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妹要去的这家裁缝铺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奇怪到听起来不像裁缝铺倒像是一家青楼——相思屋。
    相思屋位于一条典型的江南弄堂里,一幢幢房舍俱是青砖青瓦,绿荫遮掩,修筑伸出墙头,在蒙蒙细雨中显得清清爽爽的。陈小妹手持竹篾漆布雨伞,脚上蹬着一双矮帮圆短口的皂鞋,嘻嘻笑笑的来到门口,放下雨伞。
    雨丝拂面,好不惬意。
    她也是心情好,就轻轻地拍了绣庄的屏风门,只听里面娇滴滴的有人答应了一声,然后嘎吱一声,房门应手而开,里面闪现出一条淡红色的窈窕人影,修长和自然弯曲的眉毛下,明亮深邃的眼睛顾盼生妍,配合嵌在玉颊上的两个长盈笑意的酒窝,眉毛中显得有些狡黠。最妙的是造物主还给了她肩如刀削,体态轻盈,出尘脱俗的气质。美中不足的是个子稍微矮了一些,比陈小妹至少短了两寸。
    这也是陈小妹之所以不讨厌她又有些喜欢她的缘故吧。她俩是好姐妹,好姐妹就要有共同的爱好和语言,她俩的共同点就是一样爱财如命,一样有点花痴。
    “咦,小妹来啦,这几天怎么都没来,我好想你呀,快点进来。”
    陈小妹把雨伞放在门口,顺手关了门,看到绣架上绷着一副丝缎,上面正绣着鸳鸯戏水图,于是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不无羡慕的说:“哟,好精致哟,价值不菲吧。难道这是你的嫁妆?!”
    “死丫头莫瞎说,我哪有那个闲钱。这可是苏州首富胡万金家的大小姐胡锦绣的嫁妆呢!这个床罩,我足足绣了有一年了,才刚有个眉目,你才绣价要几何?”
    “二两银子。”陈小妹的眼睛笑的像弯月一样。其实她心里嫉妒的紧,二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二十两啊。”程玉锁得意的撇着嘴说。陈小妹惊讶的差点咬断了舌头:“我的乖乖,一个床罩就要二十两,所有的嫁妆加起来还了得,难怪人家都说有钱人如何如何了得,看来真的是比不起呀。”
    “别羡慕啦,以后找个好婆家就行了。”
    “这还只是手工的费用,这料子也是上等的苏绸。”陈小妹摸了摸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哥哥什么时候发达了我也要做一身这样的衣服。最近她总是做梦哥哥大富大贵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她把这个冤枉跟程玉锁说过,程玉锁笑话她说“望兄成龙”。
    “你家哥哥最近怎么样啦?”程玉锁把她让到椅子上,顺手递给她一杯茶。她今天正好闷的要死,因为下雨,铺子里冷清的很,也少赚了很多,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难得有人跟她说说话。
    “我今天就是为了他的事儿来的,上次拜托你的事儿怎么样啦?”
    “不好办不好办,不好办呀。”程玉锁咂着水润的小嘴连连的摇头,看她打官腔的样子陈小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吴有才的模样,居然忍不住把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程玉锁点着他的脑门说:“你个没心没肺的小蹄子,你哥娶不上媳妇,你还笑得出来。脑袋没毛病吧。”
    没错,陈小妹拜托程玉锁的事情就是帮陈凡讨老婆。按理说一个裁缝是管不了这种事儿的,但程玉锁偏偏就管得,而且还不是管闲事儿,她是收费的。说白了,她既是个裁缝又是个媒婆,专门替做绣工的客人保媒拉纤的。
    城里保媒拉纤的媒婆车载斗量,按理说像她这种兼职的应该没什么生意,可恰恰相反,她一年的总收入里面保媒的‘喜钱’占了十分之七。原因就在于,她趁着做衣服的机会能够和大家闺秀说得上话,也了解各家的情况,所以来找她的人很多。
    陈小妹心里撇嘴,程玉锁这人不能谈钱。她是那种朋友归朋友,钱财归钱财的人,丝毫也马虎不得。刚刚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来是有点眉目了,打算哄抬市价呢!
    于是陈小妹赶忙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子“死乞白赖”的塞进程玉锁的袖筒里,为此两人可是打了好一会儿的太极。半推半就之后,程玉锁感觉袖子里沉了好几分,顿时脸上的笑容更甜了,
    向陈小妹言道:“虽说苏州比不上南北二京,但也是依山傍水,人杰地灵,懂诗文有才情的姑娘可不少呢!最近我给你家哥哥相中了一个,此女姓李,祖上出国翰林学士,不过那是前朝的事儿了,现在,嘿嘿,有些没落了。李姑娘父亲是做香油买卖的。她自小就熟知账目,谁要娶了她,生意都不用自己打理,只管交给她,真是天生的贤内助啊。只是人长的胖了一丁丁点啊,没准香油吃多了吧。”
    陈小妹心冷了半截:“你有画像吗?”
    “有的有的,我这里的客人都有画像。”当然这是程玉锁偷偷画的,不然哪家的大姑娘能让她拿着画像到处给人参观。陈小妹拿过画像看了一眼嘴就歪了:“玉锁,你这是拿妹妹寻开心啊,这哪是胖了一丁丁点啊,这简直就是头猪啊!”
    “这个不好我还有,谁让咱俩是姐妹呢。这个怎么样,林姑娘,她家老爹是卖凉茶的,摊子就在这条街的后面,一年也能赚十几两银子,一家过日子是没问题的。难得她一笔好丹青,就是身子弱了点,每天吃药——”陈小妹赶忙摇头,她想给哥哥找个更好的。
    “卖包子的刘姑娘——”
    “卖布鞋的唐姑娘——”
    “卖豆腐干的陈四家的小女儿——”
    陈小妹火了:“玉锁,你什么意思啊,怎么都是做小买卖的,你就不能介绍个开酒楼的,卖丝绸的,搞漕运的吗?瞧不起人啊?”
    程玉锁是难得的好脾气,顿时苦笑着作揖:“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咱们给人提亲不是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吧。你哥哥虽然是个秀才,但没有一没功名,二没家产,这已经很好了,你说呢?”
    “我说不怎么样。”陈小妹叉着腰说:“我哥哥长得好看,而且是衙门的皂隶,每个月一两银子,比谁也不差,我们就要最好的,不要这些歪瓜裂枣的,你收了我的因子就要替我办事儿,实在不行——就是你啦。”
    “我不行,我真不行。”程玉锁抱着绣架子,带着哭音说:“小妹,我还想找个大官人嫁了呢?你家也太穷了吧。这事儿以后就免谈了好吧。”
    “瞧你的德行,难不成我还是来抢亲的吗?”陈小妹拍了拍手,“你再给好好想想,还有比刚才那些好点的吗?”
    “哎!”程玉锁叹息了一声,伸出巴掌在上面比划着说:“小妹,我给人说媒可不是乱说的,我把人分成了九等。凡是托我说媒的,我都先考察他们的身家、相貌、品行、祖上,然后再选出合适的,这样成功率才高。”
    “什么三六九等?”
    “就是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这九等。”
    “那我家哥哥怎么也是中上吧。”
    “报歉得很经过本姑娘认真考评,自己排查,法外开恩,也,也,也只能是个下中。”程玉锁万分不好意思的说。那个笑容在陈小妹的眼里真的是比哭还难看。
    “程玉锁你这个妖女,枉费我陈小妹掏肝掏肺的把你当朋友,你居然,你居然,居然如此的诋毁我家哥哥,该当何罪?”
    “小妹你听我说——”程玉锁低头垂目的,扭捏的说:“你家哥哥只是个每月一两银子的皂隶,而且你家穷的叮当响,再加上最近衙门里传出来说你哥哥生的奇丑无比有碍观瞻,我,我本来是把他排在‘下下’的。”
    “一派胡言。”陈小妹赶忙解释说:“玉锁,你可不要听别人瞎说,其实我哥哥生的一表人才,剑眉朗目,实在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陈小妹夸张无比的说道。
    “小妹。”程玉锁拉着她的手安慰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若是有个这样的哥哥我心里也难过。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的命天注定,不是咱们说了算的。要我说,像你哥哥这样的条件,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你,你就别挑了吧。”
    “打住!”陈小妹突然喊道:“不对呀,我哥哥再怎么说也是个皂隶,总比做小买卖的强不少吧,怎么就成了下下呢,你给我说清楚?”
    “那不是,那不是还有‘品行’吗?”程玉锁躲避着陈小妹灼灼的目光转过脸去不好意思的说道。
    陈小妹更糊涂啦:“品行,我哥哥品行很好啊?”
    程玉锁说:“小妹,本来有些话我是不打算对你说的,但是你一定要刨根问底,那我就说了吧。大约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好多人都在外面传说,说你哥哥是个登徒子,而且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陈恶魔’,你,你知道吧?”
    “胡扯。是谁没事儿烂舌头,我哥哥是世上第一正人君子,连县大老爷都器重他,怎么会是‘陈恶魔’呢?玉锁,你是不是搞错啦?”陈小妹不可置信的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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