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来到唇边,两张曾经无比熟悉的,缠绵留恋的嘴唇似乎有着无尽的伤感和诱惑,沈贺一时间感到迷惘和沉醉,微微放松了手臂。
    然而就在这时,梁平安一下子挣开他站了起来,在沈贺尚未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打开了门,一只脚跨在门外,声音里没有丁点的犹豫:“你的伤再换一次药就行了,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直到楼道里再无一丝声响,沈贺坐在门口的地上,抬起手猛地砸在厚重的大门上。
    50五十
    这一阵子的天气总是不好,阴天,还老下雨。
    沈贺拉开窗帘,屋子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他像个垂暮的老人一样,浑身的骨头都在冰凉的空气里咯咯作响,发出尖锐的疼痛来预知即将到来的坏天气。窗外的雨丝荡进来,洒在他憔悴又俊俏的脸颊上,他一动不动,侧身靠着极宽敞的落地窗,目光沉沉地看着远处的高楼和灰色的天空。
    如果再有一支烟,他就可以去演电影了。沈贺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可惜他从小就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烟酒不沾。所以此时此刻也就没办法把自己灌醉后吐露真言或者制造出一地颓废的烟头,以此来彰显他的落寞和伤心。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打断了沈贺的思路。他需要时间适应和调整,然而时间总是不够的。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个子很高,和沈贺差不多,面貌的英俊程度也差不多,只是发色偏浅,显得他有些孩子似的稚气。
    “哥!”年轻人开朗的笑容似乎能冲淡满屋的倦色,
    沈贺瞅了他一眼,侧身让开门口,等沈涵脱了鞋,才问:“公司有急事?”
    沈涵扭过头,黑亮的眸子盯着他:“哥,我是来看看你。”
    沈贺哦了一声,转开了话题:“最近学习忙么?”
    沈涵笑了:“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学校那些东西。”他说到一半,露出一种含蓄的笑来。
    沈贺在沙发上坐下,喝了口水:“有没有东西让你学是一回事,能不能学到东西看你的本事。”
    沈涵没说话,还在笑。他垂下睫毛显得异常温顺:“哥说的对。”说完又露出担心的表情:“我听说哥受伤了,好几天没去公司了。”
    沈贺抬头看他:“你去不是一样?”
    沈涵连忙摆手:“我不行,哪有哥那么厉害,爸现在不管了,哥再不去公司要乱了。”又笑着看沈贺:“大哥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沈贺动动肩膀,呼了口气:“小伤。”看看沈涵,又说:“我后天再去。”
    沈涵在沈贺旁边的沙发坐下,看着沈贺的肩膀,眼光一动:“哥去医院换药很麻烦吧?”
    沈贺没多说,嗯了一声。
    沈涵看着他,微顿又露出笑来:“爸昨天还提你了,哥最近回家看看吧。”
    “行。”沈贺简短地回答。
    沈涵又坐了一会儿才走。到了楼下,看到门卫,他走过去先笑着打招呼:“你好。”
    门卫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认得沈涵,知道这是小区住户的家人,这个小区里住户不多,他记得很清楚。门卫点点头,应了一声。
    沈涵笑的有些腼腆:“我大哥前两天手上受了点伤,进进出出的要是提了重东西麻烦您帮他拿一下,行么?谢谢您。”
    门卫愣住了,一脸茫然:“受伤了?我好几天没见你哥了。倒是有个人来找了他好几次。”
    “谁啊?”沈涵露出和门卫一样的茫然神色,“会不会是我哥的女朋友?”他又看了门卫一眼,亮亮的黑眼珠就像发现好玩东西的小孩,让人忍不住就想露出会心的笑容。
    门卫呵呵笑了两声,摆摆手说:“是个男的。”一边翻出来客登记表,指着一页说:“你看,这几天就你和这个人来看过你哥。”
    沈涵眼珠微微一动,抬起眼皮没什么兴趣的样子:“男的就没意思了,肯定是我哥的朋友。那我就不操心了。”
    门卫又笑了两声,和他摆摆手,等沈涵的身影走远了,门卫才感慨了两句,这两兄弟一样的一表人才,感情又这么好,当父母的不知积了多少福份。
    梁平安刚从手术台上下来,预期三个小时的手术出了意外,从三点延长到八点,连站八个小时,体格再好的人也扛不住。梁平安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得时间太紧时间又太长,一时半会儿松弛不下来,让人难受的很,这有点像心理强迫症,算是一种职业病。以前在nicu的时候,他每个月还要定期去院里的心理诊室那做评估的。
    同台的医生递给他一根烟,两个人走到外边没人的地方,暂且放松了一会儿。医院禁烟,医生们不能带头违反规则,所以他们只好到外边去。
    天早就黑了,外边的天空沉沉的不见一丝月光,只有草坪上的白炽灯勉强发出莹弱的光线。饶是梁平安的精力向来不错,熬夜都没问题,现在眉宇间也布满倦色,头发被汗水浸湿,成缕的耷拉在耳边,烟头的火星在嘴角一闪而过,他的神情是刚刚放松下来的空茫,在凄白的冰冷光线中,他看起来就像毫无血色的幽灵。
    等有个人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一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的表情。
    个子高挺面貌俊美的男人露出复杂的神色,嗓音也轻轻的好像怕打破了他的这份宁静的放松:“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他问。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思维有些无法凝聚的脱力,似乎是已经被消耗过度而无法做出迅速的反应,这让他的面部表情都没发生丁点变化,不带感□彩,好像在说什么别人的事情:“刚上班时,工作累,心也累,晚上睡不好,白天提不起精神,喝咖啡也不顶用,就学会抽烟了。”
    沈贺静静凝视着他,这时梁平安的那个同事已经走远了,于是他靠近了一点,低声说:“为什么那么累?”
    梁平安没控制住自己嘴巴,答案像呼吸一样溜了出去:“人都走了,我累。”
    这句话说出来,他就清醒了。
    沈贺却陷了进去,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我回来了。我回来找你,再也不走了。”声音如同一道缱绻的夜风,裹挟了回忆的湿气,像时光的呼吸。接着他看到梁平安目光中疲惫的虚无渐渐沉淀下来,他心里立刻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面前这个男人微微错开一步,把烟头在垃圾箱上捻灭,没看他,低声说:“可我现在过的很好。”他又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沈贺,你别这样了,我不可能回头了。”男人的眉眼比之十年前并没有多大改变,但此刻看起来却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以后……别联系了。”
    沈贺竟然没感到什么锥心之痛或者痛不欲生的失落,以他的心思和脑子,或许早就料到梁平安会说出这句话,不过是早晚的事。过了一会儿,那种深沉的灰烬一般的寂寥才悄悄降临他的心底。这是第一次梁平安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对他的期待,这个期待就是毫无期待。他心心念念记挂了这么久的初恋告诉他再也不想看见他。
    沈贺竭力压下心头那些负面的灰暗的似乎能吃人的情绪,最后试图挽回梁平安的一丝情感:“我这次回国就是为了你。我那时年轻气盛,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更不懂珍惜。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梁平安突然打断他:“沈贺,前几天在超市,你是怎么受的伤?”
    沈贺被打断,一时没了动静。
    梁平安继续说:“你伤口的形状,”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做了个货架倒下来的手势:“和受力角度,很不自然。”
    沈贺沉默着,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着,他刚张开嘴,梁平安又说:“当年,”说到这里,他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并不想提起,“交给刘教授的那篇论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那天郑宇明会在酒店外边出现,碰巧看到我和刘教授?”
    沈贺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说了。梁平安要的不是解释,他只是在告诉他我不相信你。于是他的表白再动人,神情再真诚,也不过是又一出卑鄙的骗局。
    梁平安的脑子不是不好使,他是老实,但不是笨,他曾经最容易轻信于人,也最容易把真心交付与人,后来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于是如今的恶果报应在沈贺的身上。
    “难道那些回忆在你心里都是假的么?”沈贺听到自己的声音同时在自己的脑海里回响起来。
    于此同时发生的还有数不清的画面,以及情感。他想不到一刹那间能够有那么多的东西塞进他的脑海,好像正有一座庞大的建筑物在他心底轰塌,烟尘四溅。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梁平安沉默的面容,低垂的拒绝的眉眼。突然之间他心里的那些激动紧张和触动统统不见了,连同脑海里激荡的东西也一并落潮似的消退了。他收回了自己已经放纵了许久的软弱姿态,咧开嘴角微微抬了抬眼皮,突然笑了起来。
    梁平安心里一突。
    “学长,”站在暗处的俊美男人微微前倾身体,低而柔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像一把冰冷的刷子扫过他每一块脊椎骨,“你既然明白,那我当年能给你什么,现在也能剥夺。”
    梁平安猛地后退一步。沈贺没动,白亮的低矮的光线照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让他精致得不像话的轮廓模糊地镌刻在夜色里,这一刻梁平安仿佛看到了某种隐藏在黑暗中散发着森冷气息的恶灵。他感到嗓子有些发紧,心脏跳得有些快,他忍不住重复着:“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回头了。”
    沈贺笑了笑,有种居高临下的了然,“别害怕,”他和缓地说,“我们的故事还很长。”
    51五十一
    梁平安的同事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脸色这么差?”
    只是抽一根烟的功夫,怎么看起来比之前状态还惨了。同事百思不得其解,看梁平安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只好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他几句。
    梁平安换好衣服,慢慢向外走去,下了楼,又忍不住点了一根烟。其实他并没有多大的瘾,以往抽烟的时候也多半是工作太紧张,为了缓解压力才偶尔放纵自己一下。他提前两站下了车,慢慢地往家里的小区走,他又摸出一支烟,手指竟然还有点发抖,打火机的火星噗噗闪了好几下,终于缓慢地燃烧起了烟草。
    他用力吸了一口,勉强感到一丝生理上的平静。
    沈贺这次回来一直表现的很弱势,很柔和,以至于他一度忘了沈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说一不二,高傲自信,心机深沉,并且绝对无法容忍任何人的挑衅。他想起当年韩启威和沈贺打架,有一个多月时间韩启威一弯腰就要嘶嘶吸冷气。后来是谁压下来他的出国申请也不言而喻。他能向曾经抛弃过的旧情人做出低姿态,恐怕已经用尽了有生以来所有的耐心和毅力。
    梁平安不断开启着打火机,小小的塑料制品发出咔哒咔哒的枯燥的声音,火花亮起,又熄灭,亮起,又熄灭。就像他的心情,短暂的希望亮起来,又很快被如他于打火机而言的无法阻止的力量而迅速沉没。
    他再次把手伸进烟盒,这才发现里边已经空了。他把打火机扔回口袋,掏出钥匙,屋里留了一盏小灯,暖黄暖黄的,赵小雨还没睡,听见响动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梁平安立刻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把鞋子脱下来,换上软底的拖鞋,走到卧室去看儿子。
    梁君文早就睡着了,小脸上睡容恬静,一呼一吸的小小的嘴巴还咂巴几下,好像在做什么美梦。梁平安摸了摸他的脸颊,小孩子热乎乎的皮肤和软软的触感一下子让他的情绪柔软下来。他轻轻带上门,又走到赵小雨旁边的沙发坐下,女性特有的芬芳沁入他的鼻翼,他握住赵小雨的手,女人的手又小又柔软,细腻光滑,没有一个茧子,这是个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的姑娘。这些年她跟着他,已经经受了不少的辛苦。到现在,家里也没攒下像样的存款。他知道她受了很多生活上的委屈,她不能再像少女时随心所欲地买一件新款的漂亮衣服,也不能再花费一下午时间来悠闲地织一条毛围脖,她嫁给他就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和劳累。所以梁平安从来不让她做一丁点的家务活,也尽可能几乎不在外边应酬,他一直坚信他一定会让这个女人过上优渥的生活,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别离开我。”他握紧了女人的手。
    赵小雨有些惊喜,梁平安不会说甜言蜜语,求婚时也不过是红着脸举起了一枚白金戒指,说了一句嫁给我吧,毫无新意,但男人当时的表情朴实动人,让她觉得安心。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梁平安,羞怯地问,“你怎么了?”
    梁平安闭着眼睛,一脸倦容,清瘦的脸颊和削尖的下颌,还有眼睛下一抹阴影,都在诉说着他正承担着许多压力。并且是些不能说出来的压力。
    赵小雨还沉浸在一种令所有女人都会心动的情绪中,她柔声地重复着:“你怎么了?”
    等了好半天,梁平安却没回答她。赵小雨期待着跳动的心脏渐渐平息下来,直至最后同梁平安一样沉默下来。
    此时此刻,正有一片阴云酝酿在这个家庭的上空,没有人知道它是一场暴风雨还是龙卷风,何时将会发生。幸运和不幸的是,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因此也没折磨梁平安多久。
    院长把梁平安叫去的时候,除了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院长宽大实木办公桌上摆着一份材料,这是一份足以让一个医生身败名裂的举报书。梁平安动手翻看这一沓过分详细和有力的证据,时间地点清楚,加上当事人的陈词。这不是最近的事,摆明了是有人翻旧账。
    作为s市中心医院的院长,无疑是见过大世面的,这种事他见得不少,从这份检举书的条理上看就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这架势一看就是有人要坏梁平安。院长叹了口气,医生收红包这种事和销售人员拿回扣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灰色收入,行业潜规则,大家心知肚明,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事,但要真拿到明面上来对质,那绝对是立不住脚的。尤其是这种情况。
    院长不知道梁平安惹到了谁,在他眼里梁平安是医院里很有前途的年轻医师,认真负责,有能力,出身名校名师,家庭稳定,各方面都很不错。脑外的主任很看好他,院长对他的印象也一直不错。
    可惜,院长心里有些无奈。他权衡利弊,压下了这份文件,但停职调查是不可避免的,否则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
    梁平安听完院长的决定,点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等他离开办公室关上大门,院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梁平安把脱下来的白大褂整整齐齐地叠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病例的交接工作,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些他的私人物品,不多,一个塑料袋就够装了。桌面上有一盆翠绿的盆栽,再过两个月就又能结花了,这盆栽还是科室里的护士送的,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的名字,只知道那种不大的粉嘟嘟的小花闻起来很香。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拿走,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回来的一天。
    他拎着袋子走出来,和值班的护士说了再见。他的同事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以为他是家里有事,还担心地问了两句。崔护士长看到他在上班时间穿着便装,拎着一个简陋的塑料袋往外走,她皱了皱眉,在拐角揽住梁平安,“有急事?”她试探地问。
    梁平安摇摇头,没回答她,崔护士长是这里资格最老的人,梁平安刚进来的时候,崔护士长帮过他不少忙。梁平安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声谢谢。
    崔护士长心里一惊,敏锐地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目送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下,“护士长!”她一下子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匆匆回头重又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去了。
    梁平安已经很久没在工作日的上午上街了,这种经验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资本去体会。这个时间上班族们已经从繁忙的拥挤的车流中解脱了,人群变得稀稀落落的,街边的小吃店门庭冷落,车辆也不再烦躁地按响喇叭,好像是时间放缓了呼吸正悠闲地在街上溜达,让人有一种跨越了时空的错觉。他此刻心绪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细想起来,竟然还有一丝还债的感觉。
    沈贺某些话说的是对的,他如今的成就很大一部分由沈贺造就,如果当年他的论文没有交给刘立群,如果刘立群不把他看做故人的远亲,他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人。他能把欠沈贺的钱和东西还清,却无法把加诸于他身上的有关命运的好的变化一并奉还。正如沈贺回到他身边,却不能让他已经失去的东西也一并回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他知道自己需要一份工作。家里的房贷一个人是担负不起的,何况还有刘凤英在疗养院的护理费用。可他只是停职不是辞职,手续不全不能找别的正式工,只能打零工,因此也用不着重新整理简历,搜索招聘信息。所以能做的也屈指可数,多半是体力活,可他又想保证手指的敏感和灵巧,以便等这件事结束的时候他还能够从事自己擅长的职业。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心情分外平静,头脑也异常清醒。沈贺早晚会放弃的。他对此抱有乐观而笃定的态度。他还相信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太阳如每一个夏天那样耀眼和明亮,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光与热,梁平安沿着炙热的柏油马路走着,他的衣领被汗水浸湿,贴在脖子上,让人有些呼吸不畅。他用手背抹了把汗涔涔的额角,一抬眼,看到一家红色牌子的快餐店,玻璃门上贴了一张白色的打印纸,两行黑色的大字简单而漫不经心,这是一份送餐员的招聘。
    梁平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晚上回家的时候,赵小雨被他的狼狈样子吓了一大跳,“你去干什么了?出这么多汗?”
    梁平安微顿,“搬了些东西。”他找了个借口,又说:“我先去洗个澡,出来给你们做饭。”
    赵小雨想了想,见洗手间的门已经被关上了,扬着嗓子喊了一句:“那我先把肉化上了!”
    梁君文捧着一片西瓜,小脑袋埋得低低的,稀里哗啦地吃得正欢。
    52五十二
    ☆、五十二
    快餐店规模不大,只有几台自行车,三个送餐员一人一辆,十点以前还轻松些,往后就越来越忙。梁平安一上午跑了十几趟,天气炎热,在外边待几分钟就大汗淋漓,店里给他发了水瓶他几乎每趟都要灌满,然后继续跑下一趟。到了三点多,梁平安终于能坐下来歇会儿,和其他两个也是新招进来的送餐员面对面碰上了。一说才知道这两个男生是同学,假期来打工的,今年才二十岁。梁平安说出他自己的年龄时,两个男生露出诧异的表情,对视一眼就岔开了话题。猜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三十多岁的男人还在给人送饭,这无疑不是什么好故事。
    到了五点多的时候,快餐店又忙了起来。
    “牛骨汤配排骨甘蓝饭!地址xx!”满身油烟味的老板既是老板也是厨师,把餐盒往外一递,转身又回去忙着往炒得正热的锅里倒进两勺油。
    梁平安装了两盒饭,一份送到附近的居民楼,还有一份稍远,骑车也要十几分钟。到了地方梁平安才知道这是一家公司的写字楼,规模还不小,门口保安看了他的证件才让进。他心里松了口气,这种地方一般都有电梯,要比给住户送餐省事不少,电梯叮咚一声在二十一层停了下来。他数着房间挨个找过去,抬头看见门牌愣了一下,这种公司的老板订这些不上档次的快餐可不多见。
    里边有人听到他的动静,一个穿着银灰色套装的男人探出头对他招了招手,“直接送进去吧。”
    梁平安哦了一声,抬手敲门,“方记套餐。”他清晰地说。
    里边的人回了请进。梁平安还在想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背光的人影坐在落地窗前透进来的大片日光里,阳光正盛把宽大舒适的办公室映射得光辉四溢叫人睁不开眼。
    梁平安愣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走近几步,把餐盒放到男人面前的办公桌上,“十八块整,谢谢。”
    沈贺微微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手臂闲闲搭在一边,显得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惬意自在。他没有拿钱的意思,先用他那总是无波无澜的眼神把眼前的人打量了一遍,他还没见过梁平安戴帽子,这种鲜艳又土气的帽子看起来倒也不寒酸反倒显得人有些年轻,只不过这还没几天就黑了不少好像还消瘦了点,看来吃了些苦。
    沈贺知道梁平安是不怕吃苦的,他认识他这么久,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表现出自己正在吃苦的委屈,这人就像块海绵,好捏,什么都能慢慢接受。然而真的会有人在事业有成之时被推进深谷还毫无怨言?
    “学长怎么去做这种工作?”沈贺好整以暇地开口询问。虚伪,假惺惺,他想到几个类似的词,没什么负罪感,温情脉脉或者步步为营都是为了达到目的而已。
    梁平安没看他,“总要活下去。”他干巴巴地说。
    沈贺没生气,他听出来梁平安的意思,真不错。他突然有些想笑,不是开心的笑,有些复杂,一方面这个老实人身上多了些趣味让人觉得新奇,一方面这又让他想狠狠地拍下去把这些陌生的东西统统抹去。沈贺摇摇头,“太屈才了,我帮你联系一份其他的工作吧。”
    梁平安听沈贺不提他原来医院的事,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连伪装都懒得做。这一手旨在要他低头,先斩断他的经济来源,然后再施舍一份工作给他以便把他彻底收服在掌心。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要有足够能量的特权最关键的还必须配备一种唯我独尊的道德观。这两样沈贺从来不缺,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突然消失的可能。
    梁平安终于看了他一眼:“谢谢,不用。”他顿了顿又说:“我能养活自己。”
    在沈贺心里这句话也可以这样理解,我是死是活和你无关。很伤人,但沈贺也不是情绪敏感的毛头小子,何况打击已经够多了,不差这多一句少一句。沈贺还有种本事能暂时屏蔽自己的情感,他淡淡地笑了笑,似乎一点也没在意梁平安说了什么话,他从钱夹里摸出两张纸币,夹在指间,半递在空中:“十八块。”
    梁平安伸出手,就在这一瞬间,他放松了警惕,他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猛地拽住,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扑到了沈贺面前的办公桌上,桌子很宽,他整个上身趴上去还绰绰有余。沈贺一手钳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颌,眼睛对着眼睛,鼻子间的呼吸喷在脸上,这张脸真的很精致,可惜再美也是蛇蝎美人。一旦被咬一口,再看到这张脸想的就不是美色,而是那口毒牙了。
    梁平安绷紧了后背的肌肉,目不转睛地与沈贺对视,随时准备着沈贺松懈的时候他能挣脱开。和沈贺一起那么多年,学的最多的就是识时务和看人脸色,尤其在反复数次的经验中沈贺以实际行动告诉他顺从才是他应该遵守的首要准则。
    沈贺手上的力度一直没减少,也没增加,他似乎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角力。如果梁平安的眼里出现一丝迷惘,一丝动摇,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攻城略地。他已经彻底厌倦了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并极度反感那种抓不住的感觉。
    丰敏曲听到总裁的办公室里传来巨大的声响,他吓了一跳,想到之前进去送外卖的男人,心里顿时一惊。总裁什么时候吃过外边这种小快餐店的东西?丰敏曲心里的不安被霎时放大,他顾不上敲门,急匆匆地拧开门把手,嗓子里的话说道一半,“沈总!你怎……”精干利落的助理愣在原地,一时没了动静。两个男人撕扯在一起的场面显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出去。”从来都笔直工整的领带被拽开皱巴巴的狼狈不堪,男人撑着胳膊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丰敏曲无法想象向来不动声色的老板会有这样的神情,那张脸像正在火里燃烧着放射着不可名状的诱惑与热力。
    丰敏曲浑身一激灵,骤然惊醒,在门扉迅速合拢之前他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快餐员那顶劣质的帽子掉在地上,它的主人正用手臂顶在他老板的胸口上,丰敏曲用他视力一点二的眼睛捕捉到了那双骨节泛白的手上浮出来的两条青筋,这姿势明确无误地传达了一个让大多数人都会震惊和难以理解的信息。
    这信息让丰敏曲直到坐在他的椅子上还有些恍惚,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抓到头绪……直到他突然想起那些厚厚的资料,丰敏曲用他聪明的脑袋迅速整理、联想出了一个前因后果有根有据的故事。他倒吸一口冷气,知道他发现了老板最大的秘密。
    “你的秘书看见了。”梁平安一边使着力一边挤出一句话,然而却没办法让自己移动分毫。
    沈贺的手劲儿比他大,可怕的是还有许多非常具有攻击性的搏击技巧,梁平安就算再长高十厘米再重上二十斤在沈贺手里也讨不来好。
    沈贺突然笑了起来,“看见又怎么样?他是我的助理,难道会来帮你?”
    这不是重点,梁平安咬着牙维持肌肉的力气。他的眼神一定表达了他内心的不认同,
    沈贺看懂了,又说:“你不是十年前了,我也不是十年前了,现在,我不怕被人知道。”他又低下头,像掰开一只蚌壳似的慢慢撑开梁平安的胳膊,能看清对方鼻尖沁出的细密汗水,“我什么都能给你了,你明白么?”厮守,家,爱情,金钱,保护,地位,认可,他能大手笔地用所有最美好的无上光荣来弥补过去的遗憾。
    沈贺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很像他年轻时的样子。像那些看着书的夜晚随手削来一个苹果的时候。
    梁平安眼神一动,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抓住了机会,把全身的力气都在一刹那间爆发出来了,沈贺被他踹得后退一步。他喘了口气,大步远离了那张坚硬的办公桌。稍稍安全之后他抬头看到了沈贺的脸色,他心里突的一跳,被沈贺惨白着脸混合着愤怒和疼痛的神情吓住了。
    “你会后悔的。”沈贺一字一顿地说,像在念什么威力惊人的诅咒。“我给你铺好平坦的路,你偏要走最崎岖的那条,可以。”他又说了一遍,可以,两个字像咬着舌尖带着血挤出来似的,让人耳朵发僵,不敢去听。
    梁平安的手有些发抖,不知道是用力太久还是别的什么,他打开门,没回头,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并作一步,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放在十年前,就算五年前,借给梁平安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踢沈贺。那种金贵的人,他恨不得把他供到神龛里去,是完全没有原则的仰慕。被舍弃的信徒一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崩溃要么超脱,极少数的可能成为弑神的反叛者。梁平安后来工作蒸蒸日上家庭幸福美满距离崩溃显然是天涯海角的距离了。
    夕阳正处在最后的余热阶段,黄色的光芒铺在黑色柏油马路上,他骑着自行车,风声呼呼地刮过他的耳朵,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惜不论理智上如何清醒如何排斥,身体的熟悉感是骗不了人的。五年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沈贺带给他众多使人心襟荡漾的唯一且不能言明的体验,欢乐欲望煎熬快感已经深深地镌刻在细胞的记忆里,像被烈火灼烧过的铁板,洗刷多少次也不能让氧化的表面恢复如新。无论思想如何远在天边,身体永远驻守地面。这是每一个人都无法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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