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之后,宴席继续风平浪静地完成了尾声,只是没几个人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笑着闹着。
    晚膳期间,温映池特意抱着李斓昭走过来,原本专心吃喝顺便警惕锅从天上来的穆晏清,霎时成了所有镜头的焦点,连李煜玄都时不时看瞄过来。她筷子都差点扔了,急忙站起身。
    要是白天那样只有两人私下说话还好,可如今这样,温映池像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老娘加入了穆晏清战队,可又考验临场对戏能力了。
    “穆答应,”温映池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抛在身后,笑眼盈盈,“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谢谢你,那日若不是你的体贴周到,只怕我和昭儿还要受几分惊吓。今日事多,到这一刻才有机会把昭儿抱过来给你道谢,还望你不要介意。”
    行吧,热点流量送上门,我也当镜头全不存在了。
    穆晏清咧嘴一笑,说:“娴嫔娘娘这是折煞嫔妾了,有幸与娘娘和七公主相会,是嫔妾莫大的福气才是。”她低头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李斓昭,小脸蛋白里透红,看得穆晏清心都软了。
    谁能对人类幼崽免疫啊!
    治愈归治愈,穆晏清却不敢碰,夸道:“公主得了娘娘的美貌真传,将来定是一位会才貌双全的公主。”
    温映池听到夸赞,却并没有表现得多高兴,笑容淡了几分,说话时似乎还大声了一些,“我倒不指望她能多出色,宫里的孩子不似寻常人家,哪个不是竭尽全力要当人中龙凤,我只盼着她能平安快乐就好。”
    秦佩英喝了几杯酒,脸颊微微泛红,凑过来说:“有我们几个在,公主定会平安无恙,谁敢动什么心思。”
    穆晏清一下子不好接话,骁嫔虽多喝了几杯,人还是清醒的,声音也一如既往,这摆明了在警告别那些正暗中竖直了耳朵听的人,再别想做伤害李斓昭的事情。
    “主子喝多了,人多往来,当心脚下才是。”荣姑姑上前扶着秦佩英,顺便和穆晏清相视一笑。
    “娘娘的心意,嫔妾心领,”穆晏清一语双关,“来日得空,嫔妾也盼着能多和公主相聚,还望娴嫔娘娘不要嫌弃嫔妾叨扰才是。”
    温映池拢了拢裹着李斓昭的小被子,说:“穆答应聪慧伶俐,若能指教昭儿学得一二,我还替她高兴呢。”
    好不容易完成了一场头条热搜般的商业互吹,穆晏清桌上的美味佳肴不一会儿就给填满了,且比刚才的还要精致名贵。
    她只觉冷汗心里飙,按今日的对手戏来看,这位向来与世无争的娴嫔,心思这样细腻,又用情专一,总不会一点没有察觉易桂华是什么样的人。这水深莫测的延禧宫,穆晏清可真的除了官方事情都不想再来。
    秦佩英一会儿被皇上叫到身边,一会儿绕到温映池和李斓昭的身边,穆晏清想和她说上句话都难,只好让采莲过去给荣姑姑传话。
    “主子,奴婢说了,您吃撑了些想独自走回去。荣姑姑会交代的,主子放心。”采莲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嗝——全是穆晏清一开始坐在角落处,时不时就往采莲嘴里塞好吃的。
    做个小答应的好处就在这里,皇帝和皇后不往这边看过来,自己可以一边吃一边和小姐妹分享。温映池来过之后,穆晏清就分明感觉到盯着自己的眼光多了,再也不敢像原先那样大吃大喝,只能矜持地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谁知道这一个还没吃完,下一份就被迫不及待地端上来了。
    初夏的夜里也有些热,加上吃饱了,可能是新陈代谢也高了,穆晏清晃着扇子,越摇越用力。
    不过,从人来人往的延禧宫出来,空气也清新了不少,走路都不用端着,一下子舒心多了。
    四周没什么人,采莲终于得了机会满足心里的好奇,说:“主子向来别有见解,依您看,今日七公主那个意外……”
    “这我就真的不好说,”穆晏清终于等到一起讨论小八卦的轻松时候,“我知道那位三殿下,向来是中宫嫡出里最不讨喜的,书也读得不好,可是人品怎么样,咱们都不清楚。你看皇后今日迟迟忍着不敢求情,说是处事公正也行,若说是自己本来就心中有数,愧对娴嫔,也不是说不通。”
    采莲倒是有些抱不平,说:“奴婢反而觉得三殿下可怜,明明本来就是很难定论的事情,就罚他一个,白白让易妃和那个六公主占了便宜。”
    穆晏清提着扇子轻敲了敲采莲的脑袋,说:“你这就是带了很重的个人情感在。不过,三殿下到底做没做,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只在皇上的信还是不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这个小闹剧,李璟恒就算吃了哑巴亏也无处申冤。皇后的三个孩子中,皇长子已入主东宫,李斓瑄又是李煜玄抱儿子都抱到手软了才盼来的第一个女儿,自然是千般宠爱。而李璟恒不偏不倚夹在中间,偏又样样都普普通通,往上还有一个人人赞不绝口的长兄太子。三皇子在这个尴尬位子上,就算是个七十分的水平,一和一百零一分的对比,就尤其显得差劲。
    穆晏清见识过李斓毓那样的小魔王,早就被易桂华耳濡目染,成了小宫斗高手,拿下了五公主的支持。到今日再看到李斓昭的有惊无险,穆晏清深深感慨宫里的皇二代们实在难当。
    一阵夜风乍起,不远处惊起几只飞鸟,从高墙间扑着翅膀掠过,匆匆忙忙地在穆晏清的面前扫了几道黑影。
    穆晏清拿着团扇的手停在胸前,突然驻足凝望,又回头看了看,却只见几个宫人匆忙走过而已。
    采莲拢了拢穆晏清打包好的小点心,贴得主子更近,说:“主子别怕,几只小鸟罢了。”
    “那你在怕什么?”穆晏清觉得采莲快要整个人都贴过来了。
    “我……奴婢……怕那些乌鸦抢吃的,”采莲尴尬地笑了笑,“主子不是要带回去给小川嘛?点心香味大,奴婢得保护好了。”
    采莲这么提了一嘴,穆晏清突然眉心一皱,感觉到什么,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才往前迈了几步,穆晏清突然猛地回头一看,果然,那修长的身姿站在萧瑟晚风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回首稍稍惊了一下,转而立即低下腰身,迈开小步走过来。
    “给主子请安。”顾甯川一如既往挂着淡淡的笑意。
    采莲长舒一口气,“小川,你怎么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
    顾甯川说:“姑娘恕罪,我本来一直跟在后面,正要上来请安,遇到一拨人经过才稍躲了躲。看主子的神色,应该也是料到我跟在后面了。”
    穆晏清挥着扇子,有些神气地说:“还不适应你的登场,我还做什么主子?我给你留了些点心,咱们赶紧回去吃吧。”
    顾甯川一怔,又看到采莲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心底突然涌起一丝暖意,说:“谢小主惦记。”
    “你刚刚去过延禧宫了?”穆晏清问道。
    今日算是宫里的家宴,各个大小主子全在延禧宫,其余各宫都得了空,自然会松懈一些,顾甯川想打探什么事情,今天就是一个好时机。
    穆晏清平日不会拘着顾甯川,也不会追问他去过哪里,做了什么,顾甯川若是外出回来有了什么进展,定会主动与她说。他既然知道自己已经提前离席了,就一定去过延禧宫,穆晏清其实想知道,顾甯川有没有听说了今日延禧宫的意外。
    顾甯川不知不觉与穆晏清并肩而走,说:“是,我去了一趟储秀宫打探消息,接着就前往延禧宫,才知道主子已经离开了,恭喜主子,再得娴嫔娘娘青睐。”
    穆晏清却不以为意,说:“这件事可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还什么都没做,就得了娴嫔的看重,突然就有种白捡了便宜的不踏实。小川,认真说起来,其实还归功于你。”
    她和顾甯川说话间并不避讳,边说边瞟了一眼,他神色如常,淡淡的月色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更显白皙和清冷,那点若有若无的恭敬笑意总有几分不真切,像极了男明星应付镜头时的职业笑容,挑不出毛病。
    顾甯川明白话中意,干脆也挑明白了说:“主子若是这样说,我就更不踏实了。”
    温映池单方面的付出,的的确确也和不是顾甯川导致的,甚至顾甯川做过回绝,也并没能改变温映池的心之所向。
    穆晏清逐渐摸索出,顾甯川平日看着事事乖顺,那是宫中下人长年磨出来的卑微姿态。可唯独面对这样的无中生有,他就好像有一股刻在骨子里的韧劲,用一如往常的低下身姿去拒绝这些判定。
    “小川,”穆晏清定定地看着他,“以后你走在我身边,能不能和我一样站直了?”
    顾甯川脸色一僵,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用同样熟悉的谦顺语气道:“主子是主子,您允许我不以奴才自称,已经是……”
    “那你就听我的,”穆晏清侧过身看着他,“我从来没有拿你当下人,你也不必这样拿我当高高在上的主子,就当……咱们就当是战略伙伴,怎么样?”
    顾甯川经过连日的相处甚至是合作,已然熟悉了穆晏清那与众不同的作风,往日也不爱让别的宫人跪她。他仰起头,只见穆晏清此刻一本正经地期待着。
    须臾,顾甯川才缓缓挺起胸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穆晏清,“谢主子。”
    穆晏清正被这肩宽窄腰的高大身姿迷了一瞬,还没看够,顾甯川就突然神色一凛,霎时换下了原先的一丝从容不迫,迈开步子往后方的拐角追出去,快得像是夜里一道来去无影的风。
    采莲跟着顾甯川那飞速的身影看过去,在最后一瞬看到了那个落荒而逃的黑影。
    “什么人?”穆晏清正疑惑,下一瞬就开始担忧,那分明不是一个女子,这还是后宫禁地,是谁在偷偷摸摸跟着她,又急忙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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