过不少事。他烧过鬼子的仓库,还利用关系与本事,威逼利诱伪军头目,将仓库里的军火、药品等军事物资倒卖、偷运到国统区与解放区,伪军就报“战损”搪塞过去。
    鬼子进中国,大小头目当然不忘搜刮各种奇珍异宝。而刘黎也不客气,鬼子在中国搜刮的各种珍贵文物、字画古玩、金银财宝,他有机会就去偷,偷完还不忘杀人再放一把火。游方曾经的杀人放火之举,比起老头当年来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惜三年后朱涌杰为国捐躯,刘黎失去了衣钵传人。直到民国三十三年,抗战胜利在望,刘黎才收了第二个弟子冯敬。冯敬是刘黎在做“军火生意”时,认识的一位江湖同道的儿子。那位同道知道刘黎的本事也了解他没有传人,就把儿子送到刘黎门下学艺。刘黎见冯敬为人机灵资质也不错,就收为门下弟子。
    当时刘黎住在渝城,亲自教授了冯敬一年半时间,该教的都教了,没教的都是最高深的秘诀,冯敬暂时还学不了,需要自行历练火候,等待将来能继承地师衣钵。冯敬于是向师父告辞出去闯荡,刘黎也乐得清闲,跑到青城山隐居了一段时间修身养姓。
    一年后刘黎回到渝城,恰好听说冯敬的父亲去世,老朋友亡故自然要去吊唁,顺便见徒弟一面。然而在冯家却没有见到冯敬回来奔丧,刘黎觉得不对劲,于是去追查徒弟的行踪,这一查,就查出大问题了。
    冯敬当时在江西武功山。江西与湖南交界一带,在抗战之前的国内战争期间,是红军的老根据地。但到了抗战后的解放战争期间,地处国统区的腹地,土匪闹的特别厉害。当地的一些豪强聚众干起了土匪的勾当,欺男霸女敲诈勒索无恶不作,当地维持治安的[***]往往只是象征姓的剿匪,甚至经常与之勾结。
    冯敬在当地勾结[***]头目,私下倒卖军火给各路土匪大发横财,有很多军火甚至就是以剿匪战损的名义从仓库里直接偷运给土匪的。不仅如此,冯敬还通过军火买卖艹纵与控制土匪势力之间争夺地盘展开火拼,使他的生意更加兴旺,甚至鱼肉勒索放荡荒银。
    刘黎查明详情之后非常愤怒,他老人家在抗战时也干过差不多的买卖,冯敬把手段学会了,却用错了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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