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人心里发急,梁平安和沈贺一起扭头去看,门口站了一个女人,往日的雍容气质全变成了惊慌和紧张,蓝莺一开口,声音都不自觉拔尖了:“平安,你妈出现排斥反应了!”
    65六十五
    刘凤英没挺过一周。
    梁平安还不能从病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她就走了。从记录下来的病历上来看,病人术后两个小时即出现排斥反应,在大量药物的作用下坚持了四天,直到第五天清晨,太阳出来的前一刻,刘凤英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梁平安在这一周里同时失去了健康和母亲。
    沈贺看到这个男人一下子就消沉了下去,一周内就瘦了五斤,下巴尖得吓人,像营养不良的难民。他知道这是术后的正常反应,体重锐减,免疫力下降,但却没法如对待某个冰冷的项目一样安然待之。他请了国内最富盛名的营养师,还在策划着下个月带梁平安去国外做检查。沈贺从不花多余的时间给无用的事情比如埋怨和后悔。
    周日下午在火化场,梁平安送了刘凤英最后一程,他的两个姐姐在她们的母亲病亡后只过来看了一眼,没等到人火化就借故有事先走了,决口未提她们的母亲生病治疗料理后事的费用,梁平安送她们出去,简单寒暄了两句,这些年来他和他大姐二姐的关系虽有所缓和,但经年累月下来的隔阂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消退的。他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转弯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去,焚化炉外边看起来那么冷硬沉痛,里边的高温却是人活着时永远也想象不出的热。
    半个小时后,梁平安拿到了刘凤英的骨灰盒,长方形的小盒子,和他爸的差不多。站在冰冷的吊唁厅,他感到有些不真实,灾难和打击太多太凶猛以至于让人有些不敢相信。四个月前他送走了他的父亲,亲手将骨灰埋在老家祖坟;两个多月前他的妻子和他协议离婚,亲生儿子跟了母亲;一周前他为挽救母亲的生命而捐肾,现在他的母亲也永远离开他了。
    此时此刻他觉得无比孤独,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沉重的悲恸终于一同汹涌而来,成倍成倍地扑打着他已然削瘦的肩膀,梁平安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阴影,眼泪一流出来,静悄悄的像一道小溪淌过青石。
    沈贺默默地在一边看着,梁平安昨天给赵小雨打电话时他没走远,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起先梁平安的语气还带些期待和紧张,后来那边说了什么,他就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只嗯了一声,今天赵小雨和梁君文都没有来。他理解赵小雨记恨梁平安,沈贺又想,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梁平安这样好了。
    “你还有我,别哭了。”沈贺把梁平安带进怀里,用手指在他脸上擦了擦,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即便这里没有人,梁平安还是有些尴尬,他微微错开身子,伸手推开了沈贺,微顿,道:“沈贺,我过几天要把我妈的骨灰送回老家去,和我爸埋在一起。”
    沈贺点头,凝视着他:“我陪你去。”
    梁平安摇摇头,“你去忙自己的事吧。”
    “现在没有什么比你还重要的。”沈贺斩钉截铁地拒绝,神色认真,当他用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睛以这样的眼神看人时,他显得那么真诚和温柔。
    梁平安沉默片刻,“沈贺,你还是别去了。”
    沈贺的目光倏地凉了下来,“什么意思?”
    梁平安一咬牙,快速地说:“我去给我爸妈上坟,和你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算怎么回事?沈贺听到脑子里嗡地一声,好像被一根针给狠狠扎了一下,让人神经抽痛,眼冒金花,什么都看不清了。这时他竟然想起了很久远的回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控制不住地一下子全冒了出来。他想起十年前的冬天,大过年的他心情奇差,千里迢迢做火车去那个小山村,晕车又受冻,只为了见梁平安一面,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让你一不开心就想去找,只有待在一起才舒服?可恨他那时那么自以为是。他还记得当年那个穿着廉价的黑色棉衣,戴着一副劣质镜框的年轻人,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对他笑,鼻子尖冻得通红,他还对他说:不论什么时候你来,我都欢迎。
    那个人哪儿去了?
    让他自己给作没了。
    沈贺勉强笑了一下,“成,那你自己去,早去早回,到了给我电话。”梁平安抬眼瞅了他一眼,他不知道沈贺现在满心苦涩,没心思和他较劲。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动的,其实一个人再强大也只能主宰他们的外部世界,而永远无法掌控人的内心。
    沈贺给梁平安订了机票,梁平安到时候还要自己倒车,不过整体算下来还是要省不少时间,把人送走了,他也终于歇了口气。回到s市歇了两天,一会儿还要赶回公司处理事务。他开车上了马路,思维有些放远,他想了很多事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丰敏曲的声音传了过来,透了两份急切,“沈总,你在哪?董事长来公司了,正找你呢!”
    沈贺有些惊讶,“我爸来了?”得到确认的回答,他就挂了电话。沈成辉这些年不管事了,公司里的大事小事都交给他的长子处理,但实际上他仍然是集团最大的股东,掌握着紧要关头的决定权。换句话说,没出什么大事,沈成辉是不会到公司来的。
    电梯“叮”一声响,沈贺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从他办公室那边传来一阵巨响,听起来好像正有一头野兽粗鲁地把书柜桌椅都推倒了。他一边思索着脚下不停,站在办公室门口,一眼就看到他的父亲脸色发青,发抖的手里正攥着一沓打印纸,沈贺定睛一看,满地都是纸片和杂物,显然是沈成辉刚刚在这里发了一通脾气。
    “爸,您来了。”沈贺迎视着沈成辉愤怒得几欲冒火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沈成辉气的嘴唇发抖,“孽子,孽子……”
    沈贺看清了沈成辉手里拿的是什么,他脸色变了变,心思急转,开口说:“爸,你听我解释。”
    沈成辉怒不可遏:“解释?你还有功夫解释?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的漏子?”
    沈贺愣了一下,这表情落在沈成辉眼里,又挑起了他的怒火,“你私生活混乱,公事上也这么糊涂!你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你真是长出息!”
    沈贺眼角一跳,没急着辩解,他低下头巡视周围,弯腰捡起散落在地面上的几张纸,匆匆浏览过去,他的目光骤然阴沉下来,森冷而极具压迫感,这让沈成辉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粗气,“我已经解除了你的公司职务,这次的事不小,你先去国外避一避风头。”
    沈贺抬起眸子盯着沈成辉,说:“爸,你太着急了吧?这件事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沈成辉被这一句话拱起了火:“还不着急?刚刚局里的熟人告诉我,马上就要冻结你名下的所有财产资金和股权!你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整个沈家给你陪葬?”
    沈贺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您还打算认我这个儿子么?”
    沈成辉脸色极其难看,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不等他爆发,沈贺接着说:“这种敏感的非法生意我向来是敬而远之,现在出了事,猜也知道有问题――以您的阅历,难道还看不出这是我身边有人害我?哦,您立刻忙不迭地和我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您到底是怕我连累公司,还是怕别的什么?”
    沈成辉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一变:“孽子!我把公司全交给你管,你搞出这么大的事,还振振有词!你还怨我不相信你?你跟个男人鬼混,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你自己不检点,就是你的问题!”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是在国外那几年学坏了,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沈贺突然沉默下来,凝视着正在他眼前发脾气的中年男人,这个人是他的父亲,可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他还是别人的丈夫。
    “您这话说得不对,”沈贺虽然在笑,但那笑无比怪异:“这个人是我大学时的恋人。”他如期看到沈成辉愕然的眼神,继续说:“您要觉得这是学坏了,那您二婚时我可就学坏了。”
    “好,好好,”沈成辉气的嘴唇发白,“你能耐了,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沈贺突然叫了一声:“爸,”他看到沈成辉表情一愣,放软语气:“您相信我,我能把这事解决了。至于我的私生活,那我也直说了,他是我初恋。我就是同性恋,这些年我也不是没交过女朋友,但我只喜欢他,我也了解他,他不会做出这种陷害我的事。”
    “爸,我知道您心里也有数,您要是还记得我妈,还认我这个儿子,就别逼我走。”
    沈成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你说什么,这怎么成我逼你了?你自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还成我的错了?”
    沈贺的心头明明跳着一团火,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冷硬地:“那您告诉我,沈涵现在在哪?”
    66六十六
    沈成辉看了他一眼:“他在公司。”
    “他应该在这里。”沈贺面露笑容,那笑看在沈成辉眼里不知怎么的有点讽刺的意味,沈贺接着说:“这里才是总经理办公室。”
    “沈贺!”
    沈成辉一听就发了怒,“你在说什么混话!”他腾地站了起来,“他是你弟弟,亲弟弟!我身体早就不行了,你出了这么大事,我忙着到处找人疏通,公司这边只能落在你弟弟身上,你不谢谢他,你还猜忌他?”
    沈贺说了半天,有些累了,他不想和沈成辉大吼大叫,“您的心思我懂,宁姨的心思我也懂,但爸,您可别忘了,当年沈家是靠了谁的光才能站稳脚跟。”
    沈成辉脸色铁青,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沈贺不再看他,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他知道他把沈成辉气的不轻,不过他也不后悔。纵使这些年他早就心寒了个透彻,但从没打算以这种形式一次爆发出来。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了,仿佛有人在他胸口落了一把针,扎得他五脏六腑都难以忍受地抽痛起来。
    就在刚刚,他一头雾水地进来,发现自己陷入了大麻烦。而他的亲生父亲他只会对他大发脾气、严加责备,一边立刻让自己的小儿子顶上他的位置。他的父亲或许已经老了,沉溺在娇妻的温言软语和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中,失去了公正和魄力,又或许他从未真正把他当成过一个儿子来看,他父亲看着他的时候,永远也无法忽略他身上背负的母亲的姓氏。
    是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滚得远远的才好。
    沈贺腮帮子微微一抖,他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响了好半天,最后回应他的是冰冷的机械化女声,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回荡在电梯狭小生冷的空间里,沈贺紧紧握着手机贴在耳边,手背上绷出了两条青筋,他着了魔似的,一遍一遍按着重拨。
    直到……直到接通半天后,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次竟然真的打通了。沈贺攥紧电话,沉声问道:“你在哪?”
    对面半天没有回答,他的心像个称砣似的沉了下去。他张张嘴,声音暗哑:“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沈贺,你还好么?”
    沈贺闭上眼睛。这一刻他心底闪过许多念头,有些残忍得令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
    “平安……你帮沈涵对付我?”
    他听到话筒那边有轻微的呼吸声,对方的回答也像一道轻轻的呼吸,不仔细听几乎错过去。
    “是。”
    沈贺举着电话,手腕有些发麻,他竭力稳住自己的情绪,走下停车场,开车门坐进去,
    “跟我说说吧。跟我说说你们这个套做了多久。”
    “我去求你放过小雨和文文的第二天。”
    “他怎么找到你的?”
    “偶然碰到。”
    沈贺无声地看着停车场里寂静的灰色地面,半晌:
    “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对你前妻和儿子做什么。”
    电话那边又是一段沉默,“沈贺,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耐心,你真的不会泄愤么?我不想……我是个失败的丈夫,不是个好爸爸,但我不能让他们生活在你的阴影之下,而只是因为我,我的软弱。”
    “平安我,”沈贺唤了一声,接着突然语塞,心里一阵阵难受,他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口,只有你能让我感到放心,可没想到我却是如此的让你不安,可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沈涵是你的亲兄弟,你们争什么都是自己家里的事,我只希望他能约束你,他也答应了。沈贺……我们到此为止吧。”
    沈贺咽了口唾沫,却觉得像刀子刮过去似的,嗓子眼直发疼,“你不怕我报复你,如果沈涵没能力阻碍我,如果我要让你后悔如今……你不怕?”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传过来一句:“总好过现在这样。”
    沈贺心跳一停,预感到他要挂电话,心里一急喊了出来:“梁平安!”
    “我不恨你!我不恨你你听到没有!你别走……这次的事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好好的,我让你出气,你还想干什么都行……平安,平安,你听我说,你现在身体不行,你听我的话,你回来我们好好说……”
    “沈贺,”半晌,他听到话筒那边熟悉的声音,他顾不上自己现在低声下气的狼狈,紧紧地把话筒贴在耳朵上,眼睛很酸,喉咙也很酸。
    “沈贺,小雨带着文文走了,我也不可能再回s市了。你觉得我好或许是因为我从前什么都依着你,现在……你很快就会忘了。”
    沈贺一晃神的功夫,手机那边只剩下了嘟嘟的忙音,再打过去,就是关机了,想必再过一会儿连这个手机也会被主人换掉。他不再做无用功,闭着眼睛,用手背搭在眼皮上,那能让他感到一丝微乎其微的平静。
    十年风水轮流转,当年他走,如今他走,总有一个人要离开。可沈贺不是梁平安,他意志坚定,誓不罢休,他再睁开眼睛时,刚刚目光里的那些激动情绪已经消退不见了。
    沈涵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响,太看轻他了!
    沈贺发动车子引擎,第一件要做的,先把事情缓一缓,压不下来多延几天时间总是能办到的,其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后,把梁平安给揪出来!
    放他妈的屁!能忘早忘了,五年都没忘,难道十年就能忘了?
    好,真行!他使手段,怎么就忘了别人也能对他使手段?到底还是他对梁平安太放心了……手机,电脑,什么都不背着他,住在一起快两个月,怎么就一点没发现!梁平安上学时就对电子产品不感冒,怎么现在突然就喜欢上他用的了,可笑可悲的是,那时他竟然很高兴,亲自把东西递到对方手上……
    沈涵的手腕和脑子,加上梁平安的配合,他那时又是什么都依着梁平安……想给他下绊子太容易了,妈的,沈贺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骂着,梁平安多半还不知道……沈涵给他安的是什么罪名!
    这哪里是什么争家产的兄弟阋墙,一个搞不好就要进监狱了!
    他这阵子的精力大半放在梁平安身上,才让沈涵有机可趁,现在回想沈涵最近的行动,并非没有破绽。这笔生意虽然是陷害他,但沈涵也不可能完全不插手,当务之急是揪出都有哪些人经手了……然后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沈成辉很溺爱他的小儿子,若沈贺万事无恙,自然谁也动不了他,但他出了这种不能沾的事,沈涵上位是谁也说不出不是的,沈涵一掌权,他就要被动了。
    沈贺不怕扳不倒他弟弟,他现在就怕时间太紧张来不及让他翻盘。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沈贺回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有没有这份魄力?或者说鲁莽……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底还是年轻。
    沈贺没回家,开车直接出了s市,去了近郊的一处会所。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沈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熟人,也是公司里网络技术部的负责人。
    “公司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沈贺微叹气:“文杰,你别急,是我家里的事。”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沈贺想了想:“你去找我的助理,他会提供你细节和资料,我要你帮我彻查沈涵的户头,这两个月他动用的资金,他接触的人,所有你能查到的信息。”
    “丰助理?他……”
    沈贺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丰敏曲这个人品行很好,他知道我许多事情,你可以相信他。”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沈贺,你说实话,这件事和……那个梁平安有关么?”
    沈贺这次回来就在梁平安的事情上找过李文杰帮忙,以李文杰的本事,他想瞒也瞒不住,他干脆地承认道:“是,我们现在有点小问题。”
    李文杰半晌没吱声,再开口就很有分量:“听朋友一句劝,他都成家立业了,你……唉,你这是何苦?”
    沈贺欲言又止,有些东西是无法与人言说的,“苦中作乐吧。”
    电话那边又静了一会儿,接着:
    “沈贺,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可能已经没有感情了?”
    挂了电话,李文杰的最后一句话依然萦绕于耳边,无法忽略。沈贺向来自信,也从没有过得不到、办不到的事情。
    所以他一直觉得梁平安性格毫无疑问是过于软弱的。然而直到这时,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这个人身上也藏着一股默默的韧劲。不是那种与人对抗、针锋相对的犟,而是躲在那好脾气的外表下,能够承受着无尽的生活重担,被弯曲却很难断掉的力量。
    他的力量来源于自信,可梁平安的力量源自哪里?
    现在他知道了,梁平安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他的心中到底有什么,是他的父母、朋友、家人、甚至理想……可独独不包括他自己本身所以很难被人所察觉。
    他是一个真正的保护者。
    沈贺突然想到……以前他或许也在那里占上一份,可现在?
    现在他已经撞得头破血流。
    67六十七
    时隔数月,梁平安又回到了他的老家,上次回来时为了埋他父亲的骨灰,这次是为了埋他母亲的。他换了手机,也没敢多停留,他怕沈贺找来。直到上了火车,他才把电话转到另一个卡里,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嘟嘟响了好几声也没人接,梁平安正要挂电话,那边突然响起人的说话声:“喂?”
    梁平安连忙将话筒贴近耳朵,听到这声音一愣,这声音很浑厚,约莫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有点犹豫,问道:“请问是顾凛之么?”
    “哦,我是他父亲,请问您哪位?”
    梁平安立刻打起精神,态度恭敬地说:“您好,我是他朋友,我姓梁。请问他现在是不方便接电话么?”
    电话那边微顿,“嗯,他身体不太好。”
    梁平安一听这话,顿时一惊,语气禁不住急促起来:“他怎么了?”
    对方显然也发觉了他态度的变化,半天没吱声,梁平安心里猛地一沉,听到那边突然说:“你姓梁?我好像见过你。”
    梁平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答道:“您忘了,我去过您家里。”
    “哦……”对方似乎想起来了,“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那你知道……”这个意味深长的停顿让梁平安的心复又提了起来,他知道顾凛之被沈贺给收拾了,估计现在在家的日子不好过,听顾父的语气也不太对,他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一时不敢说话,顾父突然又开口了:“要不你来看看他吧。”
    梁平安答应下来,挂断电话,坐在座位上,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一方面想过去看看顾凛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一方面又觉得这事情哪里不对头。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几个小时后即将和赵小雨会面更是叫人心焦。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不知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些事情。
    “我们直说吧,怎样你才会离开我哥?”
    梁平安被沈涵的电话叫出来时以为是和仉图有关,没想到话题直接朝着出人意料的方向而去。他有些愕然,犹疑地问道:“你哥告诉你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我只知道你和他在一起,会影响他的前途,我爸最烦这种事。”沈涵皱着眉头,一脸正经,活脱脱一个担心大哥的好弟弟。
    梁平安耐心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和你哥在一起。”他微微停顿,道:“你要是能劝劝你哥,我倒要谢谢你。”
    “什么意思?”沈涵的表情一下子变了,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不喜欢我哥?”
    要是所有人都能用喜欢、不喜欢来区分,这个世界一定简单多了。
    梁平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对上沈涵黑亮透澈的眼神,只好简单地说:“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你哥他突然回来……”他说到一半,还是把话收了回去,他很希望沈涵他们的兄弟情谊能让沈贺改变主意,但又觉得沈涵年纪还小,“你放心,我和沈贺不可能的,迟早的事。”说完这句,他也不想多说了,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
    梁平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沈涵,目光一对上,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刚才还一脸不谙世事的大男孩脸上露出一种极度诡异的笑,像嘲讽,又像了然,那丸漆黑透亮的眼珠子也一下子就变得雾霭霭的,看不透了。
    沈涵仰着头,手指在桌面点了两下:“你这句话说得很对。”
    梁平安有些回不过神,一时拿不准主意眼前这年轻人是否患上精神分裂症。会有人能同时把天真无邪和老谋深算两种性格都发挥得淋漓尽致么?他感到后背冒出一股凉气,沈家的人……
    沈涵抬手比了下对面的椅子,手势里透着股强势:“坐。”
    梁平安看了看他,没说话,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大哥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家的情况。”沈涵低着头看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梁平安言简意赅地回答:“没有。”
    沈涵点点头,嘴角笑意更浓:“我想也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只这一句话,梁平安就变了脸色。
    沈涵似乎很喜欢他的这种表情,他继续落下一颗重磅炸弹:“我哥比我大八岁,我出生前两年,他的母亲就因病去世了。”他每说一句话,梁平安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看起来似乎对这一个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有些措手不及。
    “你可以算一算,我大哥六岁的时候就丧母了。之后的十几年,他几乎没回过s市,一直住在他母亲那边的亲戚。”
    梁平安脑子里有些混乱,他以前只知道沈贺出生于权贵人家,并不知道他的身世这么坎坷。震惊中,他又觉得沈涵的话里有点不对劲的地方,他张了张嘴,问道:“为什么不回来?”
    沈涵笑了:“你抓到重点了。”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饮品,清了清嗓子:“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是青梅竹马,早早就相爱,却因为现实原因不能在一起。在那个年代……政策方针和领导人都在变,遍地都是财富,就看你敢不敢捡。我父亲那辈有家底,从海外回来,但缺少根基,我大哥的生母则是根正苗红的千金,他父母的结合是一场完美的政治联姻。”
    “我母亲一直未婚,苦守我父亲。就在她几乎放弃的那一年,我大哥的母亲先失去了耐心,她带着我大哥离开了s市,同年查出绝症――那个年代很多病是治不好的。接下来的一切都水到渠成,我父亲终于迎娶了我的母亲。自那以后,除非年节,我大哥也再也没在我父亲身边多待过一天,直到他十八岁后考回s市。”
    说到这里,沈贺又停了下来,留下一段微妙的空白。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我大哥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父母的角色。他母亲有一个亲姐姐,对他很好,但也不可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好。他从小就很有气势,我记得我小时候很怕他,一对上他的眼睛就哭,后来我妈就打我,偷偷告诉我不要惹我大哥,因为他的家庭势力,你可能想象不出,我父亲那时还要顾忌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态度。”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他长到现在从没需要过什么感情,他也不靠那些活着,因为他有更强大的东西支撑他。沈贺,”沈涵用手指头在桌面上边写边念着:“沈、贺。”然后抬头看梁平安:“你看,他的姓氏和名字分别代表两个家族,他的存在就是利益至上主义的证明。”
    “你不爱他,那是你聪明,你和他没未来,早散早好。”
    梁平安有些茫然,一时无法将沈涵说的话和沈贺这个人结合起来。这一切颠覆了他心目中沈贺的面目,不再那么冷硬得像块捂不热的金属了,但又有点酸涩的凉意,说不好。他沉默半天,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涵慢条斯理地吐出他的最终目的:“我大概知道你们的事,我能帮你离开他,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梁平安听到这里,心脏突然跳了一下,脑海里灵光一现,拧紧眉头,盯着沈涵问道:“等等,你和仉图合伙,就是因为这个?”
    沈涵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仉图是个很有潜力的人,我确实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他很有眼光,也很认真。我希望他能成为我的得力助手。你看,你和我,我和他,我们现在已经站在同一条船上了。”
    梁平安目光微凉,看沈涵的目光再没有了之前看小辈、看仉图时的那种纵容和笑意。他没急着回应沈涵,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静静思考着。许久后,他点了点头。
    梁平安睁开眼睛,火车上正响起广播。
    “亲爱的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进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下一站是……”
    他揉了揉脸颊,打起精神,想把思绪从沈家那对兄弟身上抽开,却发现很困难,他好像陷入了一片蜘蛛网,起先只是不小心粘到一根,后来等回过神来,却发现细而密的蛛丝已经缠得他满身都是,让人寸步难行了。
    他心里并不好受,沉甸甸的。
    火车由慢渐快,最后高速地向前行驶,不再需要动力供能,靠惯性达到速度。梁平安把头侧向窗户那边,看着窗外模糊的树木和清晰的蓝天,突然感到自己的人生也像这列火车一样,不由他掌握,自行前进向未知的远方了。
    m市是赵小雨的老家,梁平安曾经来过两次,认得她家。他两手提着礼品,在心里默默念着到时要说的话,小雨,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但我现在不是了,真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四年,我们还有文文……
    门一开,梁平安看到屋里坐着的人,赵小雨的父母他认得,赵小雨旁边坐的那个男人是谁?他一时愣在原地,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进退不得。
    屋里的人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68六十八
    “妈,你让他进来。”赵小雨等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
    梁平安刚放下手里的礼品,赵小雨的妈就弯下腰,一扬手,把东西全扔到了门外。稀里哗啦的,在一片寂静中分外刺耳。
    梁平安僵着脖子站在门口,一动也没动,也没人招呼他坐下。
    赵小雨的面容不如从前那么白皙了,有一些憔悴:“我这次叫你来没别的事,是想告诉你,我打算再婚了。”她伸手拉过一边男人的手:
    “文文还小,也不怎么记事,以后,他就跟我们过。你放心,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的初恋,我们是因为上大学才分的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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