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公司的人力资源系统不知发什么疯,一会儿上下班打卡乱跳时间,一会儿外勤刷不上卡,一会儿内务挂不上,一会儿又是通知发不出。人力资源部上下苦不堪言,总监主管可以不理公司的人随时随地在系统里投诉留言发牢骚,几个新员工无处可逃。
    顾念原想着趁着上厕所的功夫暂时躲一躲公司人力系统各部门的消息轰炸,此时正躲在隔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母亲大人发来的相亲指标和语音方阵,一边听着隔间外正在洗手的行政部热心大姐刘晴正和身边人发牢骚。
    “要么说漂亮姑娘就是眼光高哦,你看我给人力那个小姑娘介绍的青年才俊没十个也八个了吧,愣是没看上一个,都是最多吃两顿饭就约不动了。”
    “诶呀刘姐不要太上赶着了,人家要不是眼光高,那个模样那个身段儿还能单着啊?指不定人还嫌你眼光不好呢。”
    “谁说不是呢,有什么好挑叁拣四哟,挑来挑去把自己剩下了,就知道岁月不饶人,男人不好找咯。”两人默契十足的你来我往,一个逗一个捧天衣无缝得像是在说相声,搭配上阴阳怪气,不怀好意的笑声,真是观众捧场喝倒彩那份儿也连带上了。
    顾念无语。
    虽然是没指名道姓,但人力小姑娘不就是说她?毕业时候一共四个生瓜蛋子来了人力资源部,到现在还剩叁个,只她一个女生。顾念屈指可数的恋爱经历还要追溯到和高中的同班同学,分手之后无处可逃令人窒息的尴尬让她对什么办公室禁忌恋情避之不及。她更没有辞职打算,如今工作多不好找,晟礼虽算不得什么大企业,在晔城也是赫赫有名的建材老大,HR听起来也足够体面,她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既然拒绝办公室恋情,那对象来源只可能是别人介绍,这热心大姐不知是普渡众生还是为甚,竟介绍到了她头上。
    怎么正常诉求到了人嘴里成了眼高于顶,挑叁拣四了?她倒是不生气,在隔间里等着外边洗手的水声停了,又呆了一两分钟确保不会遇到才走出去。
    一方面觉得不值当,私底下那两叁句说她不自量力、不知好歹的牢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影响不了什么。她还能搬弄是非到她顶头上司那儿不成?刘晴四十出头在行政还是普通职员,行政本来就是伺候人解决后勤的营生,多少后辈蹭蹭蹭地爬到她头上,她业务不精,偷奸耍滑得过于明显。如果说漂亮话做漂亮事称之为圆滑,那她就是油滑,每一句话都恨不得脸上写字般地昭告天下:我这是在讨好你看到没有?工作虽不出色也没贡献,那点儿多待几年的资历根本就是虚假的表面,要不是顾念着她在公司的年头多了,平时只是爱搬弄些是非又无大错,多管闲事牵红线当红娘的爱好倒是无意间为公司留住了几个外地户籍的高学历人才,八成就是要被辞退了。光她主管就和人事这边吐槽好几回,偏上面不肯辞,  说什么不要寒了老员工的心,现在辞了少不得大家以为公司资金周转出问题要裁员呢,再惹得大家纷纷跳槽不是得不偿失?都是些唬人的说法,还不是新副总的老婆是她给介绍的,现下小两口你侬我侬正感念着红娘呢,要么说人的运势也是顶重要的,曲线救国的运气几个能有?
    还一方面,她要是真能以后不再自作主张给她牵线搭桥介绍对象,她求之不得,如今这两句冷嘲热讽算什么?有那些顾念着亲戚关系不得不应的相亲还则罢了,偏她也一副前辈大姐的姿态压着她不好拒绝。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倒不是她眼光多高,只是运气实在不好,怎么牛鬼蛇神都能让她遇上?第一次见面就雷得她浑身不自在,刚开始不好意思直接推拒,人家也不只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听不懂她委婉地回绝,她被软磨硬泡也说不出一句硬话,只好硬着头皮、百般折磨、如坐针毡地进行第二次约会。这下倒好,人家有理有据地盖章她也有继续了解的意愿,约得更殷勤了。她那套今天有约明天不舒服后天加班的太极打法完全不顶用,次数多了她已练就了一身毫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拒绝的神功,也算是相亲活动中的意外收获。久而久之她条件一般毛病不少的名声就传开了,这不刘晴大姐上厕所还不忘编排她两句么?周围人不再自找没趣凑热闹似的成群结队地上赶着给她介绍对象。因祸得福,甚好甚好。虽然七大姑八大姨那边没那么容易放弃,但总之是少了一半火力。
    她高中大学都在女生堆里打滚,再讨人厌也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躲着也便是了,相亲约会这种1v1密集攻击她实在是无力招架啊!现下她哪里还会生气?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个大熊抱吧唧一口,求她传话给她爹她妈她家亲戚,把她在相亲圈的名声彻底搞坏。那可真是谢谢了您!
    真是怀念学生时代啊。虽然有堆积成山的作业实训、没完没了毫无意义的活动讲座,不过好歹学生身份就能拦下周围人想要介绍对象的热情和家人恨不得她立马就出嫁的夺命催婚,一句还在读书呢,就瞬间完结这个要命的话题。
    哪像现在,不过刚毕业半年,好像单身了半辈子似的。
    不过人家说的也没错,高中时期的恋爱家长不知情,在他们那儿她单身了二十二年,正是大好青春却一副死气沉沉、看破红尘的样儿,活像个异类。
    她哪有那心思,刚毕业半年就搞些谈婚论嫁葬送事业的自杀行为,说是HR,其实基本还没摸到什么正经活,基本都在本省的高校跑一跑校招,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和学生会干部对接,做些演讲培训画大饼的流水工作。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慧眼识珠的火眼金睛,基本的要求就是身体素质别太差,反正刚毕业的学生都是来做劳动力,远远涉及不到能力,毕竟都要慢慢培养嘛。高级人才都是领导操心的事,不然就干脆外包给猎头公司,与她不相干。每天就是整天人力系统里蹲着,发公告、扒考勤、做个表。
    赖以生存的工作主体——人力资源系统又出了BUG,薪资问题从无小事,这不仅仅是公司上下的民生问题,更涉及到人力资源部的生存质量、工作内容。大数据时代,顾念可不想每天还要蹲在门口看看有没有人迟到早退,连张考勤表都做不出。
    好在已经联系了YX公司来紧急修复,几位领导开个会决定顺便升级系统。那边派了3人程序员小组,要在晔城晟礼驻扎一个月,招待任务不用说,正好落在他们叁个生瓜蛋子上。
    深圳YX总部。
    顾念隐约记得程屿回似乎在那工作。不过反正也不会那么巧啦,才工作半年的新人怎么可能安排外派。
    刚在心里这样想着,就被主管发来的对接安排打脸。
    ......
    不过也没巧到她去对接程屿回,还好还好。
    但都是一起对接的,哪有那么容易避开呢。
    人和人的差别可真是够大,以前怎么说也是同班同学,人家就是全国知名系统公司程序员,她?
    如果要现在的顾念回想两人的过往,恐怕叁两句话就能说完。
    不过是再老土不过的同桌变情侣的故事,暧昧期比恋爱期长了好几倍。也许这几乎是所有青春恋爱的标配,同桌嘛,每日都见面总会有交流触碰,会喜欢上也在意料之中,所以这个同桌不论替换成会都会成立嘛。
    程屿回高中时候很受欢迎,或者更确切地说,他那种类型从小到大就很受欢迎——长相干干净净,很幸运的一直都没有被青春痘毁容,身高身材也是匀称正好,学习成绩又是门门优良。尽管不是年级排名前十的常胜将军顶尖人物,可再搭配上他的外在条件,就已经属于几乎没有短板的优越,在高中可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顾念在风光无限的大学也享受到了被追捧的光环,可一切又在毕业后回归于寂廖。大学无疑是浪漫的,一切闪光的优点都像站在聚光灯下被无限放大,不像高中总是会拿学习成绩当作第一衡量指标,优点的迭加就像乘法,成绩是零一切都优点特长也终归是零。
    毕业后的社会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评判标准,其他所有不过打发辰光寂寞,薪资水平才是唯一的衡量判断。
    没时间发散联想太多,两人早已陌生人一样,没可能再搞到一起。
    两天时间那边就要过来,还是尽快对接,做好事前准备,完成好一切工作随时准备更上一层楼才是正经。
    前期沟通也没耽误什么功夫,入住的酒店是晟礼合作多年的酒店,她只问了住房间喜欢朝南还是朝北,饮食是否有忌口。俞舟毕业两年多,她觉得叫哥奇怪,便一直喊学长,刚开始官方得很,左一句学长右一句学长,恭谨得俞舟先受不了叫她打住,两人也熟悉起来。
    一个月的时间,要修复BUG,要修改系统,后期还要测试,甲方满意了才算完,时间紧任务重,估计少不得加班。顾念随口问了平时加班会吃的零嘴小食一类,又买了些水果饮品码在酒店房间的冰箱里。要真修复好了,她再也不用回复系统里那些毫无意义的质问,也不用一遍遍修改系统里迟到早退的记录,不用被前辈主管骂耳根子太软。这可是救人于水火的恩人大爷啊,好好伺候招待,衣食住行都舒心,工作也完成得利索不是?
    酒店的设施都检查好了无碍,长期合作的酒店又在公司附近自是信得过,现下只等着明天去机场接机便好。
    说是不在意,可还是没睡好。
    一闭眼脑海里便自动生成现在程屿回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胖了还是瘦了?程序员的话,是不是都秃顶啊?他现在也会穿格子衬衫吗?天马行空、没有章法地想了许多,又想到她拉黑他之前,他在朋友圈分享了现任女友,都能发出来昭告天下,想必感情不错,大家都重新开始了,他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强迫自己别再乱想,昏昏沉沉勉强睡了一会儿。
    上午就要去接机不用去公司折腾,叁个人约在了机场集合。
    长期以来的生物钟,一时半会改不掉,她早早地醒了,也没心思睡懒觉。头昏脑胀地爬起来照了镜子,果不其然,意料之中的一张肿泡猪头脸,赶紧冲了杯浓浓的黑咖啡,喝中药似的闭了气一口灌进去,又洗澡洗头咬牙切齿、痛下决心地敷了片前男友面膜,之后又是消肿紧致精华糊了一脸,化妆的时候拼命扫修容才勉强消了肿。
    事业前景、薪资水平已经输了一大截,仪容仪表可不能再输。
    顾念斗志满满、昂首挺胸地站在衣柜前选战袍,然而工作的人了确实也没法怎么打扮,总不好戴个大蝴蝶结?犹豫了半天选了个休闲浅格西装搭条水蓝牛仔紧身裤,今天跑上跑下定要走很多路,实用要紧,便穿了双白板鞋。头发只简单盘了个低丸子头,作为招待对接面对合作公司的工作人员,最重要的素质还是看起来稳重可靠,不好太过活泼。
    所以她折腾两个小时,得到了一个和往常并无二致的顾念。
    眼看时间差不多,她对着全身镜无奈地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便下楼坐地铁直奔机场。
    司机师傅在出口等,他们几个拿着名牌进到航站楼去接。
    举着俞舟的名牌,却下意识地在人群里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
    与想象中的都不太一样。
    他没变胖,没秃顶,也没穿格子衫。
    和四年前比起来也不过是脸部轮廓更立体了些,下颌线更加清晰,想是坐飞机穿得较为舒适简单,宽松的米色连帽卫衣和黑色直筒工装裤,倒也搭了双白板鞋。一刹那些许恍惚,他仿佛,还是四年前那个...
    对上他的眼神,她又连忙闪开,晃了晃手上俞舟的名牌,“您就是俞学长吧?我是顾念。”也还算好分辨,领队张航年级稍大,两个愣头青除了程屿回,剩下一个自是俞舟了。
    俞舟冲她点了点头,又见程屿回转头和他说了叁两句话,他看了看程屿回又看了看顾念,张口说道,“这么巧啊,竟然能碰见高中同学,怎么不早说。”
    她只愣了一瞬,对上程屿回不知意味的笑。
    张航许是远离学生时代太久了,喜欢看这种同窗重逢其乐融融的戏码。一来二去她变成了接下来一个月程屿回的招待加助理。
    在心里短暂地骂了一句。不开眼的干嘛讲是同学啊。神经病。
    “那方便加个微信吗?有需要的话你直接发微信给我,我看到都会尽快回复。”她一脸地公事公办,拿出二维码等着他扫。
    “你这老同学也太冷淡了,微信都没有的啊?”同事楚沉一脸坏笑地调侃。
    “没有没有,以前都用QQ,现在不都改成微信了嘛。”顾念干笑了两声,随便胡诌两句解释,也不在意他们信不信。高中同学没有联系方式有什么大不了,她还不信他们每个同学的联系方式都留了?
    程屿回没再说话,只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明明是她当时莫名其妙把他拉黑了,真是士别叁日当刮目相看,现在撒谎脸都不红眼都不眨张口就来,小丫头真是长大了。
    “那我们先送几位回酒店吧?现在时间还早,到酒店的话,不用两个小时,放下行李再一起附近吃个午饭。”她一边说着,楚沉和王鹤池一边接下另两人的行李,她也只好将手伸向程屿回行李箱的拉杆,“我来拿吧。”
    也不等他应声,便走在前面一副标准的引路姿态,不快不慢,只再领先一步远的距离,走到路边等待多时的商务车,她又拉开车门,站在车侧等几位都上车,同事也去后备箱放好行李落座,她才又关上车门上了副驾。
    “累的话可以闭眼休息哦,我们师傅技术很好的,要是有晕车我这里准备了药品,不舒服的话随时说,不必客气。”车缓缓地起步,稳稳地开出机场。
    一路上没什么话,早班机确实累人,她昨晚睡得太差,然而此刻车上坐了个炸弹,她可没那么大的心能睡着,只闭眼假装小憩,免得和师傅大眼瞪小眼,徒增尴尬。
    程屿回看着后视镜映着的顾念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假寐着的眼皮还时不时地抖,眼球咕噜咕噜地转也不知到这小没良心的又偷藏着什么鬼点子。
    低头翻着她的朋友圈,倒是没把他屏蔽,只是也没几条朋友圈,翻到了底也不过是生日的蛋糕,过年的全家福,团建的大合照。所以没有男朋友,是吧?
    她变了的。
    高中时候的她老师叫着回答问题都支支吾吾红个脸,如今嘴皮子功夫了得。
    看着顾念如今的行事作风,程屿回倒想起当时好兄弟刘绪杨听说她现在做HR时提出的那几个疑问来,其实程屿回心里早就清楚,高中时期她也不过是表面的内向慢热,嘴皮上一向是很有四两拨千斤的功夫,随意叁两句话来都是说得体面妥帖,叫人听着如沐春风,只是那时在她那儿,人际关系不能称为人脉,而是实实在在的好人缘。
    因着高中时还有些稚嫩的傲气,拉帮结派的虚假人缘不屑去维持,看上去经营惨淡,如今更多些云淡风轻后的游刃有余,再加上她后天的可以锻炼,慢热内向被她彻底地掩藏遮盖,只剩下从容大方的表象。
    他竟然有些后悔了,不该看到晔城晟礼就赌博一般地软磨硬泡求着主管要他来,否则的话,他也不会再也无法否认,记忆中那个怯生生的、羞答答的、总是红着脸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离开他了却成长得这样好。
    自信又笃定。
    与他分开之后的她,变得更好了。
    也不仅仅是为人处世的飞升,是全方位的好,高中时她还有些婴儿肥,如今消退得差不多了,简单的妆容也更衬她精致的眉眼,那时还只是清纯干净的清新,现在已是标准的美人一个了。
    他的心五味陈杂,那个被顾念几个标签就概括掉的故事,在程屿回的眼里却很长,两个人的故事很长,后来只剩下他一个人的部分,也还有很长。
    到了酒店他刚放下行李,俞舟就贱嗖嗖地跑过来拉他,到了他房间就看到他敞开的冰箱和一旁的置物架,整整齐齐地摆着各式各样的饮品零食水果蛋糕。他久违地感觉到表情的失控,心底里溢出来的酸涩和无力几乎要占满大脑。
    她就事无巨细到这种地步?随便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都能做得到这么好?
    俞舟像是看出了他表情不对,知道自己有些过火,连忙又打起了圆场说人家还在餐厅等着,赶紧过去。
    拉着人走到电梯,快到餐厅他才缓过神来。
    用餐期间他一副兴致不高,懒得理人的挂机模样,顾念才不管他,只闷不做声地倒饮料布菜,自己也没吃下两口,凶猛地喝水,口干舌燥似的。
    除了他们两个其余人气氛倒还算活泛,这边一口明天工作就要开始不好喝酒误事,那边一句等工作了结一定喝个爽快,不醉不归。
    问起程屿回怎么不说话,他只紧抿着嘴唇低声说不太舒服。还是俞舟理亏抱歉地给打圆场,说他没睡好坐飞机又坐车,没休息上,难受得很。
    几人本来就是简单吃个便饭,填饱了肚子就差不多散了。
    顾念还是体面地跟着同事一起,送他们回酒店楼下,还是她主动说了第一句话,“你有什么需要,发微信给我,我给你准备。”
    “我冰箱空的,帮我装满。”他表情别扭得很,这话说出口又一副松了口气又一副自我嘲讽的扭曲样。
    她愣了一下,又听见他说。
    “再帮我买两条荷氏薄荷糖。”她脑子嗡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
    高叁时候他们为了提神常常买来吃的糖。
    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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