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醒来,天已经大亮,高森林匆匆吃了早饭,把村干部叫到一块,一阵训话后,立马行动开。
    二十天后,线路勘测好了,工程造价很快评估出来,但是工程款尚未着落,这可是大问题,耽搁不得,一耽搁,万一郁锋涛这只刺猬回村,恐怕事情又要泡汤。
    又偏偏老天不作美。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作对的在高森林要召开村民大会这天下起了滂沱大雨。
    要鸡蛋,高森林哪能等着了母鸡下,冒着大雨把村民集中到了祠堂里。
    头上戴着一顶鸭嘴帽,身上披着一件黑色中山装,高森林在戏台上双腿叉立,两手插在腰间,活活的一尊凶神恶煞,放开他公猪叫栏声:“乡亲们,你们全给我听着,为了大家能和别的村一样点上电灯,我们村干部跑了十几趟洒河电站,七哀求八哀求下,差点跪下,洒河电站最后才同意从桃芝村拉电到我们村。不要大家多出钱,每户人家仅出一千五,就行了……”
    下边一下子爆场了,掩没了高森林的声音:
    “一千五,杀人呐,叫我家到哪里去拿。”
    “我家哪来那么多钱哪,卖了房子都不够……”
    “要出一千五,我情愿不点电灯了。我连娶儿媳妇的几百块钱礼金都没办法借到,叫我到哪儿去弄一千五,杀人呀——”
    “他妈的,一千五,叫我去抢劫呀。不抢劫,我卖儿卖女,同样拿不出一千五。算了,我不点什么狗屁电灯了。”
    “哐,哐,哐”高阿大手拿铜锣,窜到了戏台前,重重打了三下铜锣,大喝道:“静下来,你们大家全静下来,让书记把话说完,把话说完,把话说完。”
    下边静了下来。
    脸阴煞得像要掉下一层皮,高森林声音硬得如严冬冰棱:“这是党支部和村委会对人民群众的关心和照顾,哪个敢带头违抗,他妈的,我先把他抓到派出所关起来。大家准备一下,过几天把钱交到出纳手上。不交的人,不但要把他抓到派出所关起来,而且他家今后有啥困难有啥问题,休想找党支部和村委会。”
    台下群众怨恨、不满情绪,高森林看在眼里,他面目狰狞獠牙,心头很不舒服,暗暗谩骂,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我——高某人这还不是为了你们能点上电灯?
    咒骂归咒骂,高森林心头也明白,这一回收款又要费一番波折。因为除了郁锋涛外,穷得连短裤都穿不上的闹荒人,有谁家年收入能达到一千五?好就好在郁锋涛眼下不在家里,要不然郁锋涛这个顽抗分子肯定又要找他高森林的茬。
    吸取了上两回教训,高森林变得狡猾了,他决定这一回自己不亲自出面。既然高大发会吹大话,就把这块没一点肉硬骨头扔给他啃。到时候,高大发收不上款,他高森林可以报一箭之仇了。
    看来,闹荒村民这一回要大放血了,只要高森林这个土皇帝狮子口一开,那便是圣旨,还没有哪个人胆比天大的敢违抗。
    迈着愤怒步伐走出祠堂,村民们个个额头青筋暴凸,胸口堵着一团火,嘴上大骂高森林是吸血鬼。
    出了祠堂,吉大庆、龚帮裕这一对老头子前脚刚刚踏进自家门槛,霍地又退回,一前一后走进彭淑娟家房子里。
    上次村规民约的事一发生,郁锋涛妙计一到,几个老头被吓得尿裤子,四把笔被派出所关了一个星期,郁锋涛成了这一对老伙计心中活宝。故而,他们想要去问问李伟大,这次村里拉电,高森林狮子大开口那一千五百块钱,郁锋涛到底会不会出?郁锋涛不出,他们跟着不出。郁锋涛出了,他们逃不脱,砸锅卖铁也得出。
    用不着吉大庆、龚帮裕这两个老伙计说出来,他们已经把心头的愤懑写在脸上,李伟大一脸怒气,咬着牙关:“两个老伙计,不用开口了,我晓得你们是什么事。一千五不是小数目。这事儿,要等锋涛回来了,问他才晓得。”
    “咳,也不知道锋涛什么时候才回来?”吉大庆很着急很着急,担心郁锋涛没有回到村,村干部已经向他儿子们下毒手——要钱了。
    摇摇头,苦着脸,李伟大说:“我不太清楚。”
    龚帮裕眉头紧皱,都能拧出一桶苦水,唉叹一声:“那我们只好等锋涛回来后,再决定——交不交那一千五百块钱。”
    沮丧、愤懑走出彭淑娟房子,龚帮裕叫吉大庆猜测一下郁锋涛到底会不会愿意交那一千五拉电的钱,他觉得这么一笔钱就是村干部在抠他们老百姓,不能交。
    摇摇头,吉大庆一脸苦闷,在闹荒生活了一辈子,郁锋涛是他看到的最有出息一个后生,全村就他郁锋涛一个人有本事在卢水开店铺,不畏惧高森林。拉电线是公益事业,他猜不到锋涛愿意不愿意交这笔钱。长叹一声,吉大庆天庭一蹙,说,今后儿子们有没有出息,就看他们是不是一心一意跟着郁锋涛干了。是一心一意跟着郁锋涛,今后不说出息吧,但至少能挣笔钱,日子无忧。
    觉得吉大庆这老头很傻,难道跟在郁锋涛身边仅仅是为了挣那么一点钱?他龚帮裕要的就是两个儿子跟在郁锋涛身边,不花学徒费还能挣一笔钱的学到郁锋涛的手艺,有一手手艺在手,自己今后跑到哪里还挣不到一口饭吃,又不必留在村里受村干部这口气。
    一千五百块呐,一千五百块钱对闹荒这个穷山沟老百姓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村里有点钱的人家,也就是跟在郁锋涛身边那些人了,其他人即使有点钱,也是长年一分一厘从嘴里抠下来死捏攒下来给儿子娶媳妇用。这钱要是拿去交了这一千五拉电的钱,心有多不甘,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
    但是谁都惧怕高森林的淫威,弄不好还真会被他抓到派出所去,他就是一头魔鬼,话已经说出来,就会那样做,派出所等于就是他高森林开的,他什么时候叫派出所抓人就什么时候抓人。
    其实闹荒人很龌龊很狡猾,现在全村人眼睛一同盯在郁锋涛一个人身上,如果连郁锋涛这样一个两次大败高森林的厉害家伙都交钱,别人还能逃得过吗?只要郁锋涛不交,大家便有了一个借口。
    日子在一天天飞快过去,村民们好像把交钱拉电的事忘到脑后十万八千里,没半个影子到村委会交钱。
    村民不交钱,高森林不急,那是人说鬼话——假的。
    当村官以来,高森林的权力第一次遭到严重挑战,眼前这样公益事业一关过不了,他往后说出的话等于放屁,哪个村民还会听他,哪个村民还会害怕他?
    到了第十天,高森林沉不住气了,他决定再次开个村干部全体会议,研究对策。
    天,阴沉沉的。
    不时刮着北风,北风刺骨,叫人冷得浑身打颤。
    村干部们一个个手捧着手炉烤火,还是冷,冷得甚至是连话不想说。大家另一个不便明说的是,在这无奈形势下,没有人愿意惹火上身。反正一把手是他高森林,村民面前说话的同样是他高森林。
    眼睛投向徐开发,高森林没好气喝问一声:“开发,你是村民主任,你说,怎么办?”
    极不情愿抬起头,徐开发说:“书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村的情况。要村民一下子拿出一千五,依我看,没几个人能拿得出手。几天来,村里已有风声——人人在观望锋涛肯不肯交?依我看,现在关键在锋涛。只要锋涛交了钱,其他村民随后会跟着交钱,家里没钱,同样会去想办法到亲戚家去借。”
    一拳砸在桌上,高森林破口大骂:“他妈个狗娘养的东西,又是这个狗崽子暗中使坏,把他抓起来关上几天再说。”
    “书记,锋涛不在村里,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暗中使坏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出纳高一生,张望高森林,困惑地说。
    一瞪高一生,高森林恨起来只想给他一巴掌。心头大骂,高一生你这个兔崽子,笨的和猪一样,我只不过是一时心急说漏了嘴,你以为我不知道呀,还要你这兔崽子多嘴。
    等了很久,屋里寂静沉闷的一团冷气蚀骨,高森林脸色刷刷地阴煞下去,不征求别人意见,自作主张大喝一声:“大发,你当队长,阿大当副队长,后发你和一生也去,叫上几个治安委员和民兵,明天起挨家挨户上门收钱,就从锋涛这个狗崽子家开始。我高某人偏不信邪了,连这么一点钱都收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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