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竟是遍寻不得。
    这让张春生很为难,但是为难也没招,深夜时分,他回了家,要去向小鹿复命,然而轻手轻脚的走进卧室一看,他发现小鹿已经睡着了。睡也不是好睡,一只大枕头垫在背后,让他仰着头只能半躺半坐,两只手垂在身边,一手松松握着折扇,另一只手拍在一本旧书上面。因为电灯没有关,所以可见他是不知不觉的入了睡。
    张春生走到床边,轻轻的从他手中抽出折扇拿走旧书,然后俯身伸手,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伸进被窝托着他的腿弯,双臂运力把他抱起来向下放平了,又把枕头也端端正正的摆到了他的脑袋下面。
    小鹿的分量,比张春生想象得更轻。把薄薄的毯子拉到胸口给他盖严密了,张春生低下头看着他,一看就是半个多小时。
    这半个多小时里,他像是被魇住了一般,自己一点知觉也没有,甚至脑中连思想都没有。猛的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昂起头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伸手关闭电灯,悄悄的退了出去。
    小鹿一觉睡到天明时分,待到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了,他一睁眼睛,先是看到了站立在床前的张春生,然后就听到了张春生朗朗的读报声。
    他半梦半醒的听了几段新闻报道,然后掀开毯子坐起身,打着哈欠前去洗漱穿戴。昨天夜里始终是没能等回李国明,他下腹中的那一团火也就始终是阴燃着不肯熄灭。这一团火的热力不大,然而持久,烧得他心中做痒,牙齿也做痒,仿佛总想咬谁一口解解馋。
    可惜这屋子里并没有能让他解馋的人,张春生倒是一直对他很好,想必被他咬一口也不会闹意见,但是小鹿绝没有要对张春生下嘴的意思――他喜欢白一点的,嫩一点的,而且还要有点肉的。
    张春生不知道小鹿正在磨牙霍霍,自顾自的出门去了厨房,要给小鹿搬运早饭。小鹿独自坐在堂屋桌旁,正想给自己倒一杯凉开水,不料房门忽然开了,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正是李国明。
    李国明不知跑到哪里混了一夜,此刻唇红齿白头发乌黑,倒是个洁净利落的好模样。见屋子里就只有小鹿一个人,他迈着轻快的小碎步颠入房内,笑眯眯的一路扭到了小鹿跟前:“师座,程家大少爷要在这儿住几天啊?”
    小鹿看了他这副喜滋滋的奴才相,真觉得他是又可怜又可恨:“他不走了,在这儿住一辈子,你搬家吧!”
    李国明立刻轻轻柔柔的一推他的肩膀:“讨厌,问您正经话呢!”
    小鹿喝了一口凉开水,随即站起身转向了李国明――这一块白白嫩嫩的好肉,馋了他一宿的,如今自动的送上门来了,还等什么?
    一手搂住李国明的细腰,一手托住李国明的后脑勺,小鹿不由分说,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李国明痛呼一声,随即张嘴噙住了小鹿乱顶乱拱的舌头。晕头转向的连着后退了几大步,他紧接着向后一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小鹿推入卧室、摁到了大床上。
    李国明不是为了这事回来的,可是抱着小鹿的身体,嗅着小鹿的气息,他也有些动情。训练有素的抬起一条腿,他知道小鹿喜欢自己弱一点骚一点,故而将小腿搭上小鹿的屁股,他故意用大腿内侧磨蹭了小鹿的腰身,又哼哼唧唧的扭成了一股糖,又热又甜的把舌头往对方嘴里送。正是情动似火之际,他偶然一斜眼珠,却是骤然一惊,随即抱着小鹿猛一翻身,他推开小鹿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抬起手背一抹嘴唇:“大、大少爷。”
    程世腾不知是何时走进来的,脚下无声,口中无言,站在门口,单只是看。而小鹿仰面朝天的躺在大床上,歪着脑袋向下一瞧,正和程世腾打了照面。
    两条腿长长的拖在地上,他看过程世腾之后,扭头又望向了李国明:“你是我的人,怕他干什么?过来!”
    李国明也知道自己如今有了小鹿做靠山,不该再怕姓程的,然而理智做不了感情的主,他在程廷礼身边伺候了好些年,怕大少爷已经怕成了习惯。
    “我??”他嗫嚅着回答:“我??”
    他向小鹿迈了一步,又飞快的瞄了程世腾一眼。一眼过后,他把两条胳膊向下一垂,脚不沾地的被程世腾拎出去了。
    像个乖娃娃似的,他被程世腾揪着衣领搡进了堂屋,一个踉跄之后站稳了,他眼观鼻鼻观心,很规矩的重新打了立正。面前的卧室房门都关上了,他乖乖的,依然不敢动,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点抱歉的笑意。
    ☆、第一百八十五章
    程世腾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对小鹿说话:“你要是喜欢这样儿的,我另找几个好的给你送过来。那小子是个滥货,年纪也不小了,你跟他玩儿个什么劲?”
    小鹿依旧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双臂左右平伸开了,他大喇喇的仰望着程世腾,脸上没有表情,因为一场好事刚开了头就被对方打断,所以他心中的春意与恼意混合了,格外的想要抓个仇人折磨一番。
    “我不挑剔。”他开了口,声音粗哑:“能用就行。”
    程世腾低头望着他,望了片刻,然后说道:“你别自己作践自己。”
    小鹿听了这话,登时一笑:“你认为我和谁好,不算作践自己?”
    程世腾对着他一眨眼睛,然后清楚的答道:“我。”
    小鹿低低的笑出了声音,随即问道:“怎么着?那年那一顿打,打出你的瘾了?”
    程世腾摇了头:“不,我没那个瘾。你那一顿打,让我回去养了半个多月。”
    小鹿抬起右脚,轻轻一踢程世腾的小腿:“我就说你身娇肉贵,受不了的。”
    程世腾也笑了,是苦笑:“脱光了让你那么打,我的确是受不了;可让我看你搂着个滥货当宝贝亲,我也一样是受不了。”
    小鹿一扬眉毛:“怎么?想替他当这个差?”
    不等程世腾回答,他自己笑了,一边笑一边向外一挥手:“去,让我的副官长给你找一条马鞭子。上回咱们用的是硬家伙,这回换个花样。你活了这么大,还没挨过鞭子吧?”
    程世腾听了这话,没言语,转身就走出去了。
    小鹿独自躺在床上,心想程世腾这大概是负气而走了,便想把李国明再叫回来――他今年是二十四周岁,和同龄的大部分年轻人一样,他有着无穷的欲望,今天发泄尽了,明天又滋生出新的。欲火积攒得久了,能喷薄而出,烧昏他的头,烧塌他的天。
    可是未等他出言呼唤,房门一开一关,是程世腾回了来。门锁“咯噔”一声响,是暗锁合了扣,随即一条崭新的马鞭子从天而降,落到了小鹿的胸膛上。
    小鹿抓起马鞭子坐起身,重新上下打量了程世腾,然后似笑非笑的低声说道:“脱吧!”
    程世腾没犹豫,径直抬手,摸向了西装纽扣。
    这一次他脱得有条有理,西装上衣被他搭在了椅背上,领带则是搭在了西装旁,马甲横撂在椅子上,怀表和链子被他一起掖进了小口袋里。等到上身打了赤膊,他走到小鹿身边坐下来,开始解腰带脱裤子。
    最后把扒下来的袜子往床尾栏杆上一搭,他扭头望向小鹿,很平静的问道:“你是直接这么打?还是让我找个地方撅着?”
    小鹿抓住马鞭子两端,用力的抻了一抻,随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撅着不动等着我打,会让我感觉是在鞭尸。那样的打法我已经玩够了,所以今天你可以动,也可以逃,当然,不能逃出这间屋子。”
    然后将马鞭对折握了,小鹿用它轻轻一打程世腾的面颊:“你要叫,叫得痛苦一点儿,怕一点儿,我听了就会很高兴。我高兴完了,你的差事就结束了。”
    程世腾叹了一口气,手扶膝盖站起了身:“好,我陪你疯,来吧!”
    小鹿后退一步,一言不发的向程世腾挥出了一鞭。
    鞭子是平常的马鞭子,无论是打马还是打人,都不至于打出重伤,然而鞭梢卷过肌肤,那种疼痛真比受了重伤更甚。程世腾平素活得金尊玉贵,一身的皮肉亮出来,所得到的总是亲吻与抚摸――他是如此的权势熏天,能上他的床已经是荣幸,谁又敢不恭恭敬敬的伺候着他呢?
    程世腾此刻站在地上,很快就发现鞭打比杖刑更令人不能忍受,本来他想在小鹿面前做一条岿然不动的硬汉,可在挨了几鞭子之后,他开始身不由己的躲闪后退,并且真的失控一般惨叫出了声音。
    他越是躲越是叫,小鹿越是兴奋痛快。而卧室只有这么大,他再怎么逃也逃不出小鹿的鞭子梢。最后身体陷入床尾与墙壁之间的夹空里,他发现自己终于是逃无可逃了。一步一步向后退到靠了墙,他眼看小鹿越逼越近,垂死挣扎似的一咬牙,他迎着披头而至的一鞭,纵身一跃猛然扑向了小鹿。
    小鹿并没有倒,但是在一瞬间的愣怔过后,被他绕到身后,强行的抱了住。一条胳膊箍住了小鹿的两条手臂,另一只手向下捂住了小鹿的裤裆,程世腾把小鹿搂入怀中,就听他呼哧呼哧喘得激烈,头皮脸蛋也散发着腾腾的热力,周身的肌肉全紧绷了,隔着一层单布军裤,程世腾收紧手指,发现小鹿的器官虽然依然柔软,但是鼓胀胀的微微跳动,竟然也有一点硬意。
    一顿鞭子能让他兴奋到这般地步,程世腾想他果然是不正常,太不正常。
    小鹿不说话,单是在他怀里拼命的挣扎。程世腾则是使了吃奶的力气,坚决的不肯放开他。一手缓缓揉着小鹿的裤裆,他同时把嘴唇凑到小鹿耳边,开始轻轻的吮吸对方的耳垂。
    这样上下的夹攻很快见了成效,小鹿的右手垂下去,手指一松,让马鞭子落了地。腿软一般的摇晃着跪了下来,他向后仰靠进了程世腾的怀里,随即一歪头,低声说道:“亲我的脖子。”
    程世腾很听话的吐出了他的耳垂,将滚烫的嘴唇贴上了他的耳根,又顺着他的耳根一点一点的吻向下方。小鹿被他亲出了一个冷战,然后低声呢喃着又道:“解开我的裤子,把手伸进去,好好的摸摸它。”
    程世腾依言解开了他的腰带,手指贴着肚皮探索向下,他触碰到了一团温热黏湿的肉。心中忽然酸楚了一下,他想这么一团湿漉漉的软肉是什么用处都没有的,然而小鹿就只有它。
    手掌抱住那一团肉,程世腾缓慢而持久的揉搓,渐渐的,它似乎也显出了一点带着硬度的形状,前端随之分泌出一股股透明汁水,这就是他“高兴”的表现了。
    然后小鹿欠了欠身,声音很轻的又道:“再摸摸后头,别往里进。”
    程世腾低头看着他,同时把手伸到了深处,开始用手指轻轻揉弄对方的后庭。这本来是李国明用舌头干的活儿,今天没有好舌头可用,那么来一双听话的手也行。小鹿依偎在程世腾的怀里,脸上渐渐退了红潮,呼吸也恢复了平稳,一身的肉本来都紧张得僵硬了,如今也慢慢的软化了下来。早饭还没有吃,然而他一点也不饿,身体软洋洋的,只是想睡。但是又不能由着性子真睡,因为身后的人,乃是程世腾。
    “哎。”他背对着程世腾开了口:“你没这么伺候过别人吧?”
    程世腾单手把他往怀里搂了搂:“当然。”
    小鹿的欲火慢慢熄灭了,头脑也渐渐恢复了清醒:“你这是赎罪?”
    程世腾答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小鹿抓住程世腾的腕子,把他那只手从自己的裤子里抽了出来:“你不必赎罪,我说过,咱们已经两清了。”
    程世腾笑了一下:“好,那就不算赎罪。”
    小鹿无力回头,所以只侧了脸:“你也不必对我这么顺服,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你装成这么个老实样子,你装得难受,我看得也难受。”
    程世腾低了头,把下巴抵上了小鹿的肩膀:“其实这里头也没那么多机关,无非就是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也喜欢我。”
    话音落下,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别跟我提那个‘干’字。如果我不喜欢你,你就算脱光了送上门,我也硬不起来!你不挑剔,我还挑剔!”
    小鹿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后提着裤子想要往起爬,一边爬,一边又道:“你别这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鹿起身想走,然而程世腾搂着他,不肯放。
    程世腾合拢双臂紧紧的拥抱了他,又把下巴抵上他的肩膀,声音很轻的说话:“原来我总是躲爸爸,我嫌他嗦,嫌他阴晴不定,嫌他跟我抢你,我想等他老得对我打不动也骂不动了,我再对他好一点儿,我再回到他身边去,可是他忽然就没了,他不等我。”
    说到这里,他把小鹿抱得更紧了:“人生苦短,我不敢再等了。时间过得这样快,我怕再等一等,我就老了,再等一等,我也死了。小鹿,你不让我变,可我怎么能够不变?”
    小鹿背对着他,望着前方轻声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程世腾缓缓扭头望了他的侧影:“本性?你了解我的本性吗?”
    小鹿阖下沉重的睫毛,低声答道:“我了解。你暴戾、自私、狠毒、懦弱、贪婪、自以为是。”
    程世腾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现在的我……也还是这样子吗?”
    小鹿向前一抬眼,神情肃杀:“现在,你只不过是在伪装。”
    程世腾苦笑了:“我伪装是为了什么?为了干你?”
    小鹿低而清楚的答道:“程廷礼死了,你无能,以后只能往下坡路上走。家里没了靠山和亲人,你恐慌,你寂寞,所以你又想起了我。”
    程世腾怔了怔,随即又一次的苦笑了:“好好好,我恐慌,我寂寞,我要攀你师长的高枝,我还想揩你师长的油。”说着他抬起手,为小鹿系上了方才挣开了的领口纽扣:“来,给你系严实了,别让我瞧见你的肉,我是个装好人的破落户,多看你一眼你都得少一块肉。还有裤子――”他向下伸手抓住了小鹿的腰带:“刚才让我前后摸了个遍,比看了还狠,明天兴许你就得蹲着撒尿了。”
    小鹿由着他给自己系腰带,同时一动不动的骂了一句:“去你妈的!”
    程世腾自顾自的双手忙碌,及至把那腰带平平展展的系好了,他重新用力搂抱了小鹿。又微微后仰了头,在小鹿的后脑勺上亲了一口。
    小鹿依然没有动,只垂了眼帘去看程世腾勒在自己胸前的手臂。手臂上面肿起了一道红痕,是鞭梢卷过的痕迹。这是一条很熟悉而又久违了的手臂,小鹿盯着它看,忽然挣扎着抽出一只手,用食指在他的小臂上轻轻一摁――那里生着一颗褐色的小痣,原来是没有的。
    “你的家,我不会回去。”他忽然说了话:“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忙了,可以来找我。”
    程世腾听闻此言,想了想,然后说道:“就算我只是你一个朋友,你到朋友家里――”
    不等他把话说完,小鹿先开了口:“我不是你程家的人,我有我的家。你没亲人,我也没亲人,你愿意来,就来,但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然后他低下头,轻声又道:“把你的右腿伸过来,我看看。”
    程世腾拥着小鹿席地而坐了,将一条右腿伸到了小鹿身边。小鹿用手摸了摸他小腿上的疤痕――当年断骨戳破皮肉,留下了这么一团粉红,乍一看是嫩肉的颜色,仿佛是被人新剥去了一块皮。
    目光顺着他的小腿往下走,小鹿忽然笑了一下:“小时候,总觉得你的脚特别大。”
    程世腾想了想,也笑了。他十三四岁开始长个子时,小鹿还是个大脑袋细脖子的小不点。小鹿发育得晚,他却是早熟,有那么一阵子,两人走在一起,几乎有一点像父子,纵算不像父子,他也是个老大哥。直到那一段尴尬时期过去了,他们看着才又像兄弟了。
    伸长双腿晃了晃脚丫子,程世腾小声笑道:“你小时候还吃过我的奶呢!”
    小鹿听了这话,忽然感觉往事不堪回首,并且十分的不好意思,简直快要恼羞成怒:“为了你那口没影儿的奶,我真是没少挨踹。”
    随即他侧过脸说道:“地上凉,起来吧!”
    程世腾放开小鹿起了身,走到床边坐下来穿袜子穿裤子。小鹿站在窗边偷眼审视了他,就见他那身体被自己抽成了红白相间的惨象,他自己显然也是很遭罪,一边穿戴,嘴里一边嘶嘶溜溜的吸着气,是个疼狠了的模样。
    小鹿收回了目光,此刻他没有欲望,程世腾的痛苦就只是痛苦,不能让他兴奋动情,反倒让他心里怪不得劲。程世腾提着裤子走到他面前,开始穿衬衫系领带。小鹿看着他,见他右手的手背手指全带了伤,而且伤得格外严重,破了皮见了血,疼得他系领带时翘了兰花指,领带结怎么打也打不利落。末了上前一步站到小鹿面前,他一挺胸膛,低声笑道:“小鹿,帮帮忙,你给我打。”
    他说这话时扫了小鹿一眼,带着点察言观色的意思,几乎有了几分隐藏着的可怜相。小鹿面对着他,总像是遇刚则刚,如今他柔软了,小鹿略一犹豫,然后当真抬起双手,给他打出了一个饱满端正的领带结。
    “还不错吧?”小鹿问他,脸上没表情:“我连着好几年没有穿过西装,手艺都生疏了。”
    程世腾低头看了看,又抬手摸了摸,随即对着小鹿笑道:“很好。”
    小鹿也认为自己这领带结打得很好,但因为程世腾仿佛是从来没夸奖过他,所以听了这两个字,他几乎是愣了一下,感觉这不像是程世腾能说出来的话。
    早饭照例是两个人对坐着吃了,吃完之后小鹿没有出门――其实平时他也不是每天都要出去跑一趟,但是程世腾一来,他就必定要想方设法的往外走。所以今天他在吃饱喝足之后居然坐着没动,也算是破天荒的景象。
    程世腾坐不住,踉跄着走回卧室里,脱鞋上了小鹿的床。靠着个大枕头伸了腿,他笑着叹了一声:“唉,浑身疼。”
    隔着一道半掩的房门,小鹿在堂屋问道:“要不要给你找点儿药?”
    卧室内传出了程世腾的回答:“全身都是伤,有药也没法用,难道涂一身?”
    然后双方沉默了良久,直到张春生走了进来。张春生拎着一只大食盒,里面是新鲜出炉的好月饼。小鹿拿了一块,咬了一口,随即背对着卧室房门问道:“有月饼,吃不吃?”
    卧室里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音,可见程世腾是没正经穿鞋,一路乃是趿拉着鞋走。走到小鹿对面坐了下来,他见张春生转身走了,便也伸手拿了一块月饼。
    小鹿一边吃,一边扭头看了他,见他的吃相十分斯文秀气,因为月饼馅子不很合乎他的要求,以至于他每咬一小口,都要提前剔半天的青红丝,不爱吃的东西,他是一口都不吃。
    意识到了小鹿的目光,程世腾抬起头,含着月饼对他抿嘴一笑。小鹿凝视着他,见他笑得双眼微眯,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完全不是个毛头小子的模样了。
    小鹿忽然有些感慨,发现“变”这种事情,人也做不得主。日月星辰都要流转都要变,何况是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程世腾在小鹿这里住到了中秋节。
    二十八九岁的男子,自然和“老”这个字还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小鹿印象中的程世腾,一直还是十年前的形象,所以望着程世腾谈笑时眼角显出的淡淡纹路,他越是细端详,越感觉程世腾有点变模样,起码不是印象中那个说翻脸就翻脸的狗脾气大哥了。
    中秋节的晚餐,自然是比平时丰盛了些许,然而张春生依然不允许小鹿喝酒。小鹿知道他对自己有着保护的心,所以当着他的面,全听他的。等张春生走了,他才就着程世腾的手,接连着喝了几小口。
    那几小口酒并没有让他醉,及至吃饱喝足了,他也只是微醺。走到门外仰起头,他看了看夜空中的大月亮,看过之后只感觉今晚的月亮傻大傻大的,反倒不如平时美,并且风凉,吹得让人不能久站。
    程世腾走到他身边,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双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对话了,并且是真正的对话,话里没有刺。
    在淡淡的烟雾之中,小鹿说道:“我看你这一年有点儿见老,你老了,大概和你爸爸会是一个模样。”
    程世腾笑了:“那不挺好?是个体体面面的摩登老爷子。”
    然后抬手揽住小鹿的肩膀,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我老了,你也得老,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儿?”
    小鹿抬手摸了摸下巴:“老太监。”
    程世腾心中疼了一下,随即强笑道:“不能。”
    小鹿放下了手,低声说道:“我在日本,有闲的时候,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并不是胡说八道。”
    程世腾对着前方呼出了两道笔直烟雾:“等你老了,不带兵不打仗了,我陪着你过吧!反正我没儿没女的,一个老光棍儿――”
    小鹿不以为然的一摇头:“你怎么会没儿没女?”
    程世腾用力搂了搂他:“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清楚。要是能有儿女,我早有了。”
    小鹿扭头望向了他:“你很健康。”
    程世腾转过脸迎了他的目光:“对,我很健康,但是我随爸爸,并且比他更甚。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小鹿迟疑着一点头。
    程世腾转向前方,自嘲似的笑了:“我对女人一点儿都不――据说像我这种程度的,也是少有。”
    小鹿不言语了,因为感觉顺着程世腾的话题再说下去,很可能会直接谈到两人的养老问题,谈来谈去,又成了一家人,总之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怎么说都有理。
    一夜过后,程世腾启程回了天津。这一趟来得很好,他想,虽然挨了一顿鞭子,但也只是一顿而已,况且看小鹿的意思,将来想必是不会再对自己轻易动武。和小鹿在一起,他会感觉自己是又有了家庭――家庭这个东西,自然是有的好一点,有的坏一点,可无论好坏,总强过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大公馆里孤独踱步。
    程世腾一走,小鹿也恢复了他的生活秩序,李国明也闻讯又回了来。偷眼观察着小鹿的神情举止,他很快松了一口气――小鹿此刻瞧着心平气和的,眉宇之间几乎有几分恬淡颜色,这样的小鹿不会往死里揉搓他,在床上伺候这样的小鹿,就只有好。他最怕看见小鹿面红耳赤双眼放光,因为那样的小鹿十分狂暴难缠,非得把他折磨成哭爹喊娘才罢休。
    小鹿不理会李国明的小心眼,只继续拿他当只小狗养着,他乐意蹦蹦跳跳,乐意说说笑笑,也全由着他,李国明将小全收为自己的喽,天天对着小全吆五喝六,小鹿看在眼里,也只是感觉有趣。
    好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了去,转眼之间便入了冬。天气一冷,李国明自然也就不便再四处乱窜。赶到小鹿在家的时候,他笑眯眯的走到小鹿身边,拧起二郎腿向下一坐,手里攥着一把瓜子不敢吃,因为小鹿爱干净,很看不上他边磕瓜子边啐皮的邋遢德行。他坐着,小全站着,站得低头弯腰耸肩膀,膝盖打了弯,嘴里含着一大块硬糖,顶得腮帮子鼓起了一大块。
    守着这么两位好脾气的活宝,小鹿就感觉自己在这屋子里要坐不住。一声不吭的起身走到书房里,他怕李国明再跟过来,所以干脆锁了门。而李国明见小鹿走了,开始咔咔的嗑瓜子。大拇指与食指中指合了作,捏住瓜子送到齿间一磕,随即他扭头吐出瓜子皮,同时用小拇指一指地面,派头不小的说道:“一会儿都给我扫干净了,听见没有?”
    小全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李国明磕了一顿瓜子,又看着小全把地面收拾干净了,便起身回了跨院,进入自己的屋子里算账。他所算的账,无非就是对他的全部积蓄做一番加减乘除,加减乘除之后,那积蓄的数目也不会有所增长,但他很是享受这个拨算盘的过程。最后望着算盘珠子组合出的总数目,他心中得意至极,认为卖屁股卖到自己这般身家,真堪称是兔中之王。尤其这钱全是他从小鹿手里得来的,而他到小鹿身边之时,平心而论,真已经和残花败柳差不许多了。
    算盘旁边摆着一面小圆镜,他对着镜子呲牙一笑,然后探头凑近镜面,摸着眼角面颊自言自语道:“哎呀,好像都有褶子了。”
    有了褶子自然不是好事情,但是他也无需怕。横竖他手里已经有了一笔小财,在小鹿这里失宠了,他就脱离这行,回天津或者北平买所小房,过太平日子去。
    一嗓子把小全叫到了面前,他爱答不理的发了问:“五十块,我说等将来我要是离了这儿了,你跟不跟我走啊?”
    小全低头眨巴眨巴眼睛,又抬手抓了抓脑袋,然后答道:“听你的。”
    李国明看他一副傻相,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跟我,我还不要你呢!你他娘的成天就知道吃,我可养不起你!滚出去吧,看你那死样儿!”
    李国明与小全不问世事,一个攒钱一个吃;张春生每天黑着一张脸管家,乍一看倒是忧心忡忡的,可事实上,他心情平静,这一阵子还真是不忧郁。
    小鹿的情绪也很不错,上半年战争的空气很浓厚,可浓厚到了如今,大规模的战争始终是没有爆发,小鹿这里则是尤其太平,甚至连土匪都不大闹。元旦过后,他照例又去了一趟北平拜访赵将军。
    赵将军的气派,本来就已经是很不小,如今随着他权势的暴涨,他越发尊贵得要成仙一般,人高马大的在小鹿面前一坐,他像座赶工完成的高大牌坊――气势上的确是很不凡了,然而粗制滥造,越看越是不怎么样。
    赵将军傲然到了这般地步,而小鹿坐拥数万雄兵,也不再是当初第一次见他时的小军头了。所以这回两人见了面,处处都是发乎情止乎礼,非常的有分寸。直到最后小鹿要告退时,赵将军才像牌坊成精一般,巍巍然的起身拉住了小鹿的手,仿佛是恋恋不舍,但末了也只抬手又摸了摸小鹿的脸蛋,并没有当着小鹿的面脱裤子――他倒是很希望小鹿对自己先下手,到时自己就坡下驴,正好和这美人快活一场;可小鹿这一回也成了个君子模样,并没有对着他动手动脚。
    于是等小鹿离去之后,赵将军暗暗的就很怅然,怀疑自己是装老装得过了分,以至于让年轻的鹿师长误以为自己是年老色衰,失去诱惑力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鹿离了赵将军的公馆,年前这一关就算是过了去。接下来,按理来讲,就该直接回东河子,可是人在北平犹犹豫豫的,他心里又想起了程世腾。
    程世腾在去年的西历十一月,是彻底的解甲归田了。这当然是非他所愿,甚至也非老白所愿,因为老白没能坐住那个省主席的位子,新近被人顶了下来。既然他做不成了省主席,那么能够保留一位禁烟局长的挂名女婿也好,然而程廷礼已经死了半年多,从“人走茶凉”四个字论,一杯茶凉了半年才凉透,也算是给足死人的面子了。
    程世腾没敢垂死挣扎,怕自己太不识相,会招来杀身之祸。横竖凭着程廷礼一生积蓄下来的财富,他就算回了家躺着花,一花花他三辈子,也有富余。所以正如先前所预料的那样,他向新局长交了差事,新局长也没痛打落水狗、细查他在任时的账目。然后离开张家口回了天津,他往意租界里一钻,在那所大公馆中当起了富贵闲人。
    他虽然下了禁烟局的台,但手中还攥着一支程字号的商队。这支队伍在西北与华北之间来回穿梭,用骆驼和大骡子车贩运烟土,每一趟所运烟土的价值,少则四五十万,多则一二百万,及至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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