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红桃傻眼站在一块两人高的石碑前。
    碑上写着“通远”二字,斜前方是一个高大的栅栏门。为通远的入口。
    虽然想象过无数种可能,可红桃万万没想到,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会是这样一副场面。
    她捂着鼻子小心呼吸着,一步一步走进通远。
    主街道上,两边是一些零散开门的铺面, 房屋低小且简陋,而大多数铺面却紧闭着门,门前也是灰尘石砺一堆,显然是久无人居。
    顺着主街一路向下,左右又分出不少干道街,干道街上又分出更多的巷子胡同小路, 彼此之间相连,其上坐落着或宅屋或商铺。
    街道两旁,有一条沟, 沟上盖着石板,每走百步,就会空出一道口子,从这口子里,看到的是满沟的污秽之物。
    有些地方因为暴晒,沟内膨胀,污秽物更是溢至街上,人畜禽的所有排泄物,甚至包括死老鼠等,在街上随处可见。
    臭气熏天。
    红桃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更好的形容眼前这副景象。她甚至觉得再呆下去,自己能窒息而亡。
    整个通远,都被这股恶臭弥漫着。而此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何那车夫要蒙面了,街上零零散散的行人,无不是蒙着面。
    可那股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发酵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恶臭,又经过高温暴晒,即便是捏着鼻子,也似乎能从皮肤的缝隙中钻进鼻腔。
    红桃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极力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 站在主街道上,看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迎面走来一个人,蒙着面看不真切,身后牵着一头牛,牛走了没几步就停下来,然后啪嗒啪嗒在大街上拉了一堆屎,接着又摇着尾巴舒爽地走了。
    红桃看着那坨秽物冒着烟,一个没忍住,弯腰干呕起来,呕了好一会儿,听到有人道:“张哥,你这是带猪去配种?”
    红桃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擦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一个中年汉子牵着一头母猪,笑着应了一声,“对。”
    另一人又道:“等生了猪崽子,给我留一对儿。”
    张哥又笑着应声好,牵着猪从红桃身边走过。
    红桃中邪似地盯着那浑圆的猪屁股, 一摇一摆, 直到走远了,她才收回视线,感慨:
    通远,果然是个能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
    回到桃雅居,红桃摘了院子里大半的花,在木桶里泡了半个多时辰,才觉得鼻子舒服了,然后穿戴好,垂头丧气来到清雨面前。
    “掌门师妹,我可能要有负你的重托了。”那样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更别说在那里当房牙,呵呵~她第一次觉得高估了自己。
    逐风在红桃一回来就火急火燎满院子摘花时,就满腹疑惑,此时更是好奇围过来追问,“怎么了?那通远有那么差劲?”
    红桃呵呵僵笑,“差劲都不足以形容。我愿称之为闻风丧胆,比魔窟还要可怕。”
    十安见她实在一脸惊惧,便道:“我去见见张东礼,请他出面给你换个地方。”
    清雨却摇头道:“张东礼我另有打算,暂时不宜用他。”
    又对红桃道:“二师姐,其实我早就为你卜过一卦。‘火风鼎’,腐气遇风而散,新气遇火重生,此乃鼎新之意。
    那地方看似孤雏腐鼠,实则祛腐生新,藏着莫大机遇。”
    红桃脸上一垮,苦丧着脸,“我这么秀丽端庄的少女,这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
    清雨嗯...了半响,轻轻一笑,缓声道:“放心,有我。”
    *
    彼时,司家大院儿,正在查看账簿的司朝仁被大管事司袁打断。
    “大爷,前日里您让小的打听的事儿,打听清楚了。”
    “哦?说来听听。”司朝仁暂时搁下账簿。
    “桃雅居那一家子,是两个月前到的银州,原是舒州逃荒而来的难民,现在已经在九曲里定居。”司袁说完,顿了顿,才又凝重道:“这一家人,从大人到那八岁孩子,都不简单呐。”
    司朝仁有些好奇了,“你细细说来。”
    司袁应声是,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细细道来。
    “他们一家,来银州不过两个月,就先后买了五十亩地,典了八座宅院,买了九曲里的宅子,又办了轰动一时的山阁。”
    司朝仁一疑,“不是说逃难而来吗?他们哪儿来的钱?”
    “这正是他们的可怕之处,小的现在心里都还不敢信。”司袁继续道:“他们一来就先买了五十亩地,那些地,被那位...就是可能的何家大爷,全种了药材。
    他们家的二女儿,十岁出头,却颇擅风水术,一开始是给富贵人家相阴宅,应该是以此挣了些银子,然后他们就办了山阁,收了二十名富家子弟,每人束脩三十两这事儿内圈都知道,这就是六百两。
    之后他们又典了八座宅院,刚典完就转手赁出去,一年可净得八百余两。而且今天刚得到的消息,那丫头竟还当上了房牙,只不过被分配去了通远。”
    司朝仁吃了一惊,“那小丫头,竟这般厉害?”十岁出头,还没他小儿子大。
    “还不止。”司袁又继续,“他们家的大儿子,也才十三四岁,竟在内城混出了脸面,据闻好些官爷都排队等着他算命,一月一算,一算十金,有钱都排不到。
    而更奇妙的是,这家人买的宅子,原是何家二房大少爷何梦友的宅子,后来闹鬼,就托房牙卖掉,却被他们买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司朝仁着实惊诧了,本以为只是与何家有关系,可现在听来,他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遂想了想,让司袁退下,然后来到司登汉的书房。
    司登汉正在练字。司朝仁叩了叩门,“父亲。”
    司登汉手上没停,“账簿看完了?可有什么问题?”
    “不是账簿的事儿,是另一件怪事儿。”司朝仁进了屋,将刚听到的消息又一字不落地转告给司登汉。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父亲,何家离家出走的那个人,真那么厉害?”
    司登汉听完儿子的话,停下笔来,面色沉重,“你确定他就是何家失踪十几人的人?”
    “应该没错。文植亲耳听到,不过人似乎失了忆,反正听那口气,是没有回何家的打算,文植当时还提议我将此人纳为己用,我这才让司袁去打听了一番。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司登汉沉吟许久,才皱着眉叹:“银州,来了个大麻烦呐。”
    “大麻烦?”司朝仁困惑。
    司登汉沉沉道:“这一家人,在下一盘大棋。一家五口,一个以农为基,一个以富为梁,一个以民为柱,一个以官为椽。而剩下那一个,极有可能就是下这盘棋的人。
    他们,恐怕是想吞掉整个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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