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谁也没先说话,顾凛之的脚也早好了,穿着一身白大衣站在那儿,端端正正的医生模样。
    梁平安拉开病房的门,“沈贺,你先回去躺着吧。”
    两人走到楼下,外边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暖洋洋的。
    “我听我爷爷说他快好了,多说再有两周。”顾凛之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这话顾老爷子早就跟梁平安说过了。
    梁平安点点头,应道:“今天都能走了。”
    “以后打算去哪?”
    “回s市吧,我工作还在那。”
    “嗯。”
    沉默半天。
    “咱们以后……不一定能总见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顿住脚步看顾凛之。
    顾凛之却没看他,把目光投得很远,好像在看远处的高楼,“我打算出国。”
    “去国外弘扬中国传统医术。”他似乎笑了笑,顿了顿又说:“也联系好了那边的代孕机构。”
    梁平安愣了一下:“不结婚了?”
    顾凛之摇摇头:“还是不想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要个孩子,我爷爷也高兴。”
    梁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谢谢对不起到了现在都太轻描淡写了,他只能选择更轻描淡写的一句:“一路顺风。”
    “平安,”顾凛之伸开双臂,眼神中流露着一丝很难说清的伤感和温柔,“我们抱一下。”
    两人短暂地拥抱了一下,顾凛之身上总有一股春天的味道,暖而明媚,不浓不淡,不冰冷也不灼热,他生就这种圆滑而体贴的性格,他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80八十
    沈贺张开嘴,“人……”
    他已经太久没说话了,从去年寒冬腊月到如今春暖花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几乎忘了说话是什么感觉,忘了声带震动时是怎样的颤栗,忘了气流从舌尖喷出去是如何的微妙,微妙得让他头皮发麻。
    “人生、人生有八苦。”沈贺抿了抿嘴唇,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陌生,他调整了一下,凝视着面前的人,这句话他想了很久,这句话是他从鬼门关里走出来说的第一句话,他想对梁平安说,想的太久了,想的心都快炸开了:“生、老、病、死,”
    梁平安显然有些怔愣,沈贺的声音不如从前,略微虚弱,可咬字还很清楚,“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除了死,”沈贺停顿片刻,“除了死,你和我都已尝过……平安,最后一样,我们一起走吧。”
    梁平安半天没回过神,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的眼睛看着沈贺,又好像在透过时光看别的东西,他似乎看到了那个一脸茫然地站在大学校园里四处张望的年轻人,阳光从白云上俯□影,刚刚二十岁的他还不知道未来将会遇到怎样的人,将会发生多少事情,也想不出他将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怎样地被拉入天堂,又拽进地狱,再拉回天堂,再拽去地狱……可其实他从未离开过这个人间。
    出院后没多久,沈涵主动离开了沈家,当然不会是净身出户,不知是不是那场争吵让沈贺没有赶尽杀绝,他默许了沈涵带走一部分沈家的财产。
    沈涵走时他在家,面容英俊得与他有几分相似发色却略浅的年轻人勾着嘴角,打量着他目露嘲讽:“你看看你现在,你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而我正将迎来鼎盛状态,大哥,你给我的,我早晚有一天会如数还给你。”
    沈贺的头发刚刚长出来一点,一道白色的疤痕横跨整个头颅,看起来就像一块未经打理的草坪,他毫不在意沈涵的挑衅,“怕你一辈子也还不起。”
    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家里的佣人战战兢兢没人敢露头,沈贺懒得去管他的亲生父亲和继母在干什么,他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随后也离开了沈家的宅子。
    上了车,沈贺拿出牛皮的厚厚的日程本,以前他是从来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可自从做过手术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了,助理前天告诉他的日程,第二天他就能忘得一干二净,提示半天也想不起来,后来他就养成了凡事拿个本子记下来的习惯。这一场差点要了他命的大病,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后遗症。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老年痴呆……
    沈贺发动了车子,在嗡嗡地震动中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就当现在这条命是捡来的,是重新活过的,每一刻、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
    两个“大病初愈”,“气虚体弱”的人住在一起,饮食起居方面就有许多需要注意的,不过慢慢习惯了也没什么,早睡早起,自律一些,多了些东西,也少了些东西,其实和以前差不多。
    只除了一样。
    不过沈贺也不着急,他本来也不是急性子的人,何况现在时间充裕,他很想慢慢来。他终于又重新找回了自己曾经讲究情调,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做派,不温不火地煮着他的青蛙。
    梁平安这回真的跑不了了,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临近初夏的时候,梁平安接到了意料之外的一个电话。
    竟然是赵小雨。
    说梁君文生病了,发高烧都烧迷糊了还一直喊着想爸爸,电话那头,赵小雨说着说着就有些哽咽了。
    那天他们说了很多,赵小雨又怀了身孕,她说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半年时光的新生活和即将迎来有一个小生命的种种原因让这个女人身上再次发生了改变,最后她说:“你还是文文的爸爸,来看看他吧,他想你了。”
    挂了电话,梁平安有些恍惚,恍惚中又控制不住脸上愈来愈明显的笑意。
    是不是人们总是会相互原谅?
    是不是爱总是会比恨更让人难忘?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样东西是永远不会彻底消失的,是不是就是爱?
    沈贺就在一边,看到他的神色就猜了个差不多,其实也听到了一些电话里的内容,他看梁平安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可很多事情他不必多说,他希望能尽量弥补他曾在梁平安身上大刀阔斧劈下的痕迹,可以用很漫长的时间来修补,只要人在他身边,就有奔头。他假装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哦对了,你弟弟的事情有眉目了,顺利的话,明年就可能出来。”
    梁平安有些抑不住地高兴,他一直是藏不住心思的人,高兴时就想说话,不高兴时就沉默着,“真的?那太好了!”他太开心了,都不知道该怎么高兴了。把手边的东西摆到一边,隔了一会儿又挪回原处,“谢谢。”他看了沈贺一眼,嘴角眉梢还挂着笑,好像马上就要从脸上飞出来似的。
    沈贺也笑了,“你还没说刚才是什么事?”
    梁平安有些喜不自禁,“文文想我了。”
    沈贺配合地问:“你前妻怎么说的?”
    “让我过两天去接文文,她打算出去散散心。她怀孕了,怕再过两个月就哪也不能去了。”
    “你一点不生气?”
    梁平安听沈贺这么问,愣了一下,反问:“怎么了?”
    沈贺没说话,看了看他,突然微笑了一下,“没事。”他说。前妻再婚怀孕,有男人会毫不介意么?
    梁平安在很多细节上都不深究,他没什么好奇心,天性里又不愿意为难人,他看沈贺没有说的意思就转过头,继续拿抹布擦玻璃门,没擦几下,突然被从身后抱住,他吓了一跳,想回头,沈贺却紧紧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脖颈里呵呵地笑着,暖又轻的气流钻进他的领口,“平安,平安,平安……”
    沈贺的声音是带着笑的,往上挑着,挠人的痒。
    “平安你怎么这么好。”
    你一定是上天准备的礼物,只给我,只给我一个人。
    “我真幸运。”
    梁平安突然细微地抖了一下,他抬起手摸到沈贺的脸颊,下颌骨棱角分明的,再往上他碰到了一条突起的伤疤,比旁边的皮肤要软一点,长长的就长在头顶。
    他心里突然涌上很多思绪,但是没有说出来。
    什么幸运不幸运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放松身体,环视四周,这是一间新房子,沈贺执意要换的,换了之后又不肯装修,说户主的名字是他,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他想起第一次过来看房时,也是在这个位置,那时还没有任何装修,只是一间简陋的毛坯房,周围是灰突突的水泥,窗户也脏兮兮的。沈贺用一种很淡又似乎很坚持的语气对他说:“这次你来。”
    梁平安模模糊糊地似乎明白了什么,一瞬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时空正发生着的类似时刻。
    就这样了?
    就这样吧。
    梁平安闭上眼睛,听到紧紧贴着他后背一下一下的心跳。
    ……承不承认,他这辈子,也只爱过一个人。
    你或许以为只要老老实实做人,与人真诚、善良,努力生活,做个好人……上天就不会亏待你,就会让你生活幸福美满,就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然而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你将经历的一切就在那谁也别妄想躲得开,你必须越过去,你也必将会越过去。
    而当你站在路口回头望,就会看到一个孩子在对你挥手,笑着为你送行。
    这个孩子的名字就叫人生。
    你把头转回来,又似乎听到从风中远远地飘来一句话:
    “你要勇敢起来。”
    (完)
    81【番外】1
    虽然是周六,可梁平安依然累得好像快要散了架子。他外甥女生了场大病,他大姐平时太忙,打电话问他想把孩子送过来治疗,他是大医院的医生,这点事当然义不容词。
    白天要工作还要分心照顾小孩子,找了护士看管护士却也常常忙的不见人影,孩子一哭闹,护士们都害怕连忙就来找他,一天上下楼跑个十几趟很平常。本来工作就很忙,这样一来成日也站不住脚。
    好累,自升上副主任后梁平安已经很久没这么累过了。他在浴室冲了个澡,拿大毛巾简单擦了擦头发,打起最后一点精神套上睡衣睡裤,一头扑进了柔软的被褥,几乎一瞬间就进入了入睡前的迷糊状态,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舒服地卷紧了被子。
    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玄关处突然响起oo的声音,紧接着亮起了一盏小灯,一个拉长的黑色影子悄悄地向着卧室走去,动作又轻又缓慢,直到一股外边夜露湿重的凉气钻进被窝,梁平安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微微动了动,眼皮却没睁开,稀里糊涂地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他还在梦乡中徜徉,一身的睡意,一脸的温吞,这个状态如果再持续几秒想必他就能顺利重回梦境,不过梁平安似乎一直不是个运气好的人……
    他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突然像只虾米似的在被窝里蜷成了一团,以躲避着腰腹被煽情揉弄的敏感点,“沈……贺!”梁平安一下子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叫道。
    “嗯。”
    黑影子先认真地应了声,也没开灯,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梁平安模糊的视线看到几件软呼呼的黑晕被拨离扔在地上,他几乎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散发的热度。
    “真想你……”黑影子低声说,大床吱嘎轻响一声,黑暗和人体紧密又滚烫地压到他身上,不容抗拒。
    梁平安强打起精神,一片兵荒马乱中沈贺竟然也十分投入陶醉,想必是分开太久有些难以把持,可睡意和疲倦实在太强烈了,直到沈贺心满意足汗涔涔地把他翻过去,他依然软着,沈贺伸手一摸,那根东西没什么精神蔫头搭脑的。
    浑身热乎乎的细汗在冷淡的夜色中很快转凉,沈贺沉默半晌,翻身下床,他没有穿鞋,踩在地板上静谧无声,梁平安闭着眼睛,很快听到浴室传来轻轻的水声,起先清晰分明,过了片刻骤然模模糊糊地飘远了,似乎是沈贺拉上了浴门。
    睡不着……浴室里黄色的灯光穿透薄薄的眼皮和红色的毛细血管,让梁平安想起曝洗照片的暗房,那一类的环境,潮湿闷热,漆黑中泛起浅红的光晕,像现实,又像幻觉。
    水声停了下来,湿漉漉的脚步原路返回,梁平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趴在被子里,保持沉睡般的呼吸,男人坚实的手臂伸进来揽过他的腰,一股被空调的浆洗过的水汽,冰凉凉的,然而即便这样梁平安依然没感到清醒,但接着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了。
    沈贺的胳膊贴着他的后背,掌心在后脖颈紧密地贴合着,“你想我了么?”
    听起来是个疑问句,可以梁平安对沈贺的了解,与其说这是询问不如说是质疑……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确定之后的反问。
    两个人三十多的男人,认识了十几年,共同生活了快两年,有些时候想装傻都难,心知肚明的。
    梁平安睁开眼睛,睫毛从沈贺的颈窝扫过,沈贺微微动了动,调整了下姿势。
    人的体温是最好的朋友,它们互相慰藉的时候,寂寞和不安从来无法插足。梁平安眼前一片黑沉,他似乎听见发顶氤氲雾气般的风声落下,在鬓角无声驻足。他感到心口的跳动停顿了一下,接着他说,“我们分开吧。”
    82番外2
    两个月前沈贺动身去北京,似乎是那边出了什么大事连他这个外孙也要回去,是什么大事?梁平安不知道。
    沈贺也没有过多解释,事实上解释了想必以梁平安的阅历也是一知半解。
    ……没有共同的生活圈子。不在一个社会阶层。并且以同性的身份尽其一生恐怕也很难站在同一个世界。
    从上学起就是如此,直到现在,直到现在他忙忙碌碌在城市一角的医院中,直到现在被称作沈董的男人在那些他一辈子也进不去的场所谈论着他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话题,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梁平安久久没听到沈贺的声音,对方保持着不可预知的沉默,他听到呼吸,一起,一伏,一起,一伏。他闭上眼睛,事实上,当初就这样顺水推舟地与沈贺生活在一起的决定是否正确,是否理智,他对此感到困惑和怀疑已不是一日两日。
    沈贺的光环被他自己亲手除去,他不再是他的神邸。
    他不依赖我了。沈贺突然这样想到,似乎冥冥之中有人把梁平安的心声呈于他眼前。
    他原谅我,他牵挂我,但他……不需要我。
    现在,这个从来都随心所欲的男人心口感到一丝细微的刺痛,夜晚是寂静的,怀中的人是温暖着,却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他知道如果他说不可能或者我不同意,梁平安绝对不会强烈反对什么,多半会沉默下来不再提起,一如既往照顾他,和他上床,打扫房间,记得在冰箱里留给晚归的他一份夜宵,什么都不会改变……也不会有一天亲密地抱住他说“我想你。”
    或者,我爱你,别离开我。
    沈贺的信心开始动摇了,他感到那座早已被命运的梭子打得摇摇晃晃的白塔即将轰塌了,快两年了,他以全部的真诚和热情试图点燃某份消失在过去的情感,然而就在刚刚梁平安在两月未见后的第一面对他说我们分开吧。
    这时他的自尊心和被刺痛的愤怒开始作祟了,沈贺似乎听到脑海里嗡地响了一声,接着嘴巴控制不住地说:“好。”
    梁平安抬起头,面前一片黑暗,他看不清那后边的一张脸:“什么?”
    沈贺微微低头,他们离得很近,微弱的月白色光辉洒下来,沈贺看到梁平安正努力把常年戴眼睛而散光的瞳孔聚焦起来,他突然感到一阵快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好,我们分手。”
    人们说愤怒的人没有理智,科学家证明恋爱中的人大脑中会分泌一种多巴胺,和愤怒的人一样,这种好似鼻涕一样的黏合剂就把人的大脑搅成了一锅粥,智商急转直下,突破零点,达到负值。
    梁平安起的很早,就算再累生物钟一旦养成,次日六点半他依然要黑着眼圈爬起来。他快速地冲了个澡,开火架上锅,直到饭香弥漫了满屋子,衣衫不整的高个子男人出来觅食,梁平安才放下手头的碗筷,开始忙他自己的事。
    沈贺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嘴里嚼着的咸香小菜突然有些发酸,他坐在桌边,看梁平安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进出几趟,他听到隔壁卧室传来行李箱拉链被打开的声音,“辍―”的一声。
    现在他不得不正视昨晚发生的那场对话了。
    因为梁平安显然没有打算“你不提我也不提装傻到底”的默契配合。
    “你要去哪?”勉强又喝了一口粥,沈贺开口问道。
    梁平安手里拿了一条毛巾,还有漱口杯,他细心地打算把这些也一并带走,干干净净的,丝毫没留什么回来的余地……他看了沈贺一眼,“公寓酒店,当天就能入住。”
    “哦。”沈贺顿了顿,没了动静,又喝了几口粥,眼看着梁平安把为数不多的东西填满箱子,他又听到拉链“辍―”地响了一声。
    接着梁平安再次从隔壁房间露出脸来,沈贺张张嘴,说:“我想你知道,昨天我说的只是气话。”
    梁平安转过身来,沈贺同他对视着,升职后这个男人的气质又微微变了,常年面对生死的工作以及随之而来的丰厚报酬让他愈发成熟,平稳镇定,似乎有那么一点看破众生的通透。他沉默了片刻,“有事……打电话吧。”
    沈贺慢慢呼吸了一口:“我们这个岁数做事该成熟些了,”他微顿,迅速从脑海中组织出说服力与情感力很动人的一些话,“平安,你想……”
    穿着洗干净的薄衬衣,即便面对这样的情况表情依然温吞吞的男人开口打断他的思路:“你累了。”
    沈贺张了张嘴,把话咽了下去。他感到长久以来那丝若有若无的疲惫被放大,他突然感到很疑惑,是他不知足,要求的太多?还是和面前这个男人的关系在岁月的蹉跎和折磨中已经无法挽回?
    上个月,就是沈贺离开的一个多月时,梁平安刚刚把以前房子的贷款还完,现在它应该归属于不满五岁的梁君文,不过小孩子显然跟母亲一起住,并不在s市,以后倒是有可能过来念书或者工作,毕竟是座大城市,毕竟他的亲生父亲是个事业有成的大医生……
    钥匙还在手里,不过梁平安不想回去住,到底还是有些触景生情,在那所不大的房子里他曾经度过人生中非常美满的几年,有一年除夕还是全家大团圆,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前岳父岳母,因为新出生的小孩子刚满百天,老一辈的都不知该怎样疼爱他了,很热闹很快乐的一个春节。
    也是上个月……梁平安开车去看儿子,看到小家伙亲亲热热地揽着某个中年男子喊叔叔,然后撒着娇叔叔长叔叔短,又小大人地牵着妹妹,围着妈妈的腿边乱转,一家人多么幸福。
    梁平安把几件衣服取出来挂好,关上衣柜,坐在床沿,电视机嘶啦地轻响,不甚清晰的画面冒出来,这家小酒店不太上档次,放的热水半天也热不起来,东西有一股用久了的陈旧,不那么漂亮了,缺边少角的,可又都能用,弃之可惜。
    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是最忙的周一。
    关了灯,关了电视机,梁平安锁了门,屋子里彻底静下来,玄关处房顶火灾警报器幽幽地发出一星细细的红光,像一只孤独的眼睛忧伤地不肯入睡。
    如果……梁平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他想如果沈贺当年没有走,他们会分开么……如果沈贺一直活的好好的,他也一点一点努力成为出色的医生,十几年后的如今他们会是怎样的生活?会在一起,还是平静理智地说再见。
    现在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年的自己是怎样地将对方敬之如日月,爱之如生命。
    21岁到34岁,街边的餐馆不知装修了几次,流行的歌曲不知换过几茬,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年被磨平了棱角,那个唯唯诺诺的穷学生淡淡的说出伤人的话,就这么磕磕绊绊,一步步地走过十几年了啊……
    83番外3
    梁平安到医院的时候还早,顺路去看了看小姑娘,七八岁的孩子模样单纯,恬静地在晨光下睡着时,很容易打动人心,就是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发黄,头发也有点稀少,看起来急需滋补。
    梁平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脑门,温度正常,没有大碍。他走出病房,叫住一个护士,交待了几句,对方连连点头应是。等梁平安往电梯口走了,年轻的女护士才吁了口气,明明表情和语气都很温和的男人却莫名让人有些紧张,那种眼神很难形容,反正对视久了就让人心里发空……
    事情来的有些突然,下午一场手术出了事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刀医生恰好是是梁平安,这一闹,本来这些天就没睡好的男人显得憔悴极了,揉着太阳穴坐在会客室里,一身疲惫。
    等沈贺闻风而来时,梁平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两人对视片刻他才想起来这医院里也有沈贺的熟人。
    沈贺还带来了自己的秘书,当事人们坐在一起谈了半天最后私了解决,沈贺签了张支票,落笔的时候抬头看了梁平安一眼,他来得急,衬衫开了两颗口子没系好,不如往日那般冷静干练,白帜灯下那眼神似乎也有些模糊,像印重影了的图片。
    梁平安转开视线,胳膊被一旁的主任碰了碰,科室的主任刚松了口气,现在表情很放松,指了指沈贺,低声道:“小梁,你这朋友值得交。”
    梁平安没接话,只点点头,等一群人都走了,他站起来,沈贺也站起来,比他高一些,低着头看他。梁平安感到嗓子眼里不太舒服,“谢谢。”
    等了一会儿,沈贺说:“出去吃个饭吧。”
    下楼开车,坐的沈贺的车,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小雨,一丝丝地挂到车窗上,胶水似的发黏,梁平安侧着头看窗外,他感到左侧脸颊被打量着,既不想阻止也不想回应,听之任之的态度。
    “你脸色不太好,最近怎么样?”
    梁平安动了动脖子,肩膀有些发酸,他转过头,平视前方,“还行,工作忙。”
    “酒店住不惯?”
    “挺好的。”
    “黑眼圈都出来了。”
    梁平安没说话,沈贺似乎从反光镜看了他一眼。
    “别闹了好不好?”
    “你到底因为什么,平安,我说的是气话,我们过的好好的……”
    “你到底是怎么了?”
    开车的男人没有等到回话,他忍不住扭头去看,对方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睡着了,黑色的发丝耷拉在耳边,镜片斜着滑下半个鼻梁,沈贺缓缓停下车,把车子靠道边停下,现在他终于可以仔仔细细地观察梁平安了,距离分手已经过了快两周,他其实知道梁平安住在哪,还让秘书去送过两次东西,就是没上去见面,三十几岁的人了,竟然也有胆怯的想回避的时候。他调整了下椅背,让梁平安睡得更舒服些,关了车灯,外边的天早就黑了,车厢里暗吞吞的模糊,他摸到梁平安的下巴,心里一惊,再往下摸,胸口,腰腹都瘦的吓人。
    估计是有些痒,睡梦中的人轻哼了一声,沈贺抬起身子,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想起发生在梁平安身上那一连串的打击,父母,妻儿,朋友,连他也差点失去……梁平安的世界里除了工作,只有他。
    沈贺再次发动了车子,车子拐了个弯向着机场驶去,路上他打了几个电话,是几个从小到大的朋友,安排完了,机场也到了。
    梁平安睡到半道睁开眼,机票都买好了,再一眨眼,到首都了,沈贺办事有条不紊,还没出机场就把假给他请好了。
    梁平安没什么反抗,也习惯顺从沈贺,像根没了弹性的皮圈。
    两人就近住了一晚,次日一早,梁平安就被沈贺拉着去了某个会所,一进屋被吓了一跳,屋子里摆设的像个party,香槟,糕点,最中间竟然摆了个七层蛋糕,婚礼用那种。
    七八个男男女女迎上来跟沈贺打招呼,一一跟梁平安握手,自我介绍,有好奇的多打量他几眼,再笑着说句恭喜什么的。
    梁平安许久没睡的那么好,现在想不清醒都不行,他回头看沈贺,对方嘴角似乎挂着一丝笑意,他准备了一个秘密婚礼,脸上自然藏不住的温柔。
    两三个小时后就散场了,沈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那是梁平安走时放在门口的,现在他没拒绝他的邀约,任凭他拉过他的手指,重新将指环套上。
    “平安,我不累,为了和你在一起这,我什么都能做。我不会放弃你,永远不会。”简短有力的宣言,沈贺看着梁平安短段时间就憔悴下来的面容,内心一阵愧疚,他总忽略梁平安是靠怎样的坚强才挺到现在。明天,他还打算带他去办签证,然后出国,去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将他郑重介绍给别人,或许,顺便拿到某个更实际的证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的,沈贺想起梁平安离开时的眼神,他不会放弃的……绝不,他看着梁平安的眼睛,现在那些寂寞已经开始有些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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