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妈妈......她,也会疼的。”
    如同一头迷惘无助的小兽,女孩磕磕绊绊地低喃着,瘦伶伶的身子软倒在唐的怀里,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抽搐起来,“哥、哥,杀......了我,杀了......我!”
    这样的请求,她曾经也对他提出过一次。
    “胡说什么!”唐急出了一额汗,他迅速将女孩打横抱起,紧紧地箍在身前,但又怕把她弄疼了,旋即一点点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小珏,告诉哥哥你哪里疼,告诉哥哥你哪里疼......”
    除非必要,唐很少直呼她的名字。这是他的一点私心,就像他不喜欢别人叫他“怀唐”,他也希望她能够摆脱这个肮脏的姓氏。
    仿佛在与看不见的痛苦抗争着,女孩的双手狠狠掐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闷乱的呻吟与喘息由不规律震颤着的胸口中挤压而出。
    唐的心头浮上亚信的秘密会议上那些荒唐的情报,他匆忙钳制住女孩细瘦的手腕,腾出一只手来从土坑里抽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刃。
    抖去短刃上的泥土,唐紧抱着因痛苦而蜷缩起身体的女孩走进了别墅,他用刀割下自己的一截袖子,牢牢捆住了她的双手。
    唐把女孩放进客厅柔软的沙发里,他伸出一只食指竖在唇前,对双眼含泪的女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珏乖乖在这睡一会儿,很快就不痛了。”
    说完,他握刀起身,刻意掩藏起自己的脚步声,悄悄地踏上蜿蜒的木梯,往别墅的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昏暗的入口紧闭着,唐把耳朵贴在铁制的门扉上,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着。他听见水声、细微的电流声和换气扇的嗡响,叁种声音组合在一起,仿佛夏夜里池塘边连绵不断的聒噪虫鸣。
    与想象之中的悠然图景毫不相干的,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啧、啧”声。唐握紧了刀柄,另一只手扶在凉冰冰的门把手上,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门没有上锁,也许是多年来的顺风顺水让怀远放松了警惕。唐推开门,视野瞬间浸入到一片荧绿的幽光里。
    他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正置身于地狱之中。
    入口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的两侧摆放着七八个将近两米高的圆筒形培养仓。培养仓内注满了荧绿色的维持液,被壁灯一照,散射出了鬼火般的绿光。
    他在门外听见的水声,就是部分培养仓内不断循环的维持液发出的声响。之所以说部分,是因为好几个培养仓遭到了停用,里面盛放的人形实验体已经肿胀腐烂,脱眶的眼珠浮在透明的仓壁上,与唐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对视着。
    一股浓重的尸臭味钻进了唐的鼻子里,他克制住内心的震惊,一边前行一边查看着贴在培养仓上的标签。
    R、C、L......标签的大小与一张名片相近,每张标签上除了一个手写的英文字母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标注。这些字母的意义不明,顺序也是打乱的。唐一张一张看过去,随后,他不由自主地在贴着X标签的培养仓前停住了脚步。
    按理说,他现在根本不该在这里逗留。刚才一走进这个地下室,他就意识到了怀远在私下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尽管他内心惊诧不已,却也没有到突破心理防线的程度。
    但是现在,唐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摄住了。
    贴着X标签的培养仓里,一具赤裸的躯体浸泡在荧绿的维持液中,它惨白瘦削的上身被几条足有手腕粗细的铁链桎梏着。
    它不像人类一样长着双腿。培养仓的底部布置着数不清的铁锥,尖锐的金属锥头贯穿了它状似蛇尾的粗硕下身,以此将它堆迭起来的长尾钉死在窄小的培养仓内。
    唐仿佛看到了古老壁画上半人半蛇的神祗——它的尾部亦是胜似新雪的洁白,呈覆瓦状排列的菱形鳞片随着维持液的环流而微微一张一翕着;它双目紧阖,白绫似的长发缠绕在修长的手臂上,俊美的面容如同油画中雌雄莫辨的思凡使者。
    它或许还活着。
    唐难以说服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实。因为唐观察到,它尾部绽裂的伤口正在往外缓缓渗血,暗红的血丝在反复替换的维持液中迅速扩散,很快消隐不见。
    它的伤口没有一刻不在被尖锥刺扯着,但它自身,也以一定的速度进行着对伤口的修复。它在受伤,也在自愈——唐如此猜测。
    来不及深入思考,从通道的尽头响起的“啧、啧”声越来越频繁,他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唐就循着这诡异的怪声走到了底。他站在通道尽头那扇虚掩的门前,黏腻的“啧、啧”声已经无比的清晰。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刺激着感知器官,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不禁胃里一阵翻涌。
    不堪自己脑内设想的折磨,唐轻轻推开门,迎着明亮的灯光走了进去。
    此时的他,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人间炼狱。
    美丽的女人静静地卧倒在地,修长的颈部上赫然缺了一块薄韧的皮肉,猩红的血液从颈上残破的缺口中汩汩淹出,濡湿了身下花纹繁复的羊毛地毯。女人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唐,但她毫不挣扎,双唇甚至微弯着,露出了一个恬淡的微笑。
    她纤瘦柔软的小腹上,压坐着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
    男人扭曲的身影背对着唐,他岔开两条腿骑跨在女人身上,双手粗暴地揪着女人的长发,连光秃秃的指甲都深深陷进了女人的头皮里。他不停喘着粗气,嘴里像在反复咀嚼着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以至于舌齿碰撞的“啧、啧”声不曾间断过。
    唐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吼,他举起短刃疾冲到男人的背后,而男人察觉到声响转过头时,刀尖已经挟着血腥气刺入了他的身体里。
    从未体验过的疼痛淹没了怀远的神经,他紧皱着脸倒在了血泊之中,混合了口涎与血液的肉块从嘴里掉了出来,他伸手去摸自己背上的刀,嘴里溢出了虚弱的咒骂,“你……这个蠢货!谁让你……进来……”
    唐踹了他一脚,接着俯下身去紧紧按住了女人的伤口,试图为她止血,“夫人……不,女士,请您坚持住!”
    在唐被领养的这九年里,他见到这位女士的次数屈指可数。过去他不认为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曾怀疑过她到底是不是生活在这栋别墅里。
    唐的一只手瞬间覆满了鲜血,他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就在此时,他头顶上忽的响起一声暴喝,不久前的历史重演,他扭过头去,视野里掠过了一道血染的寒芒。
    他凭着本能伏低了上身,却明白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刀了。
    ——若不是世上确有神迹显现的话。
    时间突然慢了下来,眼前的世界恍若一台故障的放映机,转动着生锈的零件,咔擦咔擦逐帧放映着失真的定格电影。
    怀远得意的狞笑在嘴角抽搐,沾血的短刃划过唐的鼻尖缓缓落下,接着——伴随“嘭”的一声巨响,他的身体猛地爆裂开来,就像从前的节日里常见的装饰气球,会在炸开后喷洒出彩带和金箔纸,他浑身的组织与脏器的碎块一并迸溅而出,有的慢慢掉在地上,有的飞射到墙壁上,留下一片咸腥的血雾,在空气中弥漫飘散。
    再一眨眼,世界已经恢复如常。
    唐怔忪着揉了揉被血打湿了的双眼,目光越过将将消湮的血雾,停在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入口处的,他那满脸沾血的妹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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