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遇了。他听到梁平安说对不起,半天没说出话来,犹豫许久,才问出一直埋藏心底的疑惑:“我被带进来的时候,沈涵说要怪就怪他哥。他哥……”他说到一半,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梁平安沉默片刻,“你见过他,那年沙尘暴,就是他把你送到了医院。后来……总之是我们之间的私事牵扯到了你。”
    仉图愣了半天,似乎对事情的种种巧合感到有些茫然和无措。他那时才十几岁对只见过几面的脸根本已经想不起来了。想不起这个,他脑子里却灵光一现,猛地想起了别的什么:“哥,你和嫂子……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婚的?”
    梁平安没说话,没解释也没回避,好像无声地默认了什么。
    半天没动静,屋子里的人不开口,墙体的隔音也非常好,外边空旷,一时间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有黯淡的光线静静地铺在脚下一方地砖。
    梁平安动了动嘴唇:“图图,你别急,一定会尽早地……”
    仉图却也几乎同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哥,我没事,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了。”他顿了顿,“再说,如果是因为哥的原因,我就认了。”
    梁平安张着嘴,眼圈突然红了。
    晚上回去吃过饭,沈贺没问他和仉图都说了什么,他挑了个电影,是部喜剧片子,最近特别火。电影开始播放,家庭影院的效果就是好,沈贺关了灯,把窗帘一拉,氛围直逼电影院。大屏幕上先打出制片公司,然后是导演,演员……接着画面一转,出现一张笑得傻里傻气的脸,滑稽的对白在立体声里环绕,屋子里的两个人却没有露出一点笑模样。
    一个身患重症,一个刚去监狱里看过自己的亲人。这个时候看喜剧片似乎的确是有些不太妥当,又看了一会儿,房间里的沉闷气氛和剧情形成的对比太刺眼,沈贺找到遥控器,按了暂停。
    画面定格,停留在主演张牙舞爪的夸张动作上,房间里的人也是一动不动的,时间好像在这一秒放满了节奏。梁平安就坐在他身边,一伸手就能揽进怀里,他听到胸腔里那颗心微微快了半拍,“你想好了么?”他低声说。
    等了好半天,沈贺的心脏突地一顿,接着听到梁平安说:“想好了。”
    “我不能做。”
    沈贺再也挂不住脸上隐约的一丝笑,那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半天没能说出话来,这当口他竟然突然不能思考了,只剩下一遍一遍重复着的早晨的画面,梁平安起来给他熬粥喝,那粥那么香,那么好喝,是熬了一大早的成果,熬粥喝!
    梁平安看沈贺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他又加上一句:“你应该尽早去国外治疗,我帮不了你。”
    沈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站起来,激动地把茶几上的器皿全扫到了地上:“什么帮不了!”他气的脸色发青:“你只是,你就是不想!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梁平安猛地抬起头,那脸色不比沈贺好看多少,隐隐地竟然也有些不管不顾的神色:“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
    沈贺心里唰地凉了一片,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因为有感情。”
    “感情?”梁平安看着他念了一句,“我曾经是对你有感情。”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们上学时,有一段时间全校都在传,说你和人订婚了,说对方是有钱人家的千金,说你们郎才女貌……后来你给我过生日,我就对着夜空发誓,就算你真的结婚了,我也不会离开你。”他声音发颤,突然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沈贺看到那些陌生的似乎根本不可能在梁平安眼中的情绪爆发出来,像迸射开来的火星,轰地一下燃气熊熊烈火。在这个人身上他从没见过这样激烈的反应,他浑身发僵,有些不知怎么反应,只能直直地看着梁平安
    “我那时根本不敢想会和其他的人生活一辈子,我想那太可怕了,我怎么能和不是你的人在一起……结果我就真的那么做了。”梁平安突然狼狈地哽咽了一下,眼眶通红,“我有错,我不怨你,但我怎么再去爱你!我的儿子,我的弟弟,他们现在在哪?你告诉我!”
    “你怨我,”沈贺目光从梁平安身上挪开,“你不肯原谅我。”他突然踉跄了一下,好像没站稳似的,接着,他突然嘴唇发白,嘴里还在解释着:“万一我死了,沈涵就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他不能进去,可你儿子我是想留给你的……”
    梁平安还没来得及反应,嘭地一声,沈贺竟然在他眼前倒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他吓了一大跳,顾不上别的,连忙掰过沈贺的脸,看他面色惨白,紧闭着眼睛,“沈贺?”他紧张地叫了两声,又翻开沈贺的眼皮,手直发抖,他爬起来找到电话,按了两次才拨对号码。
    半个多小时后,沈贺被一群白衣服的医疗人员抬到了救护车上,冰冷的深夜里,闪着红蓝灯的救护车呼啸着穿过街道上零星的车辆,直奔医院而去。
    梁平安刚刚把人送进了急诊室,沈贺大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又过了不到一个点,走廊尽头冲过来一个人,看到梁平安直接过来打招呼:“沈总怎么样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沈贺的助理,他疲惫地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在监护区。”
    丰敏曲脸色稍缓,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沈总的药落在公司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以前在公司有过这么一次,后来他就把备用药放在我这了。”
    梁平安接过来看了看药名,这种药药性很强,副作用也很大,不能总吃,沈贺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他闭着眼睛把头靠在椅子上,低声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
    丰敏曲愣了一下:“这……沈总还没跟您说?”
    “说什么?”梁平安心头一跳,睁眼看他。
    丰敏曲捋了捋思路,说:“沈总在北京做过一次检查,主治医生姓凌,这些药也都是他开的,给的意见是尽早动手术,但是沈总没同意,他回来就找律师出了份合同……这份合同在我手里也有备份。我记得那位凌医生建议他在今年完成手术,这都快过年了,我以为沈总早就跟你说好了。”
    梁平安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以为照沈贺以往的做事风格,这件事里边保不准又有猫腻,可没想到他真的是在玩命!这是能开玩笑的事么?这是赌博!拿自己的命去赌,赌一场或许根本没有结果的赌局。
    可难道真的要他动这个大手术?梁平安心里一下子乱了,他缺少把握,根本不能保证手术的成功率!
    不成功,沈贺就会死。
    成功了……
    “梁先生,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沈总。正好确认一下他明天的日程。”丰敏曲打断了他的思绪。
    梁平安想了想,站起来,心神不宁地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
    回去时已经半夜了,走时匆忙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一进门冷不丁一看就像屋里的人还好好地,几个小时前的兵荒马乱只是一场梦。
    梁平安脱了大衣,才发觉浑身黏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又冷又湿。他去浴室冲了个澡,水温没烧上来,不热,他洗了十几分钟,到了后来就跟凉水澡差不多。洗出来人冻得哆哆嗦嗦的,梁平安捂了一条大浴巾,嘴唇发白,钻到被窝里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关了灯,屋子里又黑又静的,突然让人有些不习惯。他自己裹着被子,闻到棉线上边沾着一丝淡淡的沐浴露的味儿,那味道很特殊,又醇厚又凌冽,是沈贺习惯用的牌子,还是从国外特意带回来的。他以前图省事拿块肥皂就够用,后来用超市卖的大瓶沐浴露也很好,可那些便宜货沈贺是连看都不会看一样的,嫌弃味道有香精味,嫌弃泡沫不细腻,挑剔得很。
    其实从他认识沈贺那天起,他就知道这是个爱挑的人。现在想起来,那么爱挑的人,当年是怎么和他好上的?
    梁平安任凭自己的思绪在黑暗中发酵,屋子里的电子钟上的荧绿数字轻轻动了一下……
    “嗡――”
    “嗡――”
    “哎!同学,同学!”
    梁平安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一张学朝气十足的脸在他眼前晃着,“同学,你手机响了好半天了。”
    梁平安半天没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男生显然有些莫名其妙,扭头又坐了回去。他环顾四周,听到心口跳的愈来愈剧烈,几乎把耳膜震破。
    这是……这是哪里?
    这地方他再熟悉不过……这是他大学时代的图书馆!
    梁平安感到自己的双手抖了起来,控制不住的,还有他的牙齿,他的头发……手机又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手伸出去把那部小小的黑色手机握在掌心,它的外壳还是那么劣质,上边密布着磨损和划痕,触感熟悉得让他头皮发麻。
    旁边的男生好像偷偷瞥了他一眼,梁平安按了接通。
    “老三!你在哪呢?我快饿死了……”
    梁平安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熟悉的声音,前几天他还跟韩启威通过电话……不,这分明是十年前的韩启威!他感到一阵阵强烈而燥热的眩晕,就像科幻电影里乘坐了时光机的旅客那样,他闭了闭眼睛,喉结微微滚动,“我在图书馆。”
    韩启威的大嗓门好像有些沙哑,病怏怏的,不如平时那么中气十足:“你不是说会早点回来。”
    梁平安精神恍惚,他好像做了一个太长太长、太真实的梦,以至于让人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现实……他缓缓地走出图书馆,外边阳光大盛,人群热火朝天,挥汗如雨,笑靥如花,真切得让人想哭。
    他抬起头,不远处鲜红的条幅印着一排大字:欢迎20xx届新生入学!
    20xx……
    20xx!
    梁平安猛地睁大眼睛,心脏狂跳起来,脚步也好像不听使唤了,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后来他几乎飞奔起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过繁忙吆喝的小贩,穿过……
    他猛地刹住脚步,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个耀眼的年轻人。
    他张口结舌,愣愣地站在那儿,年轻人弯腰抱起了一张床垫,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他们对视一眼,接着,年轻人收回目光,脚步不停,与他擦肩而过。
    75七十五
    后来他成为了一个小医院的大夫,再后来他有了一个老婆,有了一个儿子,住在小城市里一所不大的房子,经历亲人离世,经历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朝九晚五,庸庸碌碌,最后安度晚年,无疾而终,意识模糊前他似乎想起很多年前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很长很长,长的想不起梦中人的面貌,想不起梦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心口莫名有些微酸麻。
    “嘀嘀嘀嘀。”
    “嘀嘀嘀嘀――”
    梁平安睁开眼睛,视线涣散,眼前一片模糊。他动了动手指,接着大口喘息起来,捂着胸口坐起来,一身细汗,头疼欲裂。他费力地咽了口唾液,口腔十分干燥,咽喉肿痛,他套上衣服爬起来,在药箱里稀里哗啦翻了半天,找到体温计,一量,38度半,发烧了。摸摸索索翻出两片药,再喝了两碗开水,他裹紧了棉被,把头埋进暖热的被窝,沉沉睡去。
    再睁开眼,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梁平安浑身酸软,闭着眼睛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他摸到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这一觉他睡得太久了,手机只剩下最后一点电量,他呆呆地看着红色的一闪一闪的提示格,身上还是刚退烧后一阵冷一阵热的,好半天终于动了动手指,拨通了丰敏曲的手机,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咔哒一声接起:“喂?”
    梁平安拎着熬好的鱼汤,坐电梯上了医院十七楼,这是神外的病房区,他走到最里边,推开门,病床上的男人抬起头,静静看着他。他把餐具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好,倒上白色的汤,一碗白粥,取出一把勺子,拿在手里,简单地说了一句:“吃吧。”
    穿着病号服的人这几天因为术前禁食明显清减了一些,接过碗筷,低下头安静地吞咽着,声音很小,像什么无害的乖巧家宠。他吃了差不多,放下勺子,低声说:“很好吃。”
    梁平安嗯了声,没再多说什么,一样一样把东西收回餐盒,收拾差不多了,才又说道:“今晚洗头,明早剃头,然后就不要吃早饭了。”
    “我知道。”沈贺看着他,夕阳的光透进来,铺在白净的床单上,他像坐在一条小船上,在暮色的河流静静停驻,“可惜还没吃够。”
    梁平安侧着头,手下正整理着东西,又听见沈贺说:“我吃你做的饭菜,这么多年,没吃过一粒沙子。”
    梁平安动作一顿,回答:“多洗几遍而已。”
    沈贺好像笑了一下,“平安。”他突然放轻声音,“你过来。”
    梁平安没动,半晌,把手头的东西放下,走到床沿坐下,沈贺伸手圈过他的腰,微微使力箍着他到怀里,他听到耳边传来男人胸腔嗡嗡的震动:
    “要是明天手术失败,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吃你做的饭了。”
    梁平安没说话,任沈贺抱着。
    “太阳快下山了……”沈贺凝视着窗户外的落日,他收回目光,落到梁平安的手上,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明天动手术的时候,要是你的手也抖成这样,我就死定了。”他这么说着,伸手握住了梁平安的手,放在眼前细看:“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你这么细的手指怎么切得动大骨头?”
    梁平安沉默了一会儿,“切菜和炒菜用的是腕力。”
    “哦……”沈贺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我没做过饭,看家里请的厨师手指都可粗了。”
    “我没怎么做过重活。”梁平安顺着他解释了一句。
    沈贺微微低头:“那也没少吃苦。”
    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知闲聊了多久,太阳终于落尽,天色黑透了,外边护士敲门进来,看屋子里漆黑一片,问:“怎么不开灯?”
    梁平安站起来打开灯,白亮的光线霎时充满了病房,护士看到他愣了一下:“梁医生您怎么在这儿?”
    梁平安让开位置,“没事。”
    护士过去招呼沈贺:“过来洗头吧。”
    沈贺顶着一头水,低着头,拿一条毛巾,挑着眼睛看梁平安一眼,梁平安接过来,罩在他头上仔细擦干,沈贺的头发没有他黑,却比他硬一些,剪的也是很短的发型,手指穿过去好像拨弄着一把羊毛刷子。
    很久以前他们像每对儿甜蜜的大学情侣那样住在一起时,沈贺洗完澡就湿漉漉地往客厅一坐,他讨厌吹风机在耳边巨大的噪音,又嫌头发那么短还拿毛巾裹着累赘,不论气温如何总是不肯好好擦干,梁平安那时怕他不小心受凉又要头疼,好心地要拿毛巾给他擦干,他不干,说不喜欢有人在自己头顶扒拉,后来试了一次,估计是觉得舒服了,往后就养成了他洗头梁平安给他善后的习惯。沈贺闭着眼睛,试图把人指腹擦过头皮的每一丝感觉都烙印下来,他听到耳边落下轻轻的呼吸,脖子后热乎乎的是人的温度。
    梁平安关了灯,沈贺拍拍床边:“别走了,再陪我待会儿。”
    梁平安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过身又走了回去,解开外衣,只留一件薄薄的线衣,贴着人的身体,热度源源不断地涌来,相互传递着。
    沈贺伸过手臂把他揽过去,像以前那样,抱着枕头似的,很紧。
    “还记得我教你读英语那次么?”
    梁平安闭着眼睛,用鼻子嗯了一声。
    沈贺和他脸对着脸,声音很轻,说话声音就就让人觉得软软的,“你再给我念一次。”
    “早忘了……”梁平安说完,脑中思绪突然一动,不知怎的,冒出一行字来,他愣了一下,才低声念了出来。他的声线不够厚,但是很清晰,压着嗓子,背了两句,他停了下来,怎么也想不起下一句了,上一句明明还在脑海里回绕,下一句、下一段就像走丢在茫茫的脑海里似的,空落落的。
    沈贺好像笑了笑:“挺好的。”他顿了顿,“我最喜欢听你念那个‘the’……特别好玩,跟自己较劲儿似的,我都能想象出你那个舌头尖……”
    梁平安动了动,把被子往上拽了拽。
    沈贺也跟着他挪了挪调整自己的姿势,oo地动了一会儿,又静下来。
    “睡了么?”
    梁平安睁开眼睛,“没。”
    沈贺问他:“我一直想知道,你那个按摩的手法,跟谁学的?”
    “找书学的。”
    “怪不得那么专业。”
    “我还辅修了一门保健课。”
    “那后来……你给别人做过么?”
    梁平安沉默了一会儿,“我爸妈,还有小雨。”
    屋子里静了静,“都夸你吧?”
    “嗯。”
    “仉图的事情你放心,我已经交待过了。”
    梁平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看不见沈贺的神色,沈贺也看不见他。只能听到心跳在胸口一下一下敲击着,然后呼吸和体温悄悄融化在一起,就着寂静的夜色悄悄沁入人的心口,
    “学长……”
    梁平安的心脏猛地一跳,接着是一段窒息般的停滞。他听到沈贺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晚安。”
    静了不知多久,梁平安以为沈贺已经睡着了,突然感到腰间一紧,被人用力勒住的感觉。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很快松开,没出声。接着,他感到额迹湿乎乎的,好像是太过灼热的呼吸落在了上面,然而倏忽间又凉了下来,缓缓滑过他的脸,梁平安愣了一下,在黑暗里睁着眼睛,他看不见沈贺的表情,侧耳细听,也没有一丝抽泣的狼狈声音。他犹豫片刻,没去擦那片潮湿,任由它们落在他的额上,颊上,他伸出双臂,圈住了这个男人。
    “你……别害怕。”
    他没听到回答,许久之后,他听到耳朵边上绵长低缓的呼吸,可那双手臂却没有放松。
    一大早起来,晨光黯淡,护士拿着工具进来,把沈贺给剃成了个光头,然后用酒精去脂,最后套上无菌手术帽。
    梁平安去换了衣服,好好洗了把脸,回来时看见沈贺的模样,长的再好的人剃成光瓢儿戴上滑稽的蓝色手术帽也要打个折扣,不过那也是梁平安见过效果最好的了。
    “你还可以改变决定。”
    沈贺躺在准备台上,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死法了。”
    梁平安和他的眼睛对上,看到沈贺的那双眸子在手术台的灯光下一晃,像块泛着光的玉石,总觉得不该是生在人身上的。
    梁平安定了定心神,麻醉师过来接手,一边的小护士站在梁平安后边把他的手术服系好,接着他逐一戴上口罩,帽子,手套……
    沈贺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全副武装只露一双眼睛的男人,那双眼睛也被镜片的反光挡住了,他感到意识在逐渐飘远,头顶的手术灯像天堂之光,迎接着他的灵魂远去,麻醉的效果很快上来了,他勉强动了动嘴角,不知道笑没笑出来,他想他留给这世界最后的表情,一定不能有一丝狼狈。
    手术的灯闪了一下,亮起了红灯,几个小时过去,它又忽地闪了一下,灭了。
    丰敏曲猛地站了起来,手术室出口的大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推着手术车出来了。
    与此同时,医生专用的手术通道外,刚刚清理完毕后的梁平安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走廊里也没人了,他的眼睛一点点变红,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出来。呜呜的声音不大,跟撕心裂肺一点边不沾,就像无限绵长的雨声。
    76七十六
    手术当晚,患者出现高烧不退症状。梁平安一直在医院,立刻把人送到了急救室,凌晨两点多人才脱离危险,送入重症监护室。一周后终于清醒过来,恢复意识。
    神外的都知道这人是院里医生的家属,他刚一醒,就有护士小跑去了医生办公室,推门就喊:“梁医生!你快来!”
    梁平安这几天都没能休息好,本来身体也不如以前了,打眼看过去,十分疲惫的样子。
    梁平安急匆匆地赶过去,一进屋看到两个护士围在沈贺身边测量各项身体数据,躺在床上的男人脸色憔悴,嘴唇干裂,明明眼窝都陷下去了,就是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目光牢牢地钉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眼珠也跟着微微动着。
    沈贺的眼神太露骨,两个护士忙着手头的事没注意,梁平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躲都躲不开。他清了清嗓子,站在一边等护士们完成工作。
    沈贺歪着头靠在洁白的枕头上,他刚做了开颅手术,头上的纱布还没拆下去,一副刚跟人打过架,虽然重伤在身却打赢了的样子。
    梁平安坐到床沿,一手撑着床单,俯身检查了一会儿沈贺的伤口,伤疤狰狞吓人,本来容貌俊美气质也很斯文的人,就算以后长了头发,这道疤也永远去不掉了,到那时就会像森林里的一条裂谷。梁平安移开视线,接着把沈贺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肩膀和手肘,伸手按了几下,他看了看沈贺,沈贺还是那个眼神盯着他,梁平安的脸色突然变了,极其难看,好像见了鬼似的。
    “你,你的手?”
    沈贺瞅瞅他,收回视线,眉头快速地皱了一下,再抬头时神色明显就不对了,额头上竟然微微冒出了些细汗,衬着惨白的脸色,格外}人。
    梁平安猛地站了起来,快步冲出门外,“护士,准备做脑ct!”
    沈贺愣愣地躺在床上,听见梁平安的声音都变了调,像被人揪住了脖子,透露着一丝颤抖的恐惧,他突然感到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从脖子向下,到胸口,到手臂……手臂?怎么……怎么动不了了!他张开嘴,想叫梁平安,可怕的是,发出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声音。沈贺咽了口唾沫,竭力使呼吸平缓下来,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直到浑浑噩噩地被推进ct室,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
    ct报告清楚地显示着在沈贺左脑下方出现少量脑出血形成肿块,造成肢体一侧部分偏瘫,同时影响了舌下肌神经,导致语言障碍……梁平安低着头盯着桌子上摊开的病历,他手边还有一摞资料,涵盖国内外历年该类手术方案,术前就快被他翻烂了,手术面积不小,出现后遗症在意料之中,却没人想承认。
    他不知道沈贺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敢去想,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有些不敢去探知。他已经在这间屋子里坐了几个小时,列了数个治疗方案,却没有一个有把握的。
    治不好怎么办?
    怎么办?
    他感到身上突然间压上了一座大山,比之前还要沉重还要压抑,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偏瘫本来就很难根治,加上沈贺的病因是遗传性的十分难预测,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吐字不清的男人一边脸古怪地耷拉着摇摇晃晃地向他走过来……
    梁平安猛地合上病历,好半天才平缓了心跳,他摘下眼镜,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力按了按眉心。
    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办公室里的空气味道越来越发闷,梁平安一直没开灯,干坐着,坐的腰腿酸痛,也不想站起来走上一步。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沈贺。
    我尽力了这种话他无法对着沈贺说出来。
    对不起三个字的分量更是轻得不如一根头发。
    想开些只是句敷衍。
    还有希望不是骗人的,但很渺茫,也很苍白无力。
    梁平安动了动脖子,骨头扭动轻轻地咔嚓一声,他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竟竟然已经到了凌晨。他已经在医院呆了好多天衣服也只是回去换过一套,每时每刻都担心沈贺的情况突然恶化,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胸中那口气更出不来了,压在心上,沉甸甸的。他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按了电梯到病房区,走廊里亮着白幽幽的光,一个人也没有,他路过护士值班室,看到科里的小护士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他继续往前走,直到最里边的病房,心房猛地一颤,好像突然惊醒了似的。
    他放缓呼吸,轻轻拧开了门把手,还没把门带上,病床上的人却突然警觉地发出了声音,梁平安愣住了,接着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并非是因为他偷偷摸进来的行为被发现,而是因为他听到沈贺的问话,听起来很像是在问:是谁?然而如此简单的一个音节,听起来却那么含糊和劣质,甚至比脏话还要刺耳。
    “沈贺,是我。”梁平安艰涩地开口。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人动弹和说话,一片黑暗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贺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不再开口,也不能自己坐起来,沉默而僵硬地陷在被褥里,一声不发。
    梁平安往病床前走了两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极微弱的光,看到沈贺绷紧的嘴角,和避开的目光。他觉得嗓子眼发涩,好像正面对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以至于发出声音都极其艰辛:“还有术后复健,你要积极配合治疗,别着急。”
    阴影中的男人没表态,比起做不了,他看起来更像是不想做,浑身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梁平安站了一会儿,伸手想拉一下沈贺的被子,“你好好休……”话音未落,床上的人好像被烫着了似的,“啪”地拍开了他的手。
    两个人同时僵住了,沈贺的手还伸在外边,他姿势很古怪,一边的胳膊和腿石头一样动不了,一边硬生生地斜扭着身子,看着都别扭。
    梁平安退后两步,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病房将门关好。不知道现在什么心情,也不知道去哪,他在门口站了好半天,直愣愣的,病房里也没有一点声响,不过他知道,沈贺没睡着。
    在这个夜晚,没有人的心情能够得到平静。
    刚做完大手术,沈贺的身体状况不好,什么也不让吃,选择的也是保守治疗,沈贺属于疑难杂症,他偏瘫这半个多月请了不知多少有名望的资深医生来看,都不敢随便做决定,很怕加重他的病情,诱发大面积出血万一全瘫就彻底完了。
    他不说话,除了被询问病情时,含糊地说两声,其余时间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窗户前发呆,反正是不出屋。两周的恢复期,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却迅速地憔悴下来,脸色还是其次的,最大变化在于眼神,消沉而冷漠。
    他失去了信任,对任何人的。
    他也失去了骄傲。
    当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一个字都说不清,只能发出“啊”和“哦”的声音才能唤来护理人员来帮他翻身,或者被扶着上厕所,需要护士来擦洗全身时,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猩猩,关在笼子里,外边的走动的游客的眼光满是同情……不,他甚至连一只猴子也不如!
    沈贺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他想狠狠地握个拳头,再狠狠地砸在什么坚硬的地方,但那就像在命令一块石头自己飞到他手心里一样,毫无头绪。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尊严。
    从天到地,从云到泥,他一朝一夕间便都尝过了。
    他不吃医院里的病号餐,梁平安每天给他做好饭带过来,他用一只手吃,姿势别扭而古怪,梁平安沉默地坐在一边,目光微微错开,盯着饭盒里的蔬菜。
    剩了很多。沈贺放下勺子,躺平身子。
    梁平安没劝他,把东西收拾好,看到床头柜上摆了一篮水果,应该是丰敏曲送过来的,自沈贺住院以来,除了这位助理,梁平安没再看过其他有关的人出现。他知道沈贺做好了准备,也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但是……
    他收回心神,问道:“想吃水果么?”
    沈贺没出声,动作幅度很小地在枕头上晃了下脑袋。
    梁平安不勉强他,拎着东西站在他床边:“过会儿护士来帮你做复健。”
    沈贺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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