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愈发焦灼,佛堂内一片喧哗,各种声音仿佛快要把屋顶掀开。
    川岛美记移到角落,跪坐在地板上,那双明媚的眸子始终追逐着藤原临也的身影,黑色丧服里露出的纤细脖颈上,是张美得似倾国倾城的绝代妖姬的脸蛋, 。
    空中闪过一道白光,发出轰然巨响。
    就在她身前两米开外的地方,一个手持武士刀的光头大汉,从背后劈向藤原临也。
    微幅颤动的大气中,雨水哗哗地响,川岛美记望着那道背影, 已经攥紧小拳头,腰身微微前倾,姿态像一头准备捕食的母豹子。
    她并不打算帮藤原临也。
    这样的姿态,不过是自保而已。
    角落的一侧,笠原深绘里已经蹲了起来,随时准备出击。
    和川岛美记不同,她尽管怀疑藤原临也,但身为执法人员,她必须保持程序的正义。也就是说藤原临也即使有问题,也该交由她九课来调查,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在这。
    但就在下一秒。
    两个女人表情一松,又坐了回去。
    仿佛背后长着一双眼睛那样,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藤原临也顺手拿起一把椅子,头也不回地往后抡去,狠狠砸在后方那人光光的脑袋上,一瞬间,光头健壮的身躯倒飞出去。
    接着, 他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人, 往被护在中间的土屋和马走去。
    “土屋和马!”
    沉稳的声音响起在佛堂, 挡在土屋和马身前的光头直接走过来:“喂, 你……”说着,便伸手朝藤原临也肩膀一推。
    他可是练过的,对自己很有信心。
    觉得这家伙挡住了目标,藤原临也顺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手掌接触的一瞬间,这光头身体转了半圈,啪地摔在地上,捂着废了的手臂哀嚎。
    “土屋和马!”
    又是一声指名道姓的大喝,左右都有刀刃的破空声传来,藤原临也恍如未觉,一边朝前走,一边宣布,“我今天是来揍你这个新老大的!”
    淡然而从容的话语,从少年脸上露出。
    除了川岛美记多多少少能预料到外,其余的人一片哗然,然后马上变成死一般的寂静。就连笠原深绘里和土屋和马本人,都预料不到他会直接开口提杀人的事。
    土屋和马反正就是很懵。
    讲道理。
    我才刚来东京。
    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啊?
    我也没得罪这小鬼啊,怎么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
    就算是有人拆了你的神社,那也不是我下的命令啊!
    还是说东京本地人都这么没礼貌的?
    不能谈谈吗?
    等等!
    危!
    土屋和马一个侧身, 躲过藤原临也扔来的椅子。
    “上, 都给我上!还有, 我的刀,把我的刀拿来!”他一边转身一边大声催促道,盯着藤原临也的眼神极为不善,含着毫不遮掩的杀气——背逼到这个份上了,他已经准备直接弄死藤原临也,然后再找个小弟来顶罪。
    “冲啊!”
    “这里是我们地盘!”
    “他拿什么打!”
    “上百个兄弟压都压死他!”
    怒吼声起起伏伏。
    极道就是这样的,干架一定要呐喊助威。
    打不打得赢是一回事,气势这一块必须得拿捏好,绝对不能弱对手一头。
    “kisama!”离藤原临也最近的一名光头跳出来,凛冽清鸣的武士刀出鞘声响起,刀光迅疾如电,直接朝少年的头顶劈下去。
    从跃起到空中抽刀,再到上撩下劈的过程,迅捷流畅的动作中,足矣看出这人的严谨扎实的剑道修为。放到外边的剑道馆,混个大师的头衔也是轻轻松松。
    只可惜,他的对手不是人。
    刀锋尚未来得及劈下,藤原临也扭身起跳,直接一个侧踢踢在他的小腹上。刀锋身前划空,他整个人往后飞去,和几名同伴撞成一堆,像打保龄球一样框框地倒下一大片。
    但倒下一大片,更大的一片人又抽刀围上来,一声声凛冽刀锋颤鸣,响彻佛堂。
    毕竟这儿是他们的地盘,人多势众,又正热血上头呢。一个个大喊着口号,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地排着队赶着送人头来了。
    ※※※※※
    雷声轰鸣,大雨磅礴而下。
    天色显得有些昏暗,街道白茫茫的一片,遥远的雨幕中传来警笛声。声音越来越清晰,过得片刻,台东警署的警车一辆接一辆抵达,冒着雨冲下车的警察,齐刷刷地冲向门口。
    然后,他们又齐刷刷地在距离大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全都举着枪,神情紧张且不安。
    豪雨中,有妖怪。
    身着白色狩衣,腰间悬挂武士刀的天狗,头微微仰着成45°角,负手站在屋檐下方。
    保持着这个姿势大概过了三五分钟,一辆后来的警车中,走出一个撑着黑色大伞的警部补,这算得上是个刚踏入中层的小领导。
    “……”警官手心里出了汗,小心且谨慎地发话:“我们现在正在执行公务,请您让开。”
    暗鸦都懒得搭理这货。
    保持着充满文艺范的仰望天空的动作,目光有些茫然,有些哀伤。他一边在心里思考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几分少主的风韵,一边想着该如何劝少主发兵英彦山。
    狂风吹拂着雨水,树叶微震作响。
    警部补眼瞅着眼下的局面不是他能应付的,连忙给九课和阴阳寮各打了个电话过去,然后识趣地躲回到车里避雨。
    这一拖,又拖了将近十五分钟。
    三辆防爆特警车从雨幕中冲来,在巨大的刹车声中停下。三队荷枪实弹的九课探员,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从车里钻出,枪口瞄准了大门。
    后面,一辆黑色埃尔法姗姗来迟。
    吉原神社的宫司,带着他手下的四名神官下车,眼神凛然地看着门口。
    一个将级实力的天狗,如果处理不慎,是会引发一场巨大动荡的。在场的普通警察也好,九课探员也好,吉原神社的神职人员也好,此刻都心情紧张,神情严肃。
    然而……
    那天狗忽然打了个呵欠。
    然后,他用一副睡眼惺忪的表情,很随和地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哎呀,怎么来了那么多人?实在不好意思啊,打搅到你们了。我就是今天出门忘记带伞了,在这避一避雨。先走啦,拜拜~~”
    说罢,天狗化作乌鸦,振翅飞起。
    留下满头雾水的众人,呆滞地淋着雨。
    ※※※※※
    佛堂内。
    一个光头高高扑下来。
    藤原临也照着他的腹部轰出一拳,将他的冲势阻在了空中,等他落地之后,反手便是一记猛烈的过肩摔。
    “啪”的一下。
    光头砸在窗台上,把整个窗户都砸裂开来,掉出屋子后,摔倒在庭院里连滚几圈才停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藤原临也眼角余光,有一道寒光闪过。
    这一刀来得很刁钻,像是预谋了很久后,忽然发动的袭击。然而,藤原临也直接一抬手,用手臂强行顶住刀刃。
    “锵~”
    金属相撞的声音响起。
    持刀劈来的人,嘴巴惊讶地撑到了极致,可以塞下两颗鸭蛋。
    整个佛堂瞬间禁止下来。
    光头们和宾客们都是一片沉默,鸦雀无声。
    笠原深绘里皱着眉,细心打量那藤原临也那被刀劈中的手臂,没有妖力波动,更没有神力波动,完全是凭借肉身的强度,硬抗下利刃的劈砍。
    人类的极致,都难以做到这样。
    所以,他绝对不是人……这样想着,笠原深绘里心里对他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分。
    不远处,川岛美记像是想到了什么难堪的事一样,红着脸撇开视线,嘴里不服气地嘟囔:“让我再咬一次啊,我就不信咬不开……”
    话说回来。
    这小鬼很喜欢显摆嘛,这中以一人挑战整个极道的事一传出去,都不知道会吸引多少小女孩的目光。
    哼!
    臭男人!
    占了老娘的那么多便宜,一定要你连本带利吐出来。
    川岛美记心里谋划着报复大计,想到动情处,不动声色地用舌头在嘴角快速一舔。
    “你,你不是人!”土屋和马已经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宛如野兽般在咆哮,“你死定了,你今天死定了,阴阳寮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呵~”
    藤原临也冷笑一声。
    他根本不在意周围那些锋利如刀又或是寒冷如冰的眼神,依然是迈着游乐人间似的步伐,朝土屋和马逼近。
    这个时候,他精神异常清晰。
    明明十几分钟内打趴了几十个人,但他一点激昂的情绪都没有,反而确实前所未有的冷静。
    今天来踩这场子,绝不是为了出气那么简单。
    对方既然逼他用神力对普通人下手,那他干脆就以一挑百,让他们知道自己即使不用神力,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得了的,他们来再多人,都不管用。
    用普通人打头阵的念头被掐断后,他们就只有使用灵异手段了。
    藤原临也想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打普通人,他会觉得束手束脚,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打死了还会被警察找麻烦。
    妖怪嘛,杀得再多都没人过问。
    最好就是能把这个新老大给逼急眼了,放狠话让他今晚召集手下报仇,然后自己叫上狗子连夜赶来,送他个大惊喜。
    等敌人扎根东京,发育好了再来对付自己?
    这么傻的事情,藤原临也才不会干。
    他只会在敌人立足未稳时,杀他个片甲不留。
    而且,浅草神社恰好需要这么一个垫脚石,来踏出重铸辉煌的第一步。
    抱着这样的念头,藤原临也步步紧逼土屋和马,大喝道:“你准备好挨揍没?”
    “kisama!”
    土屋和马狰狞地吼道,显然也是被激怒了。
    窗外电闪雷鸣。
    窗框微微震动,房间里的吊灯随着摇晃起来,震落的粉尘翩翩飞舞。
    “刀来!”
    土屋和马大喝一声。
    紧接着,马上有人捧着一柄刀递给他,刀鞘纤长,是把标准的长太刀。
    手握住刀柄的那一瞬间,土屋和马的脸上重新恢复自信。
    “锵——”
    他用力一拔,犹如红龙腾空而起般,血红色的刀身从刀鞘内拉出。紧随其后,一股超自然逸散出的凶恶气焰,席卷整个佛堂。
    这不详的气焰,让川岛美记想起了刀名,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讨厌藤原临也归讨厌藤原临也。
    可他若是就这么死了的话,她还怎么借他的力啊。
    土屋和马握着刀后,一转方才的弱势,主动朝藤原临也逼近。
    若有若的红色血雾,不断动他手上的刀中溢出,那红雾裹着他的身体,使得他看起来像某种行走中的不祥之物。
    ——啥玩意?
    藤原临也细观察那把一看就不正经的刀,判断它的来历。
    根据目测,刃长72cm,刃宽3.2cm,刀柄的装饰风格很古老,起码是朝鲜战争时期的产物。
    明注意到藤原临也盯着刀来看,土屋和马嘴角嘲讽地扯起:“怕了吗?”
    “什么东西?”藤原临也好奇地问。
    “哈哈哈……”土屋和马畅快地笑了一阵,眼神凶恶地盯着他:“这是影秀!”
    笠原深绘里眉头一皱。
    她的表情不起波澜,手却是悄悄摸进了裙底,搭在大腿内侧的枪托上。
    “这刀很厉害吗?”藤原临也眼神平静地问。
    “反正你死定了……”土屋和马瞧着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身体就气得发抖,像是训斥他无知又像是给自己造势那样,大声喝道:“这是上古名刀,为伊达政宗将军的佩刀!在朝鲜战争时期,仅凭借人力,都可以将对方武将连同马鞍一同劈开!”
    藤原临也点点头:“那是挺厉害的。”
    伊达政宗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大名,一生经历上百场大小战役,死在他佩刀之下的人也难以计数。看那刀身,显然是被怨念所侵蚀了。而且历经500年的岁月,这刀年复一年地被历任主人佩戴,说不定刀里已经养成了灵。
    要知道即便是一把扫帚放久了,都会变成付丧神,何况是一把被主人满含感情对待的宝刀。传说中的各大名刀,例如村正、妖刀、鬼切等,里边的灵甚至从弱小的付丧神进化成强大的妖刀姬。
    “你死定了——”
    土屋和马的声音里,隐藏着讥讽与怨恨。
    今天是他上任的第一天,却被一个小鬼这样欺压,脸面早就丢光了。现在唯一能挽回的举措,就是亲手杀了这小鬼,重整雄风。
    杀一个小孩,问题很大。
    但相比起来,不杀他的问题更大。
    就让荒木二朗去顶罪……这样想着,土屋和马握住刀柄,身影忽然暴掠前冲。
    呼啸的气浪席卷整个佛堂。
    那是妖力。
    接近上位大妖所散发出的妖力。
    但不是谁发出来的,而是从刀身里迸发出来的波动。
    很好。
    藤原临也心里暗笑。
    妖刀姬送上门了。
    在影秀刀的加持下,土屋和马身影快到超出了人类的极限,身影迅捷勇猛地扑向藤原临也,以至于空中响起刺耳的鸣啸声!
    川岛美记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她身上的黑色丧服轻飘飘地摆动,似乎在风中起舞。
    但下一刻,她骤然静止下来。
    不是因为想看藤原临也去死什么的,只不过旁边有人朝她看了过来。
    转头,对上视线。
    那是一名容颜清冷的女人,那冷冽的视线,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
    哼!
    川岛美记撇了撇嘴,在心里默默骂一句:渣男。
    “哈嚏~”
    藤原临也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屋外大雨瓢泼,虽然已经是初夏时节,但风吹着还是有点冷的。天空偶尔划过闪电中,他揉了揉鼻子,视线对上土屋和马饱含凌厉杀意的眼神,咧嘴一笑。
    “?”
    他在笑什么?
    身体扑在半空的土屋和马,没来得及品味少年笑容中的那抹轻佻hi什么意思,眨眼的时间里,他的身影就扑到了少年前方,双手握着刀狠狠一劈。
    速度与力量,都在这一刻加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血红色的刀身在空中拉出妖艳的半月形弧线。
    若是藤原临也躲不开,又或者他不躲。
    这一刀,可以直接将他从正中间劈开,直接劈成两半。
    除非他的肉身强度能直逼妖王。
    笠原深绘里神情骤凛,细眉如剑般挑起,喝道:“住手!”
    声音响起的同时,她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特制的除灵子弹带着火花,飞向刀身。
    佛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盯着藤原临也,但这少年像是吓傻了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宛如一座石雕。
    “砰!”
    子弹击中刀刃,刀身微微晃动,从头顶偏离到肩膀的位置,但往下劈的势头没有丝毫减弱。
    这时。
    藤原临也微微地一个侧身。
    血红刀光贴着他的身体往下劈砍,以肉眼难辨的间隙掠过他的鼻尖。
    这一瞬间,藤原临也衣袂摆动,笑容未改。
    “你的刀很好,”他笑着说,“但现在是我的了!”
    仿佛是喃喃的低语传进耳中,土屋和马心脏猛地一跳,好不容易止住下劈的动作后,他手上的刀光猛地一拧转,照着藤原临也的脖子劈过去。
    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刀光,将他心中的杀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也是在同时。
    藤原临也站定不动,左手扬起,一拳挥过去。
    “锵——”
    “噗——”
    一前一后两道声音响起。
    前一道是刀刃砍在石头山上的声音,后一道是拳头砸在脸上的声音。
    这一瞬间,土屋和马的瞳孔陡然缩小,全都聚焦在藤原临也的脖子上。不仅仅是他,整个佛堂里的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那看似锐不可挡的刀刃,竟然就这样被挡住了!
    而且……是以肉身去硬扛,居然还是脖子这样脆弱的部位。更令人震惊的是,藤原临也的脖子上,连一丝丝的血迹都没有……
    时间凝固的这一瞬过后。
    土屋和马的头歪向一边,身体翻滚着朝屋外摔去,倒在庭院的泥泞中。
    影秀刀掉落在地上,金属与木地板相碰,明明是很沉闷的声音,却远远地扩散开去。
    没有人能料到这样的场面,仿佛梦境一般,带着梦幻色彩的少年,弯腰捡起刀,放在手上把玩片刻,轻佻地一笑。
    “玩具刀而已。”他嘲讽道。
    我信你个鬼……川岛美记直接在心里开骂。
    摔出门外,躺在庭院泥水上的土屋和马,气急攻心之下,张嘴就是一口热血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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