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顶洞天,浮溪岛,离恨院中。
    谢衡混沌识海中的先天元魄紧闭双眼,犹如一个随时都会破碎的瓷器。
    原本被先天元魂抓在手里,形状不规则的白色玉石,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块,散发着淡淡玄黄光泽的宝玉,静静地贴在元魄的额头上。包裹着一缕金色的佛光,将周身那恐怖的裂缝,慢慢地愈合。
    许久之后,元魄上可怖的裂痕彻底消失。元魄一震,宝玉飞回了手中。
    突然,元魄睁开双眼,一声道音从他口中传出,将谢衡惊醒。
    只是不知怎么,虽然意识已经清醒过来,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他拼命想睁眼看看四周,却愕然发现,自己的眼皮竟还是闭合著,睁不开眼。
    随后,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嘶哑而轻微地叫了一声:
    “水……”
    “啊!”
    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与往常不同,却仿佛似曾经听过的,有几分熟悉,说话声调中带着几分惊喜与抽泣,叫道:
    “小道君,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真的是快吓死小白了,呜呜呜。”
    周围猛然安静了一下,片刻之后立刻有个脚步声迅速接近过来,走到谢衡面前。
    谢衡挣扎着再次想要睁开眼睛,但不知怎么,这一次,他全身的气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见了熟悉的两个人影蹲在自己身旁。
    “水……”
    谢衡再一次的低声说着。
    这一次,小白听明白了。
    “快,拿水来,快点。”
    小白吼道。
    脚步匆匆,来往奔走,须臾之后,有人跑来,随即一只稍微有些凉意的小手将谢衡的头小心扶起,一个碗沿般的东西靠在了他的唇边。
    清凉的水,接触到他干裂的嘴唇,谢衡脸上肌肉动了动,费力地张开口,将水一口一口喝了进去。
    那清水进入喉咙,如甘泉洒入旱地,立刻缓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谢衡心头一松,立时一阵倦意上来,再度又昏睡了过去。
    “小道君,小道君!”
    “师叔,师叔,你不要死啊。呜呜呜。”
    小白见状,更是大吃一惊,不停地摇晃着谢衡的身体。
    “小白道友,青木童儿,莫要着急,容小僧为谢衡道友把下脉,查看下。”
    听到小白的呼唤,空蝉和尚也是一愣。立刻过来给谢衡按脉,同时,一缕灵识顺着进入其体内查看。
    片刻之后,空蝉和尚方松了口气,道:
    “不碍事的,他是伤势太重,体力消耗殆尽所致。”
    “所幸的是,如今谢衡道友混沌识海中的先天元魄基本恢复如初,周身元炁也是可以自主游走周天了。休息些时日,应该就会清醒过来了。”
    空蝉和尚此言一出,青木与小白顿时松了口气。两个小家伙更是计划着轮流照看谢衡。
    谢衡这一睡,转眼又是半月过去,睡梦中,他似乎看到了许多人。青羊宫的明玉道人,东华,青木两个小家伙,也看到了上官云,锦官城中的芸芸众生。
    突然,在这些人影中,鼠苍的身影骤然出现,正在锦官城的城墙上坐着,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嘲笑道:
    “小杂毛,你是想报仇呢?还是想要救这满城的百姓?”
    然后,画面一转,一场滔天大水,席卷了锦官城,顷刻间,整座城池都变成了一片沼泽。呼救声此起彼伏,叫骂声不绝于耳。
    “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你不是神仙吗?为什么不救我。”
    一个在滔天洪水中不断沉浮的中年男子,大声咒骂道。不一会儿,便没有了声息。
    “仙师,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了,他才刚出生啊。”
    突然,一个年轻的母亲,出现在谢衡的面前,凭借着自身那弱小的身躯,在滔天的洪水中苦苦支撑,将尚在襁褓中啼哭的婴孩送到了谢衡的面前,祈求着救下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正当谢衡准备伸手,将这个婴儿救起时,一个大浪打来,那年轻的母亲和襁褓中的婴孩,瞬间消失在了滔天的洪水中。
    “不,不要啊。”
    谢衡看着眼前消失的婴孩,顿时焦急地大吼道。
    此时谢衡的耳边响起了玄成道君的声音。
    “衡儿,记住我昆仑祖训,护卫有灵,博爱众生。你记住了吗?”
    “衡儿,护卫有灵,博爱众生,你做到了吗?”
    “你做到了吗?做到了吗?”
    随着玄成道君的质问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响起,谢衡痛苦地抱头痛哭,跪在了地上,自责道:
    “师尊,弟子,没有做到,弟子,没有做到啊。这满城的百姓皆因弟子惨死,弟子愧对他们啊。”
    “还有青羊宫满门,明玉道友也是因为弟子惨死,是弟子害死了他们,是弟子无能,没有保护好他们。”
    眼前悲惨的画面不断地循环着,那母亲的呼救,中年男子的咒骂,甚至是那鼠苍的嘲讽的神情,谢衡一遍又一遍地经历着。
    睡梦中,谢衡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之中,根本就出不去。
    就在他快要被困住的时候,一声佛号,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悠悠传了过来,是那样地清晰。
    “阿弥陀佛,谢衡小友醒来,谢衡小友醒来。快快醒来。”
    “啊~”
    突然间,谢衡猛地睁开眼。混沌识海中回荡着那一声声佛音,先天元魄此时也是大放金光,使得谢衡终于从那梦魇中苏醒过来。
    刚一睁开眼,陡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斗大的“慧”字。
    那斗大的“慧”字,高悬屋顶。
    围绕这个“慧”字,周围一圈金色花纹团团围住,然后顺着外围,一圈圈精雕细刻着五百罗汉神像,又形成一个大圈。
    诸罗汉尽皆一般大小,但神态身形尽数不同,排列成行,端正无比。
    在大圈外围乃是蓝底黑边的吊顶,比中间“慧”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画风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见方,金色滚边,内画有麒麟、凤凰、金龙、山羊等佛教吉祥瑞兽,这些图案,却是每个方格中一样的。
    虽然自己对雕刻建筑并不是很在行,但自己有一个精通百艺,性情跳脱的三师兄清灵,时常在自己的耳边念叨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谢衡此时将眼前建筑与当初三师兄所说的一对比,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笔。
    房顶上,这一片围绕“慧”字的内圈之中,垂下两个金色链条,倒悬着一盏长明灯,从下向上看去,大约是三尺大的一个铜盆,估摸着里面应该是装满了灯油的。
    谢衡皱了皱眉,又转头向四周看去。
    只见此处房间颇为宽敞,四角乃是红漆大柱子,青砖铺地,门户乃桐木所做,两旁各开一个窗口,同样使用红漆漆上,看去十分庄重。
    一侧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普贤菩萨身骑白象,传道众生的图像,下方摆着一副香案,上有四盘供果,分别为梨子、苹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着一个铜炉,上面插着三枝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而另一侧的墙边,便是谢衡的所在。
    此处摆着一张木床,古朴结实,并未有更多装饰,想来是佛门中人并不在意这等东西,房间也是一般简朴。
    除了这些,便只有摆在中间的一张圆桌,周遭四张圆凳。桌椅都是黑色,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乃朴素瓷器。
    见到这些,再结合之前混沌识海中的那声佛号,谢衡心中明白,此时自己几人应该是在峨眉山的法华寺中。
    吱呀~
    小白推开禅房门,见到谢衡此时已经苏醒过来,顿时扑到谢衡的床前,惊喜地大叫道:
    “小道君,你终于清醒了。太好了。”
    门外听到动静的青木,此时也是三两步跑到房间内,看着清醒过来的谢衡,更是一把将其抱住,口中更是不断地念叨着。
    “师叔,您终于醒了,您都快吓死我和小白了。”
    听着青木和小白的呼喊,谢衡猛地想起了什么,随即急切地问道:
    “小白,你怎么了?身上的伤势如何了?好些了吗?”
    “还有青木,你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
    “还有怎么只见到了青木,东华呢?他跑到哪里去了?他有没有受伤?”
    听到谢衡连珠炮似的发问,小白与青木一时也是黯然神伤。
    瞧着小白与青木的神色,谢衡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快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谢衡此时有些急躁,不由得大声道。
    “东华,东华没了。”
    小白声音低沉道。
    一旁的青木,此时已经无声的抽泣了起来。
    见到这两个小家伙如此模样,谢衡心中也是刺痛难当,一时间只觉得口中发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来到了门外,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
    谢衡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却是自己昏迷前,在锦官城中见到的那个和尚。
    此时空蝉手里托着木盘,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水壶,见到谢衡终于是苏醒了过来,手中的水壶被他一抛,稳稳地落在了圆桌上。
    三两步来到谢衡的面前,仔细的按脉观察了一会。笑道:
    “恭喜谢衡道友,如今伤势基本上大好了。”
    “真的吗?”
    小白与青木都是一脸惊喜地看着空蝉,小心地问道。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妄语,谢衡道友如今体内伤势基本已无大碍。”
    “太好了,师叔,您终于没事了。”
    青木此时的那红润的小脸上,早已经挂上了两串晶莹的泪珠,更是呜咽不停。
    “是啊。是啊,小道君,你这次差一点就没命了。”
    “这次,要不是法华寺的智仁菩萨出手为你和青木疗伤,你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小白此时有些后怕的说道。
    “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小白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道君他老人家交代啊。”
    “下次咱们可不能再这样的拼命了啊。”
    看着不断哭诉埋怨的小白,一旁也是不断抹眼泪的青木,谢衡此时心中却是泛着一股暖意,不由得伸手抚摸着这两个小家伙的头,轻声安慰道:
    “好了,不要哭了,我现在不在不是好好的吗?放心吧,我命大得很,死不了的。”
    随后,看向一旁微笑不语的空蝉,询问道:
    “谢衡多谢道友此次相助,还不知,道友法号?”
    听得谢衡询问,空蝉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谢道友,小僧法号空蝉。”
    空蝉一顿,接着说道。
    “如今谢道友刚刚苏醒,还是需要多多休息才是。”
    谢衡望着空蝉和尚,心中一动,脸色也变得有些微冷。
    “不劳道友费心。”
    谢衡微微一顿,神色有些冰冷的问道。
    “不知,道友可否告知谢某,当日锦官城变故,法华寺可是有收到什么信息吗?”
    空蝉闻言,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当日那鼠苍破封而出时,我法华寺便已经收到了信息。”
    “当即家师便命小僧前去帮忙。只是不承想,等到小僧赶到时,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局面,小僧惭愧。”
    空蝉说到此处,也是满心的惭愧与懊悔。
    谢衡深深地望了空蝉和尚一眼,随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冷笑一声:
    “嘿嘿,你倒是个老实和尚。”
    谢衡看到面前这位面容俊朗的僧人,心里也是一阵郁闷。
    “敢问空蝉道友,当年那鼠苍被封印在蜀山之时,为何法华寺没有出手,直接将那妖孽诛杀而是任其被封印,导致惹出了如此大祸?”
    “阿弥陀佛,小僧对此事确实不知。”
    “那谁知道?”
    “家师智仁菩萨应当是知道其中原委。”
    “谢某想见智仁菩萨,可否?”
    “不行,还请谢道友先调养身体,待到伤势痊愈后,自是可以。”
    谢衡看着眼前的空蝉和尚,顿时有些无奈。同时,心中顿时给他加了个标记--老实和尚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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