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之间,宗正卿缓步而出,却见夜华洗练,晚风清冷若水,丝毫不见夏末溽热之气,他仰头高望星空,银汉悬空,静耀万方,他静思片刻,不由得长叹一声。
    “大师兄。”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婉转的话语,正是孟雪晴,静悄悄地来到身边,目光温润纯和,遥遥望着暗云庄的方向,口中淡淡说道:“此刻墨大哥想必正在受苦吧......”
    宗正卿看着身边少女,他自入门之时,师妹都尚未出生,对于这个师妹的心思,他是再清楚不过,他看着孟雪晴眉含苦涩,流波带哀,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地闪过一丝失落,但面庞上却仍不动声色,只是微笑了一下,说道:“小师妹可是喜欢上了墨止?”
    孟雪晴听罢,白皙胜雪的面庞忽而显出一阵桃红娇羞,她瞪了宗正卿一眼,低声说道:“大师兄你不知羞,我是看墨大哥舍身相救,这才......”
    宗正卿笑了笑,说道:“他怎的不去舍身相救旁人?偏偏赶来救你?”
    这时,却忽然听得剑北原的声音拖拖拉拉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墨止已经是半死的家伙,晴姑娘可许配不得!”
    孟雪晴回身嗔道:“剑长老这话说得实在武断,墨大哥比我也大不得几岁,如何受了些伤势,还恢复不得了?”
    宗正卿此刻却说道:“我也曾替墨止搭脉,他体内气息紊乱,难居一处,更别说煅为一炉,似是这般诡异的脉象,我是前所未见,从来天下武者,内功心法绝不可同时练就三门,若是一个行差踏错,内息全摧,便是人力难救。”
    他稍稍顿了一下,忽而又笑道:“可若是那个家伙,会不会有其他的办法呢......”
    孟雪晴听罢,心中忽然燃起一分希望,急道:“谁?谁会有办法?是爹爹吗?”
    宗正卿看了她一眼,故意逗她说着:“自然不是师傅,这个人你即便知道姓名,莫非还能把他找来不成?那个家伙闲云野鹤惯了,谁知道此刻又在何处酩酊大醉。”
    孟雪晴听他说得云里雾里,即便是自己再是聪慧百变,也不知所指何人,反倒心中气恼,愤愤说道:“罢了,爱说不说,回头爹爹问起,我便说墨大哥为了我们陷入险境,大师兄知情不报,倒是看看爹爹他罚不罚你。”
    宗正卿故作惊讶,叫道:“这还真是心思都飞到墨止身边儿去啦!这会大师兄成了累赘呗?”
    孟雪晴知他故意谈笑,想引开自己注意,便压下心绪,偏偏不羞不恼,继续问道:“那你说嘛,到底是谁能够试着救下墨大哥?”
    宗正卿抬起头,却见北斗七星忽而明亮闪烁,他淡淡一笑,说道:“便是当年百脉会武剑宗魁首,沈沐川,他若是在此,或可保平安。”
    “墨小子,我再将饮中十三剑为你操演一遍,可要看好了。”
    沈沐川拍了拍墨止肩膀,便大步走上近前,晚风呼啸,一股寒气竟是拔地而起,眼前四人皆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作为百脉会武四宗魁首,这四个人自然自矜宗匠身份,本不愿以众凌寡,但眼见沈沐川时隔多年,开口便要四人齐上,心中多年隐恨,便再也抑制不住,此刻四人并肩而立,自当年百脉会武过后,江湖之中若要再度将许多江湖好手齐聚一处会武相较,已极是罕见。
    谢玄晖低声说道:“他性子疏狂,我们却不可失了格调,虽是一齐上前,却绝不可成合围之势,否则便是胜了,也落人话柄。”
    他一番话说出,其余几人各自点头称是。
    谢玄晖站在最先,双掌绷劲,横栏在前,摆的便是自家正宗武学“嵩瀑散手”,却见他躬身拔背,力灌腿臂,气息周连,气脉绵长,非得是多年内家苦修之功不可为之。
    沈沐川见了,不由得笑道:“谢老大,看来多年间功力又是突飞猛进。”
    谢玄晖冷冷一笑,说道:“突飞猛进算不上,有些领悟,还不致失智狂傲。”
    说罢,踏前浮步,掠空而来,袍袖连风,“呼呼呼”便是三掌拍出,他自是知晓沈沐川本事,故而这方才一抬手,便是自家绝学的精妙招式,只见这三掌连出,间不容发,但急缓相续,急中带慢,似缓实急,便是这“嵩瀑散手”之精妙所在,“嵩瀑”二字,便是他功劲精妙之方,所谓“嵩”字,实乃山岳之势,山势雄沉俯仰,屹立千古,恒然不动,便是这套掌法之中一个“凝”字诀。
    然则“俯嵩仰嵩,雨濯云烘”,山岳虽万变宁定,然而山间云雾飞瀑却是时时而变,无一刻静止,所谓静中含动,动中含静,便是掌法之中一个“流”字诀。
    这套掌法本是大巧若拙功劲十足,非多年感悟山水,心绪常宁而不可得,但谢玄晖多年虽沉心静卧,临风远世,却心中总放不下当年旧事,故而多年来功力自是突飞猛进,但于招意之间却是进境极慢,但饶是如此,以他如今功力,单是这开头三掌,足以震慑江湖之间八成高手。
    却见风中三掌先后而至,轻重缓急各不相同,沈沐川也不由得大为赞赏,当即收剑在背,只以剑指点出,三掌力道先至,沈沐川便以三道剑指相候,不偏不倚各中掌心,力道、角度竟与这三掌分毫不差。
    “这是天罗群星。”墨止盘坐在地,当初他看沈沐川演练剑法之时,尚不知武事,见了这一式天罗群星只道是剑法繁复精巧,剑点如星,但却颇有些华而不实之势,但如今观之,才深觉沈沐川手中之剑,是繁是简,是虚是实,已是全由一心掌控,要繁便繁,要简便简,自忖如今修为,虽已与数月之间换了天地,但如今看来,与沈沐川的差距却似仍不减分毫,当下心中一愧。
    谢玄晖掌势受挫,却不过一瞬,旁人看得是个均势,但此刻掌心隐隐作痛,心中却是明了:“方才他若全力探指,我岂不是一对手掌都要被他点个对穿?”
    心念至此,更不敢托大,拱手说道:“方才承你留情,随后过手,还望莫要迟疑。”
    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副护手,说是护手,却非铁板钢甲,反而似是丝绸,似是软索,看着轻柔无比,一黑一白,缓缓套在手上。
    胡开山一看,也不禁叹道:“连谢老鬼都这么认真,那我们几人,可不能大意。”
    众人纷纷点头,一同上前,各摆功架,墨止此前见了胡开山与谢玄晖二人功夫,此刻这才终于得见余下两人,却见凌万道虽为腿魁,但却生得不过寻常身量,若非得知此人外号,是绝对想不到这人竟是腿上功夫了得,只见此人生得长方面孔,面无寸须,双眼如灯,鼻骨高耸,单说面相,倒颇为硬朗,此人一身打扮也极是简单,此刻左腿前压,右腿屈膝坳步,整个人身躯几乎伏在地面。
    而那飞魁司马踏虚却是长发飘逸,脸色苍白消瘦,墨止看了心中倒也赞同:“这倒没错,若是个大胖子,轻功又怎得一个‘飞’字?”
    司马踏虚呵呵笑道:“早就听闻,沈兄自创之步法‘斗转归尘’暗合星象百变,小弟听闻,早就想一较高下,今日倒圆了此梦。”
    沈沐川说道:“当年便听闻‘踏虚幽影步’鬼魅万变,号称‘携鬼出渊而众判不惊’,小弟生来喜欢些神头鬼脸的东西,今日也当与阁下比个高下。”
    司马踏虚阴冷一笑,低声说道:“稍待由在下与他施展身法缠在一处,他剑法再是通玄,想必也敌不过诸位高招,介时他没了身法臂助,便如笼中鸟雀,何愁不胜?”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方才沈沐川略施身手,便已破开谢玄晖三掌威势,二人虽皆未尽全力,但已然不可小觑。
    司马踏虚忽而叫道:“请赐教!”
    却见此人长袍一扬,飞身前跃,低掠虚空,便已欺近身前,方才谢玄晖突起发难,步法已迅捷无伦,但比之眼前司马踏虚,仍是落了下乘,此人于夜空中好似鬼魅,招展飞扑,沈沐川眉头一皱,左足稍点,身躯急纵,陡然间已消失眼前,司马踏虚见这蓄力一击径自打空,来不及惊疑,轻功比斗,原就是电光火石,口中当即大喊:“半空!”
    然而他话语方毕,却听得耳畔传来一声低沉笑意:“我何曾便在半空?”
    司马踏虚凌空将腰身硬生生一扭,却见沈沐川竟贴在身后,相隔不过数寸,他大叫一声,身呈弯弓,斗篷逆拂,便要将沈沐川卷在其中。
    然而却见沈沐川始终负剑在背,不动兵刃分毫,任他斗篷及身,裹挟一团,司马踏虚冷冷一笑,这一招原是他杀人手段,原来斗篷之内暗悬利刃,但凡裹身其间,即便是得脱而出,也少不得挂彩负伤,他只见一招得手,不由得格格怪笑。
    可他未曾多笑几声,耳畔却传来胡开山高呼:“司马兄弟,小心呐!”
    司马踏虚心中一沉,眼眸再瞥,竟是斗篷原来空荡荡地落下,全无一物,此前沈沐川便是在斗篷将至未至之时,再退一旁,此刻只见他身法快绝,已撤身在侧,横起一腿,直踢面门,司马踏虚毕竟是多年江湖高手,连忙横臂一挡,只觉一股绵绵力道透体而来,虽不似江湖大川那般汹涌难当,却也浑身剧颤,倒卷而出,幸得他轻功高绝,半空中击地卸力,连翻数个筋斗,这才堪堪停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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