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他如此心动的人之前,徐至都会是他的最爱。
    也许他的后半生再也不会遇见另一个徐至,那也不重要了。
    他放下的,只是重圆旧梦的痴心妄想。
    不去做梦,也不会为梦醒而担心受怕。
    “你要过新生活,所以开始扔东西,”徐至看向他,“我就是被扔掉的其中之一。”
    “你愿意这么想我,就随你的便吧。”程锡站起来,“谢谢你今天替我照顾安安,按时吃几次药,你的病会好的,我带他回去,不打扰你继续休息。”
    他转身欲走,手臂却被人拉住了。
    “别走。”
    徐至的声音沙哑,他的力气很大,程锡一个趔趄,手肘直直地磕在桌上,碰翻了徐至身前的瓷碗和勺子,大半碗咸粥飞溅到桌上和他们的衣服上,勺子直接落地,变成了一地碎片。
    徐至扣着自己手臂的劲儿被收了回去,但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
    “别把我扔下。”
    程锡挣扎着重新站稳,听到这句话时,他的眼睛扫过徐至,神色有些漠然。
    “可当初,”程锡眼睑微垂,“是你先逃跑的。”
    他的手臂一阵刺痛,然后蜷起来的手指伸开,徐至收回手,坐回椅子。
    他居然觉得那个骄傲的人竟有几分颓然。
    程锡知道那一定是自己因为心软而产生的错觉。他低声笑了,哼出的声音都带着自嘲。
    他掏出手帕把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东西给擦干净,又把外套脱下来盖在程安身上,将熟睡的小孩子抱在怀里,走出了徐至的家门。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程安被这一阵颠簸晃醒了,打了个大哈欠,眼眶湿湿的,看见抱着他的人是程锡,又甜又响亮地叫了一声:“爸爸!”
    他听着,一滴泪从脸颊上滚下来。
    只是一滴泪,却还是被程安看见了。
    程安把手从身上盖着的衣服里掏出来,擦过程锡的下巴,弹了一下:“爸爸,不哭哦,痛痛飞!”
    那一小滴眼泪被这么一弹,变成更小的咸涩水珠,飞向四处。
    他对着程安笑了一下,又把儿子的小手放进暖和的衣服里:“爸爸不是因为痛才哭的,是开心。”
    “开心什么呢?开心就应该笑呀,你看我,爸爸。我见到爸爸就很开心。”程安朝他甜甜地笑,露出整齐洁白的小牙齿,一头软软的发跟着他歪头的动作动起来。
    这小屁孩,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他给程安戴上帽子,抱紧了他,亲了亲他柔嫩的脸颊,走进雪里。
    其实不为任何事。
    若是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就归咎于这一场来得正是时候的雪吧。
    不偏不倚,下落在他的心头。
    程锡走了,留下徐至一个人和满桌、满地的狼藉。
    家里的灯足够照明,他却还是觉得不够,走到玄关按了一排开关。说不上金碧辉煌,可也足够亮。
    他把桌面清理干净,又蹲下来捡勺子的碎片。
    徐至心不在焉,被尖利的瓷片割了手,痛觉也姗姗来迟。血珠从食指指腹渗出来,他拿了张面纸擦干,压了一会儿,就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
    总觉得伤口的样子似曾相识。
    收拾完弄脏的部分,徐至回到卧室,在抽屉里找了张创可贴,眼光落在角落里的一个小盒子上。
    被创可贴绷着的食指解不开上边微小的搭扣,徐至换了左手,弄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打开。
    里面是张皱巴巴的糖纸。
    简陋的包装纸,上面还沾着去不掉的污渍,细小的字和花纹早就没了,只剩下模模糊糊“水果糖”的字样,生产厂商也许早就关门大吉。
    他八岁从徐更那里得到这粒糖,吃掉以后就把包装纸藏了起来,出国的日子也带在身边,回来之后一直把它放在父母家的书房,前不久才又重新取出,放在了住所的卧室里。
    曾经它也是很重要的。
    他盯着这张破烂的糖纸看了一会儿,一瞬间想起了什么。
    第28章
    这张糖纸被弄丢过。
    不怪徐至联想得太慢,关于2004,他印象更深的是03年末他们在时代广场倒数跨年。
    他们十一点钟从家里出发,徒步去广场。室外已经很冷,天气预报说是零下十度。徐至经不起程锡说,临出门时又回卧室添了件毛衣。
    等他从楼上下来,程锡靠在玄关的墙上,手里还拿着条酒红色的围巾。
    柔软的羊绒织就,是程锡自己挑的毛线,平安夜那晚他在程锡房间留宿,第二天醒来这玩意儿就躺在他枕头旁。
    徐至这人穿衣向来死板,工作时间尚且不谈,私底下身上的颜色也很难离开黑白灰色,之前的加州之行,没有洗涤条件时,他带的t恤衫全靠领口的形状和气味分辨。程锡哭笑不得,明明这人比自己还小两岁,一身古板正经的样子却赶得上他父亲辈的人。
    就比如现在,只是出门凑个热闹,他套的却是大衣、毛衣和只留了一颗扣子的衬衫,毛呢西裤以及哑光面的手工皮鞋。
    徐至:“这个颜色不太适合我。”
    “颜色都已经这么暗了,还嫌弃什么。”程锡直接把围巾挂在他脖子上,打了个简单的结,然后仔细理好上面的褶皱,“很好看,快走吧,再磨蹭就该迟了,今天人多着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门,程锡站在那棵豆梨树下等他,见他背过身来,轻轻笑弯了眼睛。
    路上人出乎意料的多,周围的房子几乎没有亮着灯的,跨年,尤其是在纽约跨年,无疑是件很有仪式感的事。
    他们去得太晚,靠近广场的街区已经被封路,远远就能听见数万人聚在一起的躁动声响。
    他们在人群以外,周围没有那么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管,也没有摩肩接踵的密集人流。
    程锡牵着他的手,试探性地用手指往徐至的指缝里挤。
    徐至微微扬唇,眼睛注视着广场高处的水晶球。
    十指紧扣的一瞬间,喧闹的声音消失,变成了整齐划一的倒数,已经有烟火绽放于夜空。
    他们没有跟着喊出声音,而是在2003年的最后一分钟里,互相亲吻和拥抱。
    欢呼声传来,更多的焰火奔向夜幕,旋即散落。
    热闹不属于他们。
    程锡离开他的嘴唇,笑道:“只是一分钟,却过了一年,总觉得我亏了。”
    为表诚心,他的鼻尖擦过徐至的脸颊,继续深深吻了下去。
    那时,徐至在心里默念: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
    那之后,程锡装作随意地提了一句看一场午夜电影,他一大早就去了影院,买了最佳观影区域的票。
    程锡虽然没有告诉他那两周在加州拍的究竟是什么电影,但徐至看他脸上似有若无的期待,猜测今晚是电影的首映。
    他们必须得穿过大多都还在肆意接吻的人潮,一路上紧紧牵着手也没有在意,可惜迟到了半小时,好在电影用的插叙,到场时荧幕里正好是受人欺凌而灰头土脸的程锡。
    那个少年渐渐变老,一张脸上皆是沧桑,他胡子拉碴、满脸油光,时常咳嗽。
    和身边坐着的这个意气风发的人截然不同。
    以前看那支香水广告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如今在电影院里当起了观众,更加觉得程锡是天生属于大荧幕的人。
    天赋与生俱来,谦逊进取。
    他未来一定会走得更远。
    程锡留了票根,一人一张,徐至把他卡进了最近最常看的书里。
    却没想到那是他们共同看的唯一一场电影。
    下半年,他们的关系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程锡刚刚结束在法国的工作,徐至连续加班两天,他并不属于工作狂类型,比起大量时间的投入,他更希望的是提高效率,因此如此长时间工作的情况反倒很少。
    见他的衬衣很皱,程锡过去摸摸他的背:“昨晚没回家吗。”
    “嗯。紧急情况,公司的ceo被曝出了性丑闻,有负面影响。管理层和股东连着开了两天的会。”
    程锡给他倒了杯水。
    “那有结果了吗?”
    “分歧很大。一派想让ceo引咎辞职,一派觉得他继续任职没什么问题。”
    “你继续说。”
    “性丑闻毕竟是个人作风问题,但也会影响公司的形象。我认可现ceo的经营能力,贸然换人不是明智的选择。这个时候积极回应,认真道歉,划清ceo个人和企业文化的界限,保证现金流,把损失降到最低,毕竟出的问题不在盈利能力上。很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提出其他的意见不过是抱着自己控权的念头。还好大股东跟ceo统一战线,否则是去是留,就全看对方的利益相关了。”
    程锡乐意听他说些工作上的事,和自己的职业不太沾边,但也有种受教的感觉。
    徐至喝完了那杯热水:“我先上楼换衣服。”
    换好之后他又去了书房,他觉得书桌上的东西似乎被人移动过。
    他条件反射地拉书桌最上面的抽屉,平时只有那一格上锁,钥匙放在笔筒内。
    锁开了,里面只有一个木质的小盒子。
    看起来像是盛放了什么名贵珠宝,或者一沓现金。
    然而只有徐至知道,里面不过是糖纸。
    ――它不见了。
    第29章
    徐至眼中一暗,把盒子归还原位,很快下了楼。
    他问程锡:“今天有人进出过书房吗?”
    程锡道:“应该没有吧,今天来的女佣不是平常那个,我没给她书房的钥匙,卧室也只让她打扫了地面……什么东西丢了吗?”
    “嗯,”徐至点头,“她什么时候走的?”
    “六点。我让她留下做了晚饭,”程锡心里一紧,“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啊。”
    徐至并不答话,径自走到厨房里查看那里的垃圾桶。
    新套的垃圾袋,里面一目了然,只有些厨余。
    “做完饭之后垃圾就被清理掉了,你倒是说说看丢的是什么,我好跟你一起找啊。”
    “糖纸,”徐至的口吻无比冷静,“小更之前给我的糖,不是值钱的东西。”
    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费尽心思进门开锁,找到“藏宝箱”,结果发现里面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糖纸,不会有人觉得它只是好玩。所谓报复心理,越是意义非凡的东西,就越是要破坏。
    徐至上楼拿了电筒,穿好鞋准备出去。
    “你这是……打算去哪找啊,我们再在家里找找吧,万一落在哪个角落里呢。”
    徐至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直接出了门。
    程锡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虽然没有被责怪,但被人忽略的感觉也不太好受。
    他们同住这么久,徐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做事有条不紊,哪里有今天这样不管不顾的时候。
    徐至的生活里像是充斥着徐更。
    单独一组的照片,摆在门廊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那个小孩每周都会给徐至发邮件,附赠的照片和分享的歌曲之类皆会打包下载、保存;每年远渡重洋的生日礼物,徐至也腾了专门的空间放着。
    反倒是父母的影子几乎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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