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公子见手下拿不住柳少阳,朝左右斥道:“真是一群废物!”骂完又转过头冲柳少阳怒道:“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不打听打听通源赌庄的来头就敢来横插一手,就不怕祸事临头么?识相的快滚远些!”
    柳少阳心里虽是有气,面上却依旧含笑,平声徐徐道:“冯公子,凡事脱不了一个‘理’字,这位大爷欠您多少银子,我替他还了就是!”
    华服公子听了这话,打量柳少阳一番,出言讥讽道:“呦!瞧不出你小子口气倒不小!莫不是瞧见人家姑娘美貌,心里存了非分之想,便出来充大个吧!好说,你要是能还了这叶老头的五百两赌债,我冯某这就走人!”
    这话一出口,看热闹的众人之中多有游民闲汉,掀起哄笑之声。人群里水玄灵听见华服公子如此一说,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人真是无耻!自己不要脸皮也就算了,竟还以己度人,这么说柳师弟!”
    心下按捺不住,不知怎的便想上前扇那华服公子两个耳光。可方抬腿迈了一步,却见柳少阳朝她微微摇了摇头,水玄灵才勉强把心里揍人的冲动暂且压住。
    柳少阳听华服公子出言讥讽,笑了笑倒似浑不在意。低头从背上解下钱袋,取出了块六十两重的金元宝,拿在手里转了两转道:“公子腰缠万贯,何苦为难这老弱孤女。这块金子抵那五百两白银,此事就算了了吧!”说着把这锭金子,向华服公子扔了过去。
    那华服公子没想到柳少阳真会替这驼背老者来还赌债,微微一愣,眼见一道金光划来,便伸手接过。谁知那锭金子落到手中,竟觉烫得犹如火炙。痛得他呼喊出声,手掌一颤,那锭金子便“铛!”的一声,掉在了石板巷的路面上。
    围观之人瞧这华服公子狼狈,大多强忍笑意。一旁小黑瞧了这番景象,笑着高声道:“咦,这位公子爷平日里富贵娇生惯了么?一双手如此无力,竟连块几十两重的金子也拿不住!”
    水玄灵心里本就有气,听着这么一说,白了小黑一眼,趁机接口挖苦道:“小黑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倒是哪只眼睛瞧清楚,这位兔相公是个公子爷了?我看他这般细皮嫩肉的,是个姐们也说不定诶!”
    众人听了她俩一唱一和,登时爆发出阵阵嬉笑。华服公子面上红得好似猪肝一般,朝周围怒嚷道:“笑什么!这小子使诈,又有什么好笑的!”一旁的家丁赶紧弯腰,想把那锭金子捡起,不意间也被灼了手指,只得掀起衣襟,把那锭元宝兜在怀里。
    柳少阳面上不动声色,眉头微扬朗然道:“冯公子,银子我也抵着还了,你手里的债据也该两清了吧!”
    华服公子怔了怔,恨声道:“好啊,阁下端的是好本事!我郑某今日算是看走了眼,这借据现下就两清了便是!”边说边将手里的债据撕得粉碎。
    柳少阳见华服公子销了债条,随即拱手缓缓肃声道:“冯公子痛快!现如今既然钱债已清,公子又是忙人,不如就此别过了吧!”说罢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原来这华服公子家中开办的通源赌庄,真称得上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算是金陵城里有数的大赌坊。就连朝中不少达官显贵,都有银子投在其中,以待每年年底分利。因而平日里,这冯公子虽然不敢惹什么王孙权贵,但遇上平头百姓,却是一向是不放在眼里。故此在金陵城里,称不上怨声载道,也是做了不少出格之事。
    这冯公子平日里带着一帮赌场打手,在城里东逛西走,游手好闲。赌坊的生意由他爹和管家打理,他自己也从来懒得过问那些欠债还钱的琐事。
    凑巧前些日子,听手下人闲聊说到,那欠了赌坊银两的叶老头,有个闺女长得好生水灵。他自己一看之下,果然觉得不错,闲来无事,便带人几番上门催债。如今见叶老头还不起债,他便顺水推舟逼他卖了房产和闺女抵债。不巧正遇上柳少阳一行,竟帮这叶老头清了债据,搅了他的如意算盘。
    冯公子见柳少阳与他说话,神态从容,器宇不凡。且与这叶老头毫不相识之下,竟能一下替他还了五百两白银。心里也颇犯嘀咕,不知柳少阳是何底细。
    他常年混迹京城,与那些个王侯达官的公子爷多半打过照面,想来想去,也不记得有柳少阳这号人物。但又想此人敢公然与自己叫板,又是身手了得。万一有几分来头,到再起冲突时亮了出来,自己说不好得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见柳少阳面上还算客气,这冯公子也便借驴下坡,“哼”了一声道:“这位兄台,今日就此别过,我冯某与阁下来日方长!”说完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带着手下家丁转身去了。
    四周聚集的百余名看客,见一场冲突已然收场,也都扯着闲话纷纷散去。
    那方才趴在地上的驼背老者,踉跄地站起身来,揉了揉双眼,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一般。上前两步走到柳少阳面前,忽地拜倒,谢道:“恩公,小老儿叶文忠,想不到此生也能遇着贵人相助!无怪乎前几日梦里,财神他老人家告诉我,将遣贵人助我脱困。果然今日就遇见了公子相助!”一时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柳少阳没成想这叶老头,跪完了那华服公子又来拜自己。他自打出生起便从未想过,竟会受个长辈这般大礼,一时间手足无措。
    水玄灵和小黑,此时已然走到近前。小黑见这老者低头便拜,嘴上还喋喋不休,弄得柳少阳一脸窘相,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柳少阳瞪了小黑一眼,赶忙伸手扶起那老者,口中应道:“老人家怎好行此大礼,快请起来,当真是折杀晚生了!”
    方才的妇人此时也走到跟前,搀过叶老头埋怨道:“老头子你这般莽撞,莫要吓着了恩公!”接着朝柳少阳道个万福:“民妇见过恩公,公子大恩大德,当此生铭记!敢问公子贵姓?”
    柳少阳连忙摆手道:“这‘恩公’两个字,可万万不敢当!晚辈姓柳名少阳,和朋友打江北来金陵办事。方才之事不过是见人有难,相助罢了,夫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那妇人听了柳少阳这番话,低声喃道:“原来是柳公子。”说着转过身冲那青衣少女叫道,“阿青,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没礼数,还不过来谢过柳公子!”
    青衣少女自打柳少阳出手,打发了那华服公子后,便立在当场双眼迷离,好似痴了一般。那妇人连番唤她,方才回过神来,蓦地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应了一声,忙低着头踱了过来。走到柳少阳跟前,行得一礼,轻声道:“小女叶小青,见过柳公子。”
    说完,羊脂白玉般的下颌忽地扬起,秋水似的明眸在柳少阳面上转了两转,又低下头去。一团红晕自细嫩的耳根升起,本是苍白的脸颊瞬时也染红了。
    柳少阳见这叶小青容颜清减,约莫二八年纪。瞅见自己竟甚是羞怯,浑不似方才怒视那冯公子的模样。
    他平日里豪爽惯了,也不大在意,随即打个哈哈,朝一旁妇人笑道:“夫人,令嫒颇有大家闺秀之风,真是您二老的福气!”
    柳少阳施恩不图回报,本打算与水玄灵和小黑就此告辞。那叶老头夫妻却一番盛情,请他们三人去屋里坐坐。几人推却不过,便一同进了叶老头一家住的小院。
    一家三口把柳少阳三人请到正堂坐下,叶小青去厨下端来茶水。几人一番交谈下,柳少阳方才知道,这叶老头幼时跟家人随逃荒的饥民,到了这金陵城里落脚。后来家中得来些小财,他便立志功名,取了文忠之名。却不料造化弄人,苦读多年,却屡试不中。到得后来,也便渐渐死了入仕这条心,娶媳生女,用家里余资做些小本买卖。
    几年前,这叶老头好上了赌博。前前后后,不但把生意赔了个精光,还弄得家徒四壁,借了赌坊几百两的外债。今日正是那通源赌庄的少东家前来索债,若不是柳少阳相助,非得家破人亡不可。
    柳少阳与那叶老头聊了一会,劝道:“老人家,恕晚辈直言,这赌博一道古往今来,不知惹得多少人倾家荡产。此事揭过后,可万万莫要赌了!”
    叶老头怔了怔,沉吟半响,惭愧道:“柳公子,这一个“赌”字险些害得老朽万劫不复!我也是读过些许圣贤书的人,这几年活得忒也丢人,金陵城是没脸再住下去了。我已经思量清楚,赶明个卖了院子,就和他们娘俩回我江北老家去。”
    一边叶小青,与水玄灵和小黑此时已是有说有笑。她方才和柳少阳说话面红,此时却聊得甚是开心。
    众人又说得几句话,那妇人得知柳少阳几人,想去秦淮河一片看赏夜景,忙道:“柳公子,我们这种人家的女孩儿,也不讲究个不能抛头露面。阿青这几年来,不时的随我在街市上吹笛弹曲儿,挣些散碎银两,这金陵城好玩的地方她倒是熟得很,就让她带你们去吧!”
    柳少阳微觉不妥,正想婉言相拒,身旁的小黑却抢先嚷道:“好啊,我们正愁来这里玩,没个熟识引路的。小青姐和我们一见如故,以后便是我们三个的朋友啦!如若同去,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叶小青听在耳中,柳眉一弯,喜道:“三位是小青一家的恩人,小青心里感激不尽,你是说小青还能当你们的朋友么?”
    水玄灵嘻嘻一笑,拉着叶小清的手道:“当朋友又有什么!我从小就是孤儿,还想认你做个妹妹呢!”
    这话一出口,叶小青更是喜不自禁,笑道:“那好啊!就让我这个新朋友、新妹妹,带你们去看看这金陵城的夜色!”
    说着起身跑回自个房中,片刻间换了套鹅黄罗裙,取了只琵琶抄在怀里,越发显得清丽出尘。柳少阳见已如此,也就没再说什么。
    几人辞别了叶老头夫妇,由叶小青领着,穿街过巷往秦淮河去。金陵城里的大街小巷,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烛火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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