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句话。
    “都给我滚开。”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周围的雷声和雨声又喧闹嘈杂,然而站在七八步之外的苏紫却听得清楚分明;又过了一会儿,远处那些山精水怪显然也接收到了这句话,顷刻间就消失了一大半。
    但依旧还有一些妖怪,自忖有些修为,迟迟不肯退散,简直让人联想起了食腐的秃鹫。
    如果白秀麒能够成功挽回江成路,那也就罢了。只怕局势不利时,这些豺狼再一拥而上,那麻烦就大了。
    “阿紫。”章函嘱咐苏紫:“留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抓到你,我去去就来。”
    “公子小心。”
    苏紫点点头,后退一步站到屋檐下面。
    下一秒钟,他嗅见天上的雨丝里传来了血腥味。
    ☆、第二百九 坠落
    白秀麒的左肩在流血。
    汩汩的鲜血从手腕处流淌下来,溶入倾盆大雨中。
    可他依旧没有松开死死紧抓着江成路的手。
    从刚才直到现在这一刻,他几乎是出了浑身解数想要制伏那条黑龙;然而黑龙并没有实体,一切攻击的作用,都只不过是暂时驱散围绕在它周围的那团戾气而已。
    所以白秀麒不得不改变策略,竭尽全力才重新抓住了江成路,却又被黑龙一爪在肩膀上划开了几寸长的血口。
    伤口狰狞地疼痛着,但是白秀麒全然不顾这些。他紧紧地抱住江成路,警惕着近在咫尺的黑龙。
    “放开我。”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白秀麒懵然低头。
    “放我走,小白,你放我走。”
    江成路的脸颊已经有一部分染上了黑气,但他依旧努力地朝着白秀麒露出最为温柔的笑容。
    “小白,你相信我,按我说的做,不会……不会有事的。”
    事到如今,白秀麒已经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真话,或者仅仅只是一句安慰的谎言。
    他只知道自己正在不住地颤抖着,这种颤抖源于―种深深的恐惧,甚至要比死亡本身更令他胆战心惊。
    “我不能冒这个险。”
    他反而愈发搂紧了江成路:“如果你消失了……如果阿江你不在了……我……我……”
    “你忘了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
    江成路伸手爱恋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白秀麒。也根本没有什么江成路。他们只是我们心里的一道幻影,一种欲念……所以只要我对你的欲念不死,我就会一直。永远地守在你的身边。”
    说完这句话,江成路再也不等白秀麒的回答,用力将他从自己身旁推开。下一个瞬间,黑龙的戾气就扑了过来,将江成路完全吞没了。
    无助之中,白秀麒唯有睁大眼睛看着天魂与天冲回归于江成路的体内。
    魂魄融合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除去额前同样出现了金印这一点之外,江成路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他轻轻地甩了一下手臂。侵染在他身上那股黑气立刻退散到了空中。
    漫长的等待无疑是一种煎熬,于是白秀麒忍不住轻轻地试探了一声。
    “阿江?”
    仿佛是听见了这声呼唤。江成路睁开了金光灿烂的眼眸。
    两个人的视线再度相遇,白秀麒看见江成路的嘴角动了一动,竟然展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而熟悉的微笑。
    “我是……”他用白秀麒无比熟悉的声音说道:“我是太上耀魄宝帝君。”
    听见这个回答的时候,白秀麒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一瞬间凝固了。
    江成路呢……那个玄井公寓里的江成路呢?那个与自己在无数个长夜里互相依偎的人。到哪里去了?!
    “小白……”
    万念俱灰之中,白秀麒再度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他飞快地抬起头来,却又在与那双金色眼眸对视的一瞬间,重新陷入失落之中。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曾经的江成路,如今的太上曜魄宝帝君柔声问道。又轻轻托住白秀麒一缕在气流中飘动的长发,送到嘴边轻吻。
    “我还是你的阿江啊。还记得我们在玄井公寓的家吗?你在客厅里插的花已经谢了,等我们回家之后再买新的换上怎么样?这个季节,就买黄水仙怎么样?用你的鲜血供养的黄水仙,永远都不会凋谢。就像我对你的爱。永远永远都不会消失……”
    突然间,他又用力扯着这缕头发将白秀麒拽到自己身边。
    “可是我也没办法不恨你!恨你的欺骗,你的阴谋。恨你把我囚禁在这黑不见底的深渊里两千年!”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看着因为白秀麒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表情。
    “不过现在,我终于又完整了,终于又自由了……我又可以这样触碰着你,用这两千年来截然不同的两种记忆,一边爱着你。一边折磨你。哈哈哈……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不是吗?”
    拽着长发的手转了两圈再度勒紧。逼迫白秀麒再度痛呼出声,紧接着另一手掐住他的下颌,指尖在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温热的血液落入嘴角,咸腥气味在口腔中扩散着。白秀麒哽咽了一声,闭上双眼,轻声问道:“要怎么做,才能够平息你对我的恨?再死一次?”
    “死?”
    男人露出了“无辜”的表情:“不不不,何必这么着急呢?我看这里也快要容不下我们了,不如就一起出去逛逛吧,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说着,他一把搂住白秀麒,强行将他向更高的地方带去。
    穿过紫电不断的黑色浓云,雷雨戛然而止。金色耀眼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白秀麒睁不开眼睛。
    耳边风声呼呼,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习惯了光线,睁开眼睛。
    笼罩整个陵区的雨云已经被远远地踩在了脚底下,冬日和煦的暖阳正笼罩着大地。近处的山丘覆着皑皑积雪;更远些的地方,柏官县城高高低低的建筑在阳光下发出反光。
    美景当前,太上帝君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看那些蚁穴一样的东西,看看那些蝼蚁一样渺小的家伙,居然取代了我的同族,真是荒唐!不过……倒也荒唐不了多久了!”
    说到这里,他愈发用力地搂住了怀里的白秀麒。
    刚才受伤的地方被狠狠地挤压着。白秀麒疼得两眼发黑,但是帝君刚才这一番话里透露出的消息,更让他感到痛心与不安。
    明白此时如果把话说破。无疑起到反效果。白秀麒沉吟了片刻,却是反问道:“你不是拥有了江成路的记忆吗,那么这个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对这个世界的感情,对人类和妖怪一视同仁的做法,难道就没有一点打动你?”
    “你说‘阿江’啊?”
    明明是江成路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另外一个人:“那家伙还有一点别扭。不肯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不过抱你倒是一直抱得很紧哦,好像生怕我把你摔死似的。”
    抱着我的人是阿江?
    白秀麒心中一颤。突然伸手将按住男人的胸膛,热切地凝视着他的眼眸。
    “阿江,你能听见我吗?回答我,你回答我一声啊!”
    呼唤声仿佛真的产生了效果。男人停下了动作,深情脉脉地与白秀麒对视着,然后俯下身来狠狠地咬住了白秀麒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疼痛泯灭了白秀麒最后一丝期待,他用力挣脱了这血腥的一吻,凄惶地看着眼前疯狂的男人。
    而男人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白秀麒的身上,好像饿虎看见了猎物。
    “我就喜欢你主动的样子。当初你还是应元帝君的时候,也是这样主动勾引我的。不如我们现在就找个地方……好好再续一下前缘?”
    “不……我……不是应元帝君。”
    白秀麒吞下一口鲜血,明白退让已经没有意义。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不仅是自己,就连这个世界都会受到牵连。
    “应元帝君也好,心溟真人也好。都早就已经死了。我是白秀麒,是他们的转世。我拥有他们的记忆,继承了他们的魂魄,延续着他们的感情,我不会逃避他们应当肩负的责任。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并不是他们。”
    说到这里。白秀麒的声音有了一丝哽咽。
    “应元和心溟都已经死了。一个因为杀了自己所爱之人,悔恨、不安、痛心而死;另外一个。被你活生生地剐出了心脏,死无全尸……如果能够化解你的愤怒,那么我也愿意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只是此事之后,不再为人。魂魄飞散,为草为木,为牛为马,生生世世再不相逢……这样,你的怒气就能够平息了吗?”
    太上帝君因为这个问题而瞪大了金色的眼眸,用力一把揪住了白秀麒的肩膀。
    “你以为这样我的怨恨就能够平息了?你死了,我的恨……我压抑了两千年的孤独和愤怒又该怎么办?两千年啊……哪怕有一秒钟,你想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我甚至嫉妒我自己,嫉妒我自己的一部分能够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个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世界上,嫉妒他可以和你在一起,一世又一世,哪怕一遍遍地看着你死去!”
    “压抑了两千年的孤独和愤怒吗?”
    白秀麒轻声重复着这句话,接着竟给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其实,我也知道啊。”
    说着,他突然反手攀住太上帝君的手臂,恳切地问道:“是不是如果我能够证明这两千年来你并不是孤身一人,你就能够冷静下来,听一听你内心里另外一半的声音?”
    男人轻蔑道:“你怎么证明?!”
    白秀麒不再说话,却突然发力,反将太上帝君搂住。然后两个人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竟笔直地朝着地面俯冲而下!
    他们再度穿过浓厚的雷电雨云,沉入阴暗妖异的陵区。雨幕里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如烟花一般绽放的魂火――那是章函在收拾着自不量力的觊觎者。
    白秀麒没有继续在半空中停留,他抱住太上帝君,两个人飞快地落入了神道深深的罅隙之中!
    ☆、第二百一 诀别
    白秀麒的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朝着他的脸颊轻轻吐气。
    “我看你是疯了吧?竟然想要主动地坠入到最无边的黑暗里去?”
    “不,疯了的人……其实是你。”
    白秀麒始终没有松手,就这样一口气冲进了黑暗之中。
    所谓的罅隙,接近地面的部分其实是一个残破的人工竖井,看起来像是放生池或者别的什么水池的遗迹。日军轰炸后这里经过回填,大小石块与泥土杂乱地堆叠着。
    然而穿过这深达近十米的扰动层,却能够进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地窟。窟壁潮湿,显然以前曾经有水流充盈,或许一直漫到上面的放生池中。
    “你究竟想要证明什么?!”
    太上帝君不耐烦地挣脱了白秀麒的手臂。即便此刻他已经完全自由,却也不想再进入这个禁锢了他的一魂一魄长达两千年之久的监牢。
    白秀麒被推得撞到了窟壁上,他定了定神,伸出手掌轻轻地按在潮湿的岩体上。
    不一会儿功夫,只听见身后的某个方向传来oo的动静,紧接着几块大大小小的岩石从窟壁上脱落。竟然显露出了一个阴气森森的洞口。
    白秀麒并没有朝着洞口靠近,只是将手伸向那个方向。少顷之后,黑暗中透出了几点微光。
    光亮越来越明亮,转眼就飞到了二人面前――那竟然是一些灰白色的骨殖,显然已经在土里埋了许久,冲眼看去几乎难以分辨。
    可就是这样一堆肮脏可怕的骨殖,却让太上帝君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白秀麒对着发光的骨殖轻轻挥了挥手。凭空中又出现了另一个白秀麒,一袭黑衣,长发上覆着绣有咒文的黑纱。
    正是心溟真人。
    白秀麒解释道:“将你封印在这里之后,我作为心溟的使命也算是彻底结束了。被你掏走了心脏的身躯,本就无法负荷多久,便干脆也在你身边长眠下来。”
    “长眠?哼!”
    太上帝君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区区一把枯骨就能够搪塞我吗?身体发肤不过只是一具躯壳,没有了魂魄便是一堆无可救药的垃圾。有什么稀罕的!”
    “你说得没有错。”
    白秀麒居然同意了他的话。
    “在这个渊薮上面曾经有过一座放生池。池水的下面。隐藏着一座秘密墓穴的入口处。那里就是心溟的最后归宿,这具尸骨,就在离你最近的地方静静地躺了两千年。”
    说到这里。心溟真人的幻像动了一动,抽出了腰间所佩的宝剑捧在手心里端详着。
    “绝电剑,你应该还记得它罢。最初是你赠与应元帝君的信物。而心溟真人却又用它将你封印在了这罅隙之中……”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太上帝君粗暴地打断了白秀麒的话:“这一把破剑又能说明什么?!”
    “并不只是一把破剑而已。那上面还有我的一魂和一魄。”
    白秀麒苦笑着说出了这个事实。
    “我封印了你的一魂一魄,就用自己的一魂一魄来陪伴着你。肉身腐烂之后。就凭依在了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上。”
    “胡说!”
    男人几乎是愤怒地咆哮起来:“那现在把剑呢?你的一魂一魄现在难道不就在你的身体里吗?!”
    “那是因为一百年之前,日军轰炸泰陵神道。将放生池连同一旁的建筑完全摧毁。心溟长眠的墓穴崩塌,尸骨被掩埋,长剑落日本人之手。后来他们带着那把剑想要去制伏阿江……也就是你转世的那另一半。江城路收回了那把剑,我的一魂一魄也就此离开了你……”
    白秀麒说完这番话。停下来恳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所以,这两千年来的黑暗和孤寂,我和你一样都深有体会。这惩罚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而是由我们共同承担――这样,你能好受一点吗?”
    “好受?好受?哈哈哈哈哈……”
    太上帝君突然发出一连串高亢而孤怪的笑声。震得窟壁上的砂石扑簌簌不停地往下。
    “你以为,随口编造出这么个说辞,就能够平息我的愤怒?什么两个人共同面对的惩罚,我不信,才我不信……哈哈哈哈哈……”
    响应着他情绪的起伏,岩石的坍落也演变得越来越严重。明白此地不宜久留,白秀麒立刻就想要离开,然而再一看身边的男人,却抱紧了脑袋一脸扭曲痛苦的模样。
    看起来刚才的那一番话的确发挥了相当的作用,可惜现在却不是值得高兴的时候。
    若是再耽搁下去,说不定他们两个有有可能会再度被深埋在这幽深黑暗的地底。
    白秀麒没有片刻的纠结――他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放弃江成路。然而就在他准备重新抱紧那具熟悉的身体一齐离开的时候,却又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
    “……小白!”
    这,难道太上帝君又想要搞什么鬼把戏?
    白秀麒反而停下了动作,狐疑地看着他。
    然而男人突然扑了过来,一把将白秀麒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温柔的、熟悉的、安全的怀抱……
    “阿江!”
    再不需要任何理性的确定了,白秀麒激动地暂时忘记了置身于危险之中,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江城路的脸颊。
    “你又回来了,阿江,你终于又回来了!”
    “我一直都在啊。”
    江成路抱着白秀麒,亲吻着他的发旋:“只不过刚才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身体,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这集聚了两千年的戾气实在不好打发。如果有更多时间的话……”
    “出去再说!”
    又是一块大石落下,白秀麒抓紧江成路的胳膊就要往外逃。
    可是江成路却挣脱了白秀麒的手,反而将他往外面推了一推。
    “不。你走吧,我必须留下来。”
    ……什么?
    白秀麒猛然心惊,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
    于是江成路又轻抚着他的脸颊:“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别为我难过,回去以后继续修行,替我好好看着公寓,别做傻事。清明,冬至记得过来看看……”
    “别说了……别说了!”
    白秀麒皱着眉头似乎要责怪江成路的口无遮拦。可是双眸一瞪。却竟然落下了一串泪珠。
    “在这世界上,我所在乎的就只有你这一个人。你不走,我走了又有什么意义?既然过去种种皆是由我们而起。那就让我和你一起来做个了结……”
    他正说到这里,突然听见头顶上又是一阵摧枯拉朽般的巨响。堆积在高处的乱石和泥沙终于开始了彻底的崩塌。
    逃出去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在身体被落石所掩埋之前,白秀麒干脆一把抱住了江成路。主动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
    深渊罅隙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带动地面再一次强烈地震动着。
    担心着白秀麒的安全。苏紫顾不上章函之前的警告,试图冒着危险靠近过去。
    可是罅隙附近的地面也开始塌陷了,大量的石块和泥土向着地底深处坠落。蜘蛛网一般的裂痕一直蜿蜒到了苏紫的脚边。
    “别过去!”
    收拾完又一个不自量力的妖怪,章函刚转身就发现了苏紫飞蛾扑火一般的举动。他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似的。身体反倒动得飞快,迅速地朝着苏紫奔来。
    而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罅隙里忽然冲出一道耀眼的强光。直直地冲上云霞而去。
    苏紫被随之而来的强劲气流掀翻在地。下一秒钟就被章函抢进了怀中。
    “你没有事吧?!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对不起,我没事。”
    苏紫乖乖地让章函检查完全身上下。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朝着罅隙里面看去。
    巨大的坍方慢慢地结束了,幽深的罅隙里依旧黑洞洞的,根本看不见一丝光线,更遑论是白秀麒与江成路两人的身影。
    但是不知不觉间,头顶的暴雨和雷电已经停歇,笼罩着整个皇陵的浓云也正在迅速地散去。
    “他们已经走了。”
    章函搂着苏紫的肩膀,两个人一齐看向云端隐约显现的暖阳。
    ――――――――
    生与死之间的这个吻,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白秀麒并没有感觉到巨石落在身体上的疼痛,也没有任何生命终结时该有的恐惧与空虚。但是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潮湿、漆黑的地窟里面了。
    不仅如此,江成路也“消失”了。
    惊惶之中,白秀麒猛地睁开了双眼,却看见了他这一生来所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
    他依旧悬浮在半空之中,四周围是一片黑暗的虚空,只在极远极远的地方隐约有微光传来。
    江成路呢?他会不会就在那个地方?
    心念一动,白秀麒便不由自主地朝着光亮飘去。
    那光芒越来越亮,终于变成一枚椭圆形状的巨大光球,放射放着皎洁而柔和的白光。
    再仔细看,光球的表面却又有着五色光华缓缓流动旋转,形成一个个流光溢彩的涡旋,又好像无瑕的珍珠或者蛋白石,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白秀麒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球突然间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了他的两侧。左边的明亮如日,右边的皎洁如月,就这样围绕着白秀麒缓缓地旋转起来。
    但这仅仅只是异变的开始。
    ☆、第二百一一 壶之天
    又过了一会儿,两枚光球突然开始了急剧的膨胀和扩散,瞬间绽放出四朵灿烂的星云,幻化着青红黑白四种迥然相异的炫目光泽。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
    心中浮现出这样的话语,白秀麒似有所悟;也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双手臂从背后伸过来,将他紧紧地搂住了。
    太上帝君?天魂天冲,还是江成路?
    都是,却也都不是。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姓名与身份又还剩下什么意义?
    他便是他,我便是我,本心依旧,剩下的就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白秀麒长舒一口气,放心地投入身后人的怀抱之中。
    也就在两个人紧紧相拥的时刻,星空之中荡漾起了涟漪,那些彩色的星云再一次向着四周扩散。
    大大小小的光点漂移闪烁着,各种不同颜色的星辰融汇流转,焕发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白秀麒看着飘到自己面前来的一颗小小“星子”,最初是明亮的白光,而后一点点变红,又渐渐地透出青色。
    “这些,是魂火……”
    他忽然想起了玄井公寓的夜晚,那些星星点点、五光十色的魂火,仿佛也是这般的美丽迷人。
    “从前的我们全都错了。”
    他抬头仰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眸。
    “原本就没有什么四族,就如同原本就没有什么人类……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不同,只不过是魂火在刹那间的颜色变换而已。其实这个道理我们又怎么会不明白,却还是执迷而不悟。”
    就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那些高高低低地悬浮在广袤天地之间的魂火。忽然又开始了奇妙的收缩。
    各种五光十色的生命重新凝聚成星云,星云继续收缩成为光团。一切忽然又回归到了白秀麒最初见到的模样。
    而就在这一片太初的混沌之中,白秀麒身边的男人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大道的分散和消亡,也是混沌演化的必然。死亡带来的新生,新生又走向衰亡。由寡而众,由众至寡……原来,一切都不是偶然。”
    白秀麒也随着这声叹息而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所以我们究竟在执着什么呢?甚至不惜累世的彼此伤害。这消亡之前的彻悟。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问道:“既然都到了这一步,那我就再问你最后一次:来世的你,愿不愿意再与我相遇?若是愿意。那我们之间的怨恨纠葛就在这里一笔勾销。来世,我们相知相守,继续在玄井公寓里的那些美好日子。而你若不愿,下一世我便不再为人。远远地走开、忘记,叫你恨无可恨、怨无所怨……究竟要选哪一种。现在就做个了断吧。”
    “……”
    一直搂着白秀麒的男人陷入了沉默之中。那双好看的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白秀麒的脸庞,时而阴沉苦闷,时而柔情脉脉。时而忧愁凄惶……但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双手用力,将白秀麒压进自己怀中。
    “小白……”他喃喃低语:“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阿江!”白秀麒也伸手用力回抱着他。
    …………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半空之中,不知是谁的声音,轻轻诵念着古老的经文。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伴随着这声喃喃的低语,混沌的光球再一次一分为二,开始新一轮的生息。白秀麒却觉得视野再一次地暗了下去。
    最后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吗?
    他搂紧了江成路,索性闭上双眼。
    耳边风声呼呼,寒意汹涌而来;又过了一阵子,迎面吹来一阵凉风,风中竟然带着一丝植物的芳香。
    花香?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还会有花?
    惊愕之中,白秀麒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并没有花,却是一片黑漆漆的山崖,崖上伫立着漆黑而巨大的宫殿,鸦翅一般的飞檐直指天空。
    而天色也不是寻常的天色,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巨大的符咒正在发出金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江成路依旧站在白秀麒的身旁,也是一脸的懵懂。
    “我好像来过。”白秀麒想起了之前曾经梦见的景象,似有所悟:“这里……应该是是罗酆上的地府黄泉。”
    “阴曹地府?这么说我们真的已经死了?”江成路喃喃,继而握住白秀麒的双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会连累你也到了这里。”
    “不,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白秀麒还给他一个淡定从容的微笑:“再说了,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人,也未必能够有我们这样的机会。”
    正说到这里,那悬崖上黑漆漆的宫殿里面忽然飞出一团白色的光芒。那光芒起初只是贴着地面平飞,飞过了横跨悬崖的窄桥之后,忽然变成了夺目的金红色,紧接着腾空而起,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这就是……轮回转世?”
    白秀麒陡然紧张起来,抓紧江成路的胳膊。
    “我与这里的罗酆君是旧识,不如先去找他看看,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不用找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白秀麒和江成路两个人双双扭头,并且同时吃了一惊――与前面漆黑诡谲的悬崖黑殿完全不同,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片辽阔花海。
    深深浅浅蓝紫色的五出小花,带着花瓣上如同泪痕一般的白色印记,在微风下轻柔摇摆,恍如星河流淌。
    白秀麒再仔细看。这才发现说话的人就站在花海之中,一袭黑袍曳地气度非凡。再看那面容,虽然比白秀麒记忆里的足足年轻了好几十岁,但毫无疑问正是他思念已久的那个人。
    “爷爷……!”
    喊出这个称呼之后,白秀麒起初微微一怔,又苦笑着改口道:“罗酆君。”
    罗酆君点了点头,倒是表现得更加自然和亲切。
    “阿麒。你长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见你。似乎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也许是吧。”
    白秀麒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有苦笑着点头。而江成路终于也发现这个男人就是白秀麒的祖父。
    于是他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黄泉q忘台,轮回转世之地。”
    罗酆君回答。接着又指了指面前的这片辽阔花海:“人世间的两千多年之前,那个名叫苏紫的青年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他用一袋桔梗种籽和六十年的光阴岁月,种出了这片壮观的花海。而他这样做,为得只是能够在某一天。吸引某一个注定要从这片花海旁经过的人,问他一个问题。”
    “是章王晗?也就是现在的章函?”白秀麒若有所悟:“所以。苏紫想要问他什么?”
    “等待的时间太长,长到连苏紫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我这个黄泉路上的看门人,却还帮他记着。”
    说到这里,罗酆君的目光在白秀麒与江成路的身上缓缓扫过。
    “如果还能够选择。你们两个最想返回到生命中的哪一段时光?”
    哪一段时光?
    白秀麒与江成路面面相觑,却又很快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面前的桔梗花海依旧在风中摇曳,带动星河流转;聚散之间。“星河”中又倒映出一些幻象。
    深灰色的、诡异的庞然大物,古老神秘的玄井公寓。
    “那就回去吧。机会难得,要知道黄泉深处可不是什么任人随意来去的地方。”
    罗酆君微笑着示意他们进入这片花海之中。
    蓝紫色的花瓣漫天飞舞,很快就将白秀麒与江成路包裹在了其中。星河流转之间,两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泉花海之中,只剩下罗酆君一人伫立静思。
    少顷之后,又有一人急匆匆地从q忘台上走过来,低声问道:“大君,那太上曜魄宝帝君他不是应该……”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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