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宫的掌事太监送走国安,带领宫内所有宫人喜滋滋地跑到屋子里向周言莫贺喜讨赏。
    周言莫坐在轮椅上,唇边轻捻笑意:“都有赏,你们起来吧。我不知皇上喜欢什么,晚膳你们仔细准备。”
    掌事太监孙富忙不迭应:“这是当然。皇上头回来,公子可要额外准备点什么?”
    “不必。”周言莫从容道:“一应按规矩来就好。”
    孙富脸上的喜色淡了几分,但仍一副谄媚样子地劝:“那您现在可要梳洗打扮?听说皇上喜欢颜色浅亮的衣裳,您……”
    周言莫听着心有不愉,但面上未显,只淡淡道:“到时换套干净得体的衣裳就好。我去躺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叫我起来。小茗,推我回房。”
    叫小茗的太监十六七岁,听见吩咐忙躬腰过去。
    孙富领着一众飞鸿宫的太监和几名宫女站在院子里,面上都是难色。
    “师父。”一名小太监走上前,对孙富道:“进宫的这些,就属咱们公子最受皇上重视,连那相爷将军家的都没咱们公子得皇上眼!这头回侍寝,您要不要多劝劝公子?”
    他们都明白这些入宫的贵家公子十之八九是不情愿,可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他们不明白吗?
    这些太监心里不知道多羡慕公子!但凡他们是个全乎人,他们巴不得伺候皇上!那会像他们这般矫情?
    一门心思想旁的,不如把心思放皇上身上!那样还能活得长久点、好点!
    孙富赶走其他人,对着徒弟拿款,可又不敢大声说,只能装着样子小声回道:“咱家刚才没劝吗?咱家在宫里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咱这位啊,面上看着和气,实际不是个好拿捏的。往后你瞧着吧!脾气且倔着呢。”
    “诶呦,可咱皇上……脾气不好。”小太监不敢说,有些词都用夸张的口型表示:“公子这么个态度,万一皇上不痛快了,咱们会不会跟着……”
    孙富见徒弟对他比划个掐脖的手势,面上顿时一骇,冷静片刻,他放弃地摇头。
    “咱才刚伺候这位主子,只消规矩上的事不出错就好。至于公子……”孙富往殿内看了看,回头道:“公子倔,但不傻,深浅明白。你甭操这心了,快干你的活去!”
    寝殿内小茗伺候周言莫躺到床上后,退了出去。
    床上周言莫合眸凝思……
    正式入宫前他真是恨死了女皇帝!
    中选后回家的那段时间,父亲母亲对他的态度更加不好,旁的人看主子脸色做事,便更看不上他。
    周言莫甚至几次听见下人或弟弟妹妹,刻意在他背后说他是男宠,说柳茂嘉、武利盈这种是因为家中权势不得已才入宫,而他这样的,纯粹是去给皇帝做个玩意儿逗乐的……
    想起柳茂嘉,周言莫心中便更气。
    那个家伙每每见到他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止一次讲什么“若有事,叫人寻我去,我来帮你。”……狗东西!谁用你施舍同情?
    每当柳茂嘉露出那种分外怜悯的神情,周言莫心中就觉恶心至极!他最恨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
    如果不是柳常德对他还有用,动不得柳茂嘉,他一定杀了这个狗东西!
    而那个女皇帝呢?
    今日椒房殿首次见到入选的全部人。
    柳、武二人姿容皆是佼佼者,那个叫禄天厚的也比他强,他的容貌在其只能算得中人之姿。
    论身份,他只比以佳人身份入选的闻今朝强一点,旁的谁家中官阶都比他家高。而他又是个残废……
    周言莫兀自赌气,起先他怀疑皇帝是知道他帮柳常德做事才会选他入宫。
    但入宫后那些赏赐和特意叮嘱的照顾……连他宫中在宫里待了十几年的老宫人都说,从没见皇上对谁这么上心过。
    这番下来他彻底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上驾到——”
    飞鸿宫外皇帝随行太监的高唱声音传来,宫内各人都严阵以待。
    周言莫一身宝蓝色阔袖长衫坐在轮椅上,身后孙富偷瞄他一眼……到底公子没按他说的打扮。
    花素律午睡起来后换了一身常服,上身嫩粉色短袄、下身老银色长裙搭宝蓝与褐红色烫金腰带压住裙摆,与轻盈烂漫的春天相映。
    耳后一串栀子花珍珠流苏发钗,发髻上白玉错金作花、青玉错银作叶,金枝点翠作云鸟纹,胸前珍珠色玉璎珞,华丽又雅致与身上素浅相得益彰。
    周言莫见她不似那些宫人或是家中女眷拘谨小心地迈步,她张扬大方地大步走近,脸上洋溢着明艳的色彩,身上像散着光般绚烂耀眼……
    一双明亮的双眸就那么凝视着他,似乎隐藏着什么喜悦。
    一刹那,周言莫被花素律眼中的色彩闪得慌了神,狼狈地低下头撇开视线,心中莫名紧张。
    大袖下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一张唇紧抿住……
    是错觉吗?皇上似乎很开心见到他?
    周言莫还没见过谁,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听见周围人对皇上行礼,自己也坐在轮椅上伏头作揖:“臣拜见皇上,皇上圣安。臣身体不便,请皇上恕罪。”
    花素律板着脸,看着严肃正经:“无碍。不过是虚礼。都起吧。”
    “谢皇上。”
    一众人起身,花素律抬下手:“晚膳准备好了?”
    所有人应着是,迎她进去。
    花素律先行而入,周言莫被小茗推着随其后,花素律回头看一眼,看见他走过门槛上搭的“小拱桥”,问道:“还是挺好用哦?”
    周言莫意识到她说的什么,面上一贯的温和伪装笑道:“是,多谢皇上费心。”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花素律的脸,希望从她面上探究出一些被掩盖的恶意。
    但见花素律严肃的面上似泛起点笑意,对他指了下外面道:“朕本是想叫人直接搭条道进来,但他们说外面路与门槛齐平不吉利,所以才搞出这个。总还是没那么方便。”
    周言莫心中忽有些发紧,垂眸避开花素律光正的目光:“这样,很好。谢皇上。”
    周言莫举动上的异样落在花素律眼中,停在内厅的珠帘前片刻,花素律转身过去,俯身对着他的脸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皇上突然靠近,让周言莫忽地一惊,不自觉地后倾。
    他强迫自己似若无事面对皇上审视的目光:“臣,没事。谢皇上关心。”
    “没事就好。”花素律还继续装着脸上的严肃:“用膳吧,朕饿了。”
    手捧膳食的宫人如流水般灌入内厅,按规矩将膳食布好,旁边试食的太监一一验毒试过,二人才开始动筷。
    周言莫垂眸饮食不语,从前他独自饮食没人与他说话,便是如父亲母亲那般家庭聚会,也不会有人来与他搭话。
    但现下皇上坐在面前一言不发,他总觉得有些别扭奇怪……
    听闻皇上沉默少言喜欢独处,或许也是习惯食不言的人?
    对面的花素律不知他心里琢磨的百转千回,只在小口饮汤,兀自地想……他怎么不说话呢?电视剧里都是“妃子”主动啊?该不会是害羞吧?
    也有可能!
    之前让国安派人去周府打探有关周言莫的情报,回报结果不是很好。
    明明是嫡长子,家里人却都不将他当回事,连下人都可以欺辱他。因身体不便,据说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常年住在深宅里。
    直到前些年开始帮周家做什么生意,才坐马车出去过几次……
    花素律听时将自己代入一下都气得很!小时她被保姆欺负,都要反抗回去,怎么周言莫能忍耐这么多年?
    但仔细想了想,这世上大多数人在生活中都是委曲求全。
    如同这时代的平民一般,明明被苛捐杂税压得都要喘不过气,却都未觉异常,如一般生存。
    换言来说,若一个人自幼未见光明,那对他来说世界是黑暗的才是正常。
    如此想,不反抗倒也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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