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活又拉着苏紫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通。
    “这个漂亮的大金匣子是干什么的?”
    一位团友隔着玻璃点着放置在景帝脑袋右侧的一个金色容器。
    棺椁内的所有坛坛罐罐都被收纳在两端的头箱和足箱子里,唯有这件也不算小的器物占据了如此明显的位置,令人不禁好奇起它的用途。
    而作为一名画家,白秀麒首先感叹的,还是它华美的外形和精湛的手工技艺。
    这件器物有点像是之前在流离岛鬼船上见到过的“魂瓶”――上半部分是三层阙楼式样的顶盖,每一层屋檐的四个角上都栓着银花风叶,屋瓦门柱个个清楚分明,底层的阙门敞开着,甚至可以看见端坐在门里的佛像。
    但是与圆罐形的魂瓶下半身不同,这件器物的下半部分却是方形的,四个面上都錾刻着龙和羽人的花纹,还有镶嵌宝石的痕迹。
    “这是鎏金铜宝函。”
    苏紫回答了众人的疑惑,却又卖了一个关子,说待会儿见了“真家伙”再告诉大家它的用途。
    没有错――这个鎏金铜宝函几乎是泰陵遭到日军洗劫之后,残留下来的最珍贵的文物了。有一种说法是:当日军移动这只宝函的时候,外头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雨水沿着盗洞灌入墓穴,仿佛要将盗墓贼全部淹没。仓皇之下,日军连夜撤离皇陵,可第二天赶来支援的政府军队登上陵山查看时,墓室里却十分干燥,连一滴水都没有。
    苏紫一边讲述着传说,一边领着团友们离开了泰陵展示区。他们回到地面上,通过架设在残破神道上的玻璃桥来到博物馆的另外半边――在这里。陈列着的全都是泰陵景区内各陪葬墓、陪葬坑、工匠村以及泰陵本身出土的文物。
    “来来来,都到这里来看。”
    苏紫将团友们领导了一间光线幽暗的展室前,大门口的影壁上“珍宝馆”三个字赫然醒目。一进馆内,摆放在正正中央的大金函实物就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这上面说它是纳骨函?!”有眼尖的人已经喊出了答案。
    根据研究院专家的考证和复原,这个鎏金铜函内部的秘密得以重见天日――函内还套着一个错金银罐,罐子内部由上到下,依次放置着绣襦、珠玉、玉璧、珠襦等贵重文物。而在底部与顶部的两层玉璧珠襦之间。竟然放置着一具人类的残骨!
    白秀麒跟着苏紫的脚步。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陈列柜――深蓝色的柔软织物上面,按照从头到脚的顺序仔细排列着一副枯黄的骨架。
    难道说这是――
    他愣了一愣,立刻扭头去看苏紫的表情。却没想到苏紫也正好看向这边。半空中两人的视线相交,苏紫反而主动微笑起来。
    “大家一定都很想知道,这有幸能够躺在九五之尊身边两千多年的人是谁把?”
    “科学检测说这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男性。”刚才那位心花怒放的女团友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事实:“第三节腰椎骨上嵌着一枚箭头。相信应该是死于脊髓损伤后的并发症。”
    苏紫冲着她挤了挤眼睛:“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了,但也有可能是早夭的皇子。或者干脆是盗墓贼开的恶劣玩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过倒是有一个有趣的传闻……根据曾经被迫参与了那次盗墓行动的民夫说,日本人从那个金罐子里头拿走了一块玉佩。这块玉和壁画上紫衣人腰间的玉佩有点相似。所以。如果你们出国旅游看到了那块玉,记得打电话告诉我哦!”
    团友们哈哈地笑着,显然没人当真。
    博物馆的参观终于结束,在出口处的休息区里。苏紫留给大家五分钟左右的厕所时间,自己则站在灯箱海报前面,看着海报上那个华丽的鎏金铜函。
    “一座华丽的城池。”白秀麒走到他的身旁:“里面最珍贵的东西。却是一g枯骨。虽然我不知道景帝的心思,但我能够感觉到他对这具枯骨的不舍和眷念。”
    “也许是吧。”
    苏紫轻笑,伸出手指点着海报右下角的景区咨询处400免费服务电话号码。
    “数字这种东西实在是很奇妙。比如说这串十位的天文数字,只要遮掉最前面的那个4,后面的一大串零就立刻失去了意义,无论重复几千几百次都是零,比空气还廉价。”
    接着,他的手指又移到了鎏金铜函上。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这尊铜函也好,整座陵寝也罢,都只不过是他发个指令就能够办到的事。但是他所缅怀的那个人,却早就已经被他给放弃了。所以他的眷念,也和那些零一样,变得毫无意义。”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白秀麒的肩膀。
    “走吧,最后一站,泰陵脚下。”
    出了博物馆沿着神道继续往北走,大约两分钟之后就到了泰陵的山脚下。小山似的土丘被铁栅栏守卫着,无法进入。游客们只能站在陵前的广场上与碑刻和石像合影留言。
    “白乎乎的一个大馒头,有什么好拍的?”有团友抱怨道。
    “那是你们没有来对季节。”
    苏紫回答他:“每年六七月的时候,这附近开满了漂亮的桔梗花,而且还是泰陵附近一带专有的品种――每朵花总有一个花瓣上会出现纵向的白条,像是拖着尾巴的流星,所以被以前的老院长取名叫做星落。对了,我这里有卖种子的哦,不仅正宗,还比店里便宜多了。”
    ☆、第一百八一 火苗直冒
    这个小小的临时旅行团,在泰陵脚下宣布解散。
    临别时刻,苏紫赠送了所有人一份泰陵地图、门口广场上的巴士班车时间表,还有附近饭馆和小店的优惠券。
    所有人都满意而归,只有白秀麒还没走。他也要给苏紫解说的钱,可是苏紫说什么也不愿意收,于是只有退一步请苏紫吃顿午餐。
    “这个没问题,不过你得先跟我去个地方。”
    苏紫领着白秀麒去的是陵区行政综合执法办公室,进门的时候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的高壮中年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里头烤火。苏紫进门就叫了一声“陈哥”,接着就将一个信封送到了他的手上。
    “哟,今儿个开张啦?”那中年人也一点都不推辞,收了信封塞过来一把瓜子:“听人说你前几天去城里玩了?”
    “带我表哥过来溜达溜达。”
    苏紫指着白秀麒胡乱认了个亲戚,又和陈哥随便聊了几句就告了辞,这才领着白秀麒往外头小吃街的方向走去。
    “收保护费的?”白秀麒问。
    “这叫社会保险。”苏紫纠正他:“没办法啊,谁叫我恋旧赖在这里不走呢?再说搬到外地去也找不着工作啊。”
    “你一个千年道行的鬼仙,干嘛活得这么窝囊?”
    “也不是窝囊吧,用现在的话来说……算是一种生存策略?反正辛苦也好、艰难也好,待在这里至少还算安心……外面的世界或许更舒适,可是我谁都不认识,反而觉得活得迷迷糊糊的。”
    “你不是认识我还有小红吗?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说不定还有和你一个朝代的朋友。你要是觉得孤单。不如跟我们一起住,阿江一定也会欢迎你的。”
    “谢了,也许我可以过去度个假。”
    苏紫点点头,接着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中式小楼:“吃饭的地方到了。”
    两个人上到饭馆的二楼,在能够远眺泰陵的地方坐定。刚点完菜白秀麒忽然发现自己遇上了幺蛾子――装在口袋里的手机不见了。
    苏紫倒是丝毫不意外:“我就说了这附近扒手真的特别多。你看,中招了吧?报警是没用的,那些团伙流动性很强。现在估计已经跑到县城里去了。”
    手机丢失。就意味着没有办法与叶风联系上,今天下午的正经事当然也就无从提起了。白秀麒不记得叶风的电话号码,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打电话给江成路。然后再辗转找人。
    白秀麒借了苏紫的电话,拨通那串自己倒背如流的号码,电话响了五声终于被接通了,可是那头传出来的声音却并不属于江成路。
    “喂。”那个男人说道:“江成路现在在做菜。不方便接听电话。麻烦你稍后一会儿再打来。”
    “你是郑楚臣?”白秀麒心里头噼啪一声,火苗直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改变了口风:“是白先生?请稍等……”
    接下来响起的是一串脚步声,隐隐约约的炒菜声,最后终于传来了江成路的声音。
    “喂,小白?”
    “出去接。”白秀麒直接下达命令。同时自己也起身走向房馆的阳台。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oo的声音,江成路似乎是听话地来到了走廊上。
    “……好了,你说吧。”
    白秀麒深吸了一口气:“你在烧菜。在家里?!”
    “是啊。”江成路回答:“一个人,饭总归还是要吃的吧?”
    白秀麒冷笑:“你怎么就一个人了?”
    江成路的声音微妙地扬了一扬:“怎么。吃醋了?”
    “谁像你这么闲?我手机被偷了,快点告诉我叶风的联系方式,我找他有急事。”
    一听说他有求于自己,江成路顿时拿回了主导权:“你背着我跑出去,居然还希望我告诉你联系方式?你当我傻啊,怎么想的?”
    白秀麒辩解道:“我给你纸条了,在桌子上。”
    “这就够了?”
    “我还给你发短信了,昨天晚上。”
    “那你为什么不敢打电话?是不是怕我问你跑到哪里去了?怕我知道你现在在泰陵?你以为我猜不到?我们家的车子有gps的好吗?!”
    “……是又怎么样?”白秀麒也怒了:“我是去办正事的,哪儿像你――”
    明白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白秀麒立刻住了口,然而江成路还是被刺痛了。
    “那么你呢?这只手机又是谁的?你又和谁在一起?”
    “我和那天在画展上遇见的苏紫在一起,他是这儿的导游。”
    自认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白秀麒回答得坦诚:“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不如我们彼此给点时间冷静一下。你过会儿把叶风的联系方式发到苏紫的手机上,我真的有急用。”
    “如果我不发呢?”江成路难得倔强地反问:“你就这样不回来了?”
    “我不想在气头上说出以后会后悔的话。等你的消息。”
    说完这句话,白秀麒主动结束了通话。又在室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重新走回到座位上。
    菜已经上桌了,苏紫却没有动筷,他趴在桌沿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察言观色的小动物。
    “你的脸色不好看哦。”他抬起眼睛看着白秀麒:“不要怪我老人家嗦,要珍惜眼前人啊。”
    “没事的。小病不断大病不来,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没有这么脆弱。”
    他刚说到这里,苏紫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白秀麒赶紧低头,发现来电显示上的并不是江成路的号码,这才转交到了苏紫手上
    “这号码我也不认识啊……喂?”
    苏紫只嘟囔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就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那个……郑大哥,我也很愿意找个时间和你叙旧……明天晚上没有问题。不过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条线路让给江成路先生……好的,好的,明天晚上见。”
    他干脆利落地结束通话,重新将手机放到了白秀麒的面前。
    “不好意思。”白秀麒赧然:“我刚才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苏紫却摇头:“没有的事。就算你不说,他迟早也会找上来的。反正我也逃得累了,他想怎么折腾就都随他去吧。至少他对我还不坏。”
    “可是看起来你并不喜欢他。”
    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八卦,但白秀麒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也许你会感觉到孤单。可是这不意味着你应该随意地处理自己的感情。”
    “放心。这个我当然有分寸啦。”苏紫又开始转移话题:“菜都凉了,你这个请客的不动筷子,我就算是饿死了也不能吃啊!”
    白秀麒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一桌子的饭菜上面。两个人开动没多久。桌上的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这一次倒是江成路发过来的短信,给出了叶风的联系方式。白秀麒抄下号码回复了一句“谢谢”,江成路再没有回应。
    午餐结束之后,苏紫重新去广场门口等车接客。白秀麒与叶风取得了联系。相约在章陵研究院门口见面。
    下午一点半左右,一辆风尘仆仆的公交车在研究院门口的车站前停稳了。唯一下车的人就是叶风。
    这还是白秀麒头一次在白天看见这个男人。
    只见他一身灰蓝色的单排扣西装,铁锈红的领带,严格中分的短发下面是死气沉沉的黑框架眼镜,手上还提着个四四方方的褐色箱子……总之整个人看上去土里土气。活像是从上世纪80年代的照片里走出来的。
    这样古板的家伙,会安排出章陵招待所那样的奇葩住处,似乎也不奇怪了。
    白秀麒走上前去和他相认。两个人再往研究院大门走。泰陵分院外宣部的小李已经在门口等候,寒暄了几句就将二人领进了小型会议室。
    “黎主任临时有点事。被章院叫去陵区了。二位在这里坐坐,他应该马上就回来。”
    黎主任是泰陵分院的外宣部负责人。叶风之前的计划,就是通过他获得一份能够随意出入泰陵,以及查阅研究院档案史料的“通关文牒”。
    这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而黎主任更是个中的行家里手。只要他愿意,可以将煤老板包装成“资深田野考古专家”大摇大摆地在研究院里转悠。或是让好奇的参观者进入陵区尚未开放的部分。
    于是他们就这样傻愣愣地在会议室里喝半个小时茶水,直到小李一脸歉意地再度跑了进来。
    “二位,实在是不好意思。黎主任还在陵区没有回来。我们章院请你们跟着我也到陵区去。”
    这是要唱哪一出?白秀麒看了看把自己领上贼船的叶风。
    叶风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衬衣,拉了拉领带。
    一刻钟后,白秀麒又回到了刚刚参观过的泰陵景区。
    陵园的西北部有一片古色古香的平房。这里曾经是皇陵的工匠村。景区成立后,工匠的后裔们陆续迁入柏官县城居住,房屋则被保留了一部分,成为了陵区的办公室。
    当白秀麒和叶风赶到的时候,分院中层干部的周会刚刚结束。教室大小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喏,那个就是黎主任。”叶风用胳膊肘指了指坐在长桌边上的谢顶中年人。
    可是白秀麒更在意的,却是坐在长桌上首的位置上,那个年纪稍轻一些、却明显更有气势的英俊男人。
    ☆、第一百八二 两千后的对视
    小李敲了敲门,将白秀麒和叶风引进了会议室。黎主任抬头看了看叶风,眼神有气无力地,活像是一条死鱼。
    倒是坐在上首的那个英俊男人发话了。
    “让两位久等了。老黎说你们是他请来的展厅美术顾问,我想既然是要在博物馆里工作的,不如就在陵区里见面。我是章函,这里的负责人。”
    “很高兴认识您。”
    白秀麒也不动声色地做了自我介绍:“我会珍惜这次与泰陵壁画艺术亲密接触的机会。老实说,这才是我真实的目的。”
    “你倒是一个诚实的人。”
    章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深邃的黑色眼眸却并没有喜悦的光芒。
    “我认得你,白秀麒先生,你和你的祖父白沭老先生都是杰出的画家。早知道老黎这次邀请的是你,那我也不用这么‘紧张’,还特意让人拿了纸笔准备进行现场考试。”
    这个男人早就知道了黎主任在做“第二职业”,把人叫到这里来,根本就是准备抓现行的。
    看了一眼桌子上摊开的纸和笔,白秀麒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心里却已经提高了警惕。
    还真是应该谢天谢地,这一次叶风拉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江成路。否则给江成路一支笔一张纸让他画大象,他画出来的多半是一头猪。
    画家的身份虽然得到了认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危机已经彻底解决了――章函随即提出,正好博物馆在酝酿进行一次大的调整,不如现在就领着白秀麒过去现场看一看。
    还能怎么办?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一见苗头不对,看起来土气老实、实际上却狡猾无比的叶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于是只剩下白秀麒一个人。仿佛是被研究院的诸位给绑架了似的,离开办公区直奔博物馆而去。
    白秀麒相信,一个人的言谈和举止能够反映出他的出身和教养。不得不承认,章函的确是一个文雅但气场强大的人。这也让白秀麒很自然地联想起了有关于章函出身背景的传闻。
    只要稍稍观察一下此刻随同前往博物馆的人就不难发现――泰陵分院的中坚力量,大多是三十五靠上、四十右的学者。
    的确,让一个看起来只不过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站在比他年长许多的人才面前。接管如此重要的文保单位。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情况。
    在通常的状况下,这种离奇的空降领导一定会在管理层中掀起轩然大波。
    然而,不论是刚才黎主任的被抓现行。还是此刻随行队伍的沉默与整齐,却恰恰说明了另外一种特殊状况――
    章函的气场已经完全凌驾于这些人之上,也许他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
    白秀麒一路遐思,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绕过了泰陵。行走在了笔直的神道上。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
    章函扫了一眼跟在身边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旁的外宣部小李身上:“你以前在导游处干过。为白先生做点讲解吧。”
    小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露脸的机会,清了清嗓子张嘴就要开始。白秀麒原本想要说自己上午已经来过,又不忍心打击小李的积极性,索性决定再听一遍。
    前后仅仅相隔了几个小时。上午苏紫的讲解声还历历在耳,如今小李的解说又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风格。
    两相比较之下,小李的这个版本虽然字正腔圆、精炼准确。却也死板规矩,像是扫描二维码就可以通过手机收听到的文物讲解。
    而苏紫虽然在精确的数字和学术用语上还有所欠缺。但是他所掌握的细节,所还原出的历史面貌则远远胜过现代人的照本宣科。
    白秀麒默默地判定了高下,紧接着听见有人跑过来的声响。他循声扭头,发现中午收受苏紫钱财的那位“陈哥”也加入了队伍中,心里忽然产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章院长。”
    白秀麒转过头来看着章函;“能力和资格,你更重视哪一种?”
    “能力。”
    章函的回答并不出乎意料:“唯才是举,本应该是用人的标准。而资格,只被用来堵住那些自不量力的蠢材。”
    白秀麒接着问:“如果一个人非常有才,却因为种种理由无法获得施展抱负的资格,您会不会伸出援手?”
    “……这算是一个陷阱么。”
    章函因为白秀麒的这句话而低声笑了起来。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罢。我不会帮助那些总是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的人。有没有才,不是你或者那个人自己说了算的。”
    “也许您可以亲自见一见那个人,我敢保证他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导游,甚至可以成为泰陵研究方面的重要学者。”
    “……从导游到学者?”
    章函因为这两种职业之间的跨度而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你似乎正在拜托我一件大事。是什么让你这么信任我?”
    “我也不知道。”白秀麒坦诚以对:“但是,就算我现在开口。以章院你‘明察秋毫’的态度,迟早有一天,他的生活也会被你改变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博物馆的后门,直接从出口处的员工通道进入。挂着游客止步的办公区域灯光阴暗,给人一种神秘诡异的错觉。
    白秀麒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倒是章函早就已经有了计划。
    “先去珍宝馆。”
    下午的游客比上午要少一些,展厅里的气氛更加静谧。
    白秀麒跟着章函来到珍宝馆的前面,意外地发现展厅前方的休息区里竖起了两张巨大的易拉宝告示,上面写的是从下个月开始,珍宝馆将要暂时关闭。
    “所有珍贵藏品清点入库临时封存。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珍宝馆将要扩大面积重新设计装修。在此之前,我们的确需要听取方方面面的宝贵意见。”
    章函的这番话,倒像是为白秀麒透露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是有什么新的藏品要补充进来吗?”他问:“是不是之前在鬼……码头仓库里找到的那批宝物?”
    “没错。”
    章函倒也没准备卖关子:“虽然中间的交涉和等待时间有点长,但是最后还是裁定将曾经属于泰陵的那些文物送回到泰陵博物馆。当然,这也意味着博物馆的各个方面都必须达到更高的层次。”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白秀麒首先想到的就是苏紫。他所心心念念的那块玉佩,是不是就在这批即将回归的文物里头?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身后的拐角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低语声。
    “接下来我们要参观的就是珍宝馆了。刚才我们在墓室里头看见的鎏金铜函,本体就在这里……”
    五六名游客陆陆续续地从拐角处走进了珍宝馆前的休息区,其中就有苏紫的身影。
    倒是凑巧了。
    白秀麒愣了一愣。第一个念头就是该不该趁这个机会将苏紫引荐给章函。
    按照苏紫的能力,在导游部得到重用应该不成问题。但万一章函追究起苏紫担任野导的问题,那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
    究竟应不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白秀麒讨厌纠结。于是决定先看看双方的反应再见机行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苏紫,显然也已经觉察到了站在珍宝馆门口的这一行人。
    他首先看见了白秀麒。接着是行政综合执法办公室的陈哥。不需要太多的推理,他立刻就明白这是撞上了研究院的队伍。
    虽然这种糟糕的情况并不经常出现,但一旦发生,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回避――被逮着就是按人头数罚款。一个游客五百,他实在是吃不消。
    “呃,珍宝馆人太多。我们先去……”
    他一边小声解释着,一边立刻准备掉头离开。然而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冷不丁地看见了那个如众星拱月一般被簇拥着的研究院领头人。
    这……
    怎么会?!
    巨大的惊愕让苏紫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一秒钟之后,他眼中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唯有处于他视野正中央的那个人影,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
    没错。
    就是这张脸。
    就是这个人……
    是他……就是公子晗!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也像李冉虬那样转世了?!
    可是郑楚臣明明说他已经……
    苏紫只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缓慢地凝固着,带动着一阵阵的寒意在浑身上下游走。
    他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寒噤,指尖甚至冷得发疼。
    而这股疼痛,又随着神经从指尖传回到了心脏,源源不断地凝聚着、压抑着,结成一团酸楚又愉悦的情绪。
    是狂喜还是哀伤?苏紫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楚了。
    “苏导你怎么啦,接下来往哪里走啊?”一个团友在他耳边问道。
    苏紫的目光却依旧是僵硬的,没办法从刚才凝视的地方挪开。好像这必须消耗掉他此刻全部的力气似的。
    与此同时,休息区的另一边。
    “……那个人是谁?”
    从短暂的愕然中回过神来,章函不动声色地询问道:“导游还是志愿者?”
    “不是我们的人。”
    博物馆公众服务部的负责人抢在前面否认:“我们连志愿者上岗都必须穿制服。”
    章函没有说话,余光落在周围的人群身上。
    大家都在摇着头。
    导游部主任和苏紫倒是认识,因此支支吾吾地没有说话。可是行政综合执法办公室的陈哥已经不住了。
    “这……是我的失职!”
    他主动承认下来,黑着脸两三步走到苏紫面前,横眉怒目道:“胆子不小啊,做黑导游做到展馆里头来了!”
    苏紫好像压根就看不见他,不做任何回应,也不挪步。
    “喂,问你话呢,还愣着干什么?!”
    陈哥粗鲁地一把揪住苏紫的衣领,将他按在墙转角上,又压低了声音道:“傻小子还愣着干嘛!快跑啊!”
    站在另一边的白秀麒只看见苏紫被陈哥一把揪住,心想这是要糟了,赶紧准备上前拆劝。
    却没料到章函也一连往前了好几步,厉声命令陈哥。
    “别动手!”
    陈哥这才将苏紫放开。苏紫还是没有逃,反而愈发直勾勾地盯着章函看。
    章函当然也在观察着苏紫。然而与苏紫那种肆无忌惮的眼神不同,章函的目光沉稳而深邃,实在叫人猜不出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章函终于说道:“这里,不允许无证导游。”
    苏紫的身躯微微一震,仿佛终于被这一句警告声唤回了神智,又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发出了声音。
    “……规矩我都懂。”
    说着,他解下背上的双肩包,放在地上打开。包里有一叠地图、优惠券、巴士时间表,还有两袋桔梗种子。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
    他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要罚我也没更多的,你们全拿走吧。”
    陈哥拿了钱,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半天才想起一句:“罚款……要去办公室开、开收据。”
    “先把钱退给游客。小李,你领他们继续去参观。”
    章函说道:“其他人,去办公区解决问题,不要妨碍正常参观秩序。”
    ☆、第一百八三 夜宴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朋友。因为是黑户所以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但是他关于泰陵的知识储备非常丰富,还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希望章院能够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给他一个物尽其用的机会。”
    看着苏紫好像犯人似地被带到了办公区的会议室里,白秀麒也顾不上纠结更多,索性这样对章函这样解释道。
    章函单手支在扶手上,手指轻轻地敲打着:“作为一个今天下午才刚做过自我介绍的人……不得不说,你融入新工作环境的速度很快。”
    “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的确有点多管闲事。”
    白秀麒索性点了点头:“但是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我很爱惜自己的羽毛,绝对不会为了袒护别人而牺牲自己的名誉。”
    章函点头表示认可白秀麒的信誉,又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苏紫。
    “你叫什么名字。”
    从进门之后起就一直面无表情的苏紫又安静了两秒钟,也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么,忽然面带微笑地抬起头来。
    “我叫苏紫。紫苏的苏,紫苏的紫。”
    这下轮到章函沉默了片刻,才又接着问:“是哪里人?”
    苏紫回答:“钱国瑜山人。”
    这国名地名都是好几千年的吧?说得恐怕还真是大实话。
    白秀麒眼皮突跳了一下,正琢磨着苏紫难道是在炫耀历史知识,就看见章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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