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几眼,愈发觉得这孩子可感可敬了,连笑意都牵出几分鼓励的意思来:“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对家延能有这份心。行了你赶紧去吧,去晚了他就自己开车走了……你最好再买两瓶蒸馏水带过去,他从小就讨厌矿泉水里那种味道,别的饮料又一概不碰的。”
    郑予北快步离开了,一声“多谢”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形成了回声,环绕在若有所思的阮棠身边,挥之不去。
    可能是出于追求者特有的敏锐,林家延性格中的“务实”这一点郑予北猜得很准。
    每一个自认为是聪明人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处世哲学,有人喜欢夸夸其谈试图影响别人,还有人则选择了默默践行,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某种工艺流程。林家延就是这后者的绝佳代表,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土木工程师。
    对于每天的生活,林家延都有详尽的计划,且条条以省时省力为宗旨,很少去做没把握或者没必要的事情。比如吃午饭,他就比较推崇简单快捷的工作餐,有时候买份寿司再拿瓶水就可以了,不用怎么特别精细地坐下来细嚼慢咽。再比如吃晚饭,他只把找个馆子好好点菜这种事跟人际往来联系在一起,自己一个人极少去认真吃点什么。
    郑予北按常理去请他吃晚饭,在林家延对他没什么特殊感觉的情况下,的确是拍马拍到了马脚上。凡是没必要的、效用未知的、打乱他原有计划的提议,对林家延而言都是完全不会去考虑的。至于跟陌生人共进晚餐这种事,就算郑予北不是阮棠多管闲事介绍来的,而是萍水相逢对他产生了强烈好感的路人甲路人乙,林家延也不可能答应他。
    毕竟郑予北是个轻易不敢报智商检测结果,生怕别人嫉恨拿砖头拍他的人,第一碗闭门羹灌下去立刻就摸着了门路:拿着备好的午餐去工地上找他,还受阮棠点拨买好了蒸馏水,这就比贸然送出晚餐邀请要好得多了。
    在赶去工地的路上,还有一个镜头在郑予北的脑海里不停地徘徊着,那就是林家延宝马后备箱里的那双昂贵的拖鞋。那个细节说明林家延未必有多会过日子,白天工作中惜时如金,事业蒸蒸日上,回到家却连怎么花钱才能过得更舒服都不清楚,那么好的东西都能随手扔到小角落里晾着,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在郑予北眼里,貌似沉默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林家延就因此有了活气,整个人的形象都瞬间生动起来,甚至变得惹人怜惜了。这么挺拔利落又性格稳健的单身男人,居然不知道怎样好好照顾自己,那正说明他需要一个细心体贴的好情人,替他把生命中残缺不全的一块补补齐,让他知道什么叫相濡以沫的甜蜜幸福……
    就这么一串连一串地胡思乱想,郑予北出现在林家延面前时笑得无比春花灿烂,递上饭盒的动作更是殷切得很,全然不掩讨好他的心思。
    林家延这天有点不舒服,早上起来就觉得头晕,在工地站了一个多小时后更加晕了,忙完了只想赶紧回车里去,也好避一避阳光直射。结果这个好话狠话都敢说的郑予北又冒了出来,明摆着准备不依不挠跟他耗下去了,居然连饭菜都做好了给他带过来……
    林家延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无力感,见了郑予北招呼都懒得打,直接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到自己的车里去待着。
    郑予北受宠若惊,接住林家延扔来的车钥匙后,整个人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才照他的意思去了。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自然要林家延亲手打开才不枉那一番功夫,于是郑予北刚坐进去就没事可做了,只能看着林家延慢吞吞地往车这边晃过来,依旧是那副淡淡的、不为所动的样子。
    “……额,你快点吃吧。我昨晚做好了是放冰箱的,刚才出来前用我们那儿员工餐厅的微波炉热了一下,再不吃就有点凉了。”
    那盒子里有几片切好的烤肉,有蜜汁烧熏鱼,还有七八个饱满晶莹的大虾仁,想必是价格不菲的野生品种。林家延揭开盖子来,看了一眼便向着郑予北偏过头去,不闪不避看进他满怀期待的眼睛里:“你这是想干什么。”
    郑予北千算万算,真是没算到他张开口会问这个:“我……我没想干什么啊,我就是觉得你可能不想麻烦,我这样也算请你吃了顿午饭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林家延又盯了他一会儿,慢慢动手拆了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在他的注视下尝了一口饭盒里最费功夫的鱼块。
    “这实在是,不怎么好吃。”评语很快就下达了,实事求是,就像林家延这个人一样。
    “是是是,我做菜就这点水平,以后一定会多加练习的。”郑予北诚惶诚恐。
    可林家延刚吃了两口,这筷子又放了下来:“郑予北,昨天你问我的话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果你在酒吧碰上我,我还真不一定会拒绝你。但你今天这个样子,让我觉得你想要的不仅仅是‘找个地方过一夜’那么简单……你说是么。”
    就算刚遇上那天有阮棠在场,郑予北都没听过林家延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当下就有点儿惊着了。
    看他不回答,林家延只好自己继续:“我目前没有认真谈恋爱的计划,近期也不会有。你要请我吃饭,那这一顿就足够了,我也领过你的情了。往后你就不用再来找我了,有时间不如去追一个想恋爱的人,这样也比较有效率。”
    说完了,他就开始旁若无人地进食,再也不理会一边那个彻底无话可说的郑予北。
    倒霉的予北,无数活跃异常的脑细胞同时都僵死在了原处,怎么也想不通这是个什么怪人。话也肯对自己说了,饭也愿意吃了,结果竟比昨天的不理不睬更糟糕。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大抵就是如此罢。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光看智商,就只有家栋能跟予北放在同一个层次上比较了。我觉得他情商也不低的,至少送饭的举动非常聪明,问题是家延根本不想谈……总而言之,可怜的北北。
    4
    4、4
    真的勇士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一个无心恋爱的男人算得了什么,按理说郑予北应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不知为什么,林家延那席话对他而言分量特别的重,心底里泛出来的沮丧简直要把生活中所有的乐趣都掩盖了,一向充当室内光源的郑予北忽然就无精打采起来,成天只知道坐在那里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林家延绝对是个靠谱的好青年,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故弄玄虚的伎俩都不准备用在郑予北身上。他说他目前以及近期内都没有恋爱的想法,这就把他看没看上郑予北、有没有可能看上郑予北等一系列后续问题都扼死在了摇篮里,无疑于直接在襁褓外头贴了张终审判决书,上头写着“此物非人”,让人连抱起来看个究竟的冲动都没有了。
    其实那天他们两个人在林家延的车里静静吃空了两个饭盒后,郑予北曾追问了一句话,他记得好像是“为什么把话说得这么绝,连让我能多待一会儿的借口都不留给我”。
    林家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心平气和答曰:“语言是要有效用的,如果说得不够绝,那我说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郑予北毕竟还是不到二十五的人,收拾好东西自行滚走的时候心里一阵阵意气翻滚,甩手就把车门嘭的一声给砸上了。
    等他人都快走回公司了,这才想起林家延开的是一辆货真价实的宝马。就算配置未必多好,那也是三十几万的东西,恐怕平时林家延宝贝得连刹车都得慢慢地踩,他居然大大咧咧当着人家的面摔了车门。
    想到这里,郑予北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但很快又被更加莫名其妙的苍凉感淹没了。像林家延那样的人,想必连情绪变化都是严格可控的,就像宇宙中那些有固定轨道的行星一样,绝不会为他这粒叫做郑予北的灰尘而延误了公转自转。
    或者再退一步,他郑予北极有可能连一粒灰尘都不是。林家延此人好则好矣,但总把自己的原则摆得比天地万物都重,皎如水中月,灿若镜中花,可惜就是看得见摸不着,白白惹人难过。
    郑予北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往日里跟谁都可以好聚好散的洒脱像被狗吃了一样,耳边老是回响着林家延让他别再去找他的话,随便哪一遍都能教他那颗心再凉上几分。明明是个素昧平生,总共只见过三面的人,但那事事稳妥的自信态度、温静缄默的一举一动,甚至低头细细咀嚼,一口白牙在淡色嘴唇里若隐若现的样子都一一刻上了郑予北的视网膜,时不时就滚烫地烙着发疼,让他想忘都忘不掉。
    从介绍他们认识开始,无论是林家延的无动于衷还是郑予北的寤寐思服,这些都在阮棠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郑予北一上来就能这么认真,被林家延回绝过两次后居然弄得像失恋了一样,整天在办公室里都不怎么说话了,眼底一贯的光芒也灭得差不多了。
    事情是他起的头,中途遇阻他自然看不下去,等了几天终于找到机会拦住了郑予北,一把把他拖到楼梯间里去,自己靠在门背后把门给堵严了。
    “你就准备这么算了?”
    郑予北被他一问,当真太阳穴都疼了:“当然不是……但我实在是觉得没法下手了,他都说他不想谈恋爱了,还让我不用再去找他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阮棠试图寻找别的蛛丝马迹,替他掂量掂量还有没有一线生机:“回忆一下,他还说什么了?你都学给我听。”
    “我问他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他说语言是要有效用的,否则……”说到这里,郑予北自己停了下来,疑惑地看着阮棠低头暗笑,渐渐连笑声都压不住了,肩膀都跟着一耸一耸的。
    “他这人真是,唉,真是让人受不了。”阮棠勉强收敛了,伸手拍着郑予北的肩:“这话是叶叔叔经常说的,就是我跟他共同的一个长辈。有一阵子家延他哥哥家栋多看了几本武侠小说,兴奋得都成话痨了,逮着机会就跟我和家延描述那武打场面多么多么精彩,后来叶叔叔就教育他,说语言是要有效用的,他再怎么说都不如直接把书给我们看……”
    郑予北一头雾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就是说,家延至少不讨厌你。你想你如果真的对什么人深恶痛绝,你肯定不屑于用家里人说过的话解释你自己的行为吧。可能家延对你还有点愧疚呢,否则何必向你解释……”阮棠也是生平第一次给人牵线搭桥,说到一半自己就有点儿乱了,懊恼地抓了抓脑袋:“你听明白了么,反正我觉得你还有机会。”
    “我又没招他惹他,他本来也没必要对我深恶痛绝啊……”嘟哝了两句,郑予北忽然被醍醐灌顶:“你刚才说什么?家延他不讨厌我?”
    阮棠翻了翻白眼,表示严重鄙视这个智商一会儿直上云霄一会儿一落千丈的怪胎:“还有,他不是说他不想恋爱么,我问你,你见到他之前你想恋爱么。”
    郑予北犹豫着答:“好像不想。”
    “什么好像不想,我看你是想都没想过。你确实不算乱来的,但我也清楚得很,你手机里存着好几个专门找人过夜的电话吧。大家都有头有脸,都不会给对方找麻烦……你以前怎么说的来着?我记得还挺经典的。”
    郑予北低声道:“清洁卫生,方便快捷……可那是我刚毕业那阵子,不需要在学校里遮遮掩掩了,所以有点兴奋过度。我现在已经洁身自好了很久了,真的。”
    阮棠继续翻着白眼:“你跟我表什么白,有空你接着找林家延去。我的意思是你原来也不想谈的,看见了林家延才有这个念头,说明他现在不想也不要紧,等他也看上你了,那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
    刚从阮棠的分析里品出一点甜头,提到再去堵人,郑予北又无奈起来:“我哪儿敢再去找他啊,人活着贵在姿态好看,死缠烂打岂不是恶心人么。”
    阮棠想了想,不得不点头:“说得也是,你暂且按兵不动,再想想有什么新招。人不能去,花总可以送吧,玫瑰太急色,送点儿别的什么都行。”
    郑予北答应着就想回办公室去,猛地想起阮棠现在就是个资料库,一转身就揪了他的领子不放:“花我立刻打电话去订,你赶紧说,他平时喜欢些什么?有没有兴趣爱好?”
    阮棠愤然甩开他,怒道:“你疯了啊,我这衬衫领子昨天刚烫过!走走走,我一会儿列张表发给你,你一条条自个儿琢磨去吧。”
    继家延说他疯了之后,短短几天内阮棠也说了一样的话。郑予北眨了眨眼,决定认了:“好吧,我看我也是疯了……”
    鉴于林家延喜欢打篮球,喜欢国际象棋,喜欢拉大提琴,喜欢他那辆车,喜欢随身带着卡纸画速写,喜欢卷着被子在家睡到再也睡不着为止……郑予北立志要在自己想出如何接近他之前,用种种行动保证家延不会忘记他这么个人。
    首先就是花,鲜花,各式各样的鲜花。他说是要打电话去订,实际上做得比这谨慎得多:那天下班后,他转了两班地铁跑到南京西路上去,直接走进了那家以贵宾服务而闻名上海滩的“皇家花卉园”。店主是个跟郑予北差不多大的姑娘,一看他就知道是从来没送过花的新手,于是十分殷勤地领着他在店里转了好几圈,跟他有商有量地定下了长长一张单子,并保证从第二天起每天准时将花送到,一个月内绝不重样。郑予北很坦率地说自己这是要追人,店主就建议他最好不要附卡片,免得操之过急让被追求的人产生抗拒心理。如此这般谋划了许久,天黑透了郑予北才回到自己的住处,泡了碗方便面就忙着开了电脑,正儿八经开始逐条研究阮棠的列表。
    凡是四肢健全的男生,长这么大总有一两项情有独钟的运动,恰好郑予北自己也喜欢篮球,这方面要送礼就比送花要拿手得多了。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常用的这个篮球的发票,登录人家的官网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软件行业说不准什么时候要加班,郑予北被磨了这几年下来,特别费时费力的爱好都已经放弃了,比如泡吧。硕果仅存的也就是篮球和长跑了,所以使用的器具就越来越高级,买起来越来越不怕花钱。其实细想想他自己都觉得委屈,有时间赚没时间花,这不是悲剧还能是什么呢。
    等篮球送到了,他找了黑色记号笔想在上面写点什么,但终究没下笔,生怕林家延看到了添堵,一气之下又给他退回来。这时候花已经送到第五天了,林家延照单全收,他已经十分感恩戴德,也因此更加小心翼翼,就是不想破坏这种微妙的僵持局面。幸好这篮球随着次日的一束雏菊一同送过去,林家延依旧保持沉默,连花一起收下了。
    花是每日不断、搭配翻新的,隔三差五还会有一整套人造水晶的国际象棋、杜普蕾的埃尔加大提琴协奏曲精装唱片、爱车保养指南、高档碳素笔之类的东西一并送到林家延手里。他本来一样都不想收,但送货的人再三表示那位郑先生交代过了,如果林先生不收的话所有东西立刻扔进垃圾桶去。这都是按着林家延的喜好买来的礼物,他自然最清楚其中的价值,有些还确实是有钱也不一定找得到在哪儿有卖的,犹豫半天终于还是收了。
    金钱如粪土,可郑予北到处买礼物往他这儿送的真心却不是粪土。林家延只是不想恋爱,并非不识好歹的冰人,几周下来自己也有些动容了,开始考虑怎样彻底回绝掉郑予北的痴心妄想。
    他以为上回说的话已经够重,没想到郑予北认真得令他惊讶,居然还需要他再动一次脑筋。那些或昂贵或稀有的礼物他都原封不动地放着,只等自己想出一劳永逸的办法来,正好打包一起还给郑予北。
    其实他不是唯一一个为此而惊讶的人,因为郑予北也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那种一下班就往专卖店跑,一开电脑就想着搜寻新玩意儿的心情,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雀跃,几乎比之前动心的没动心的恋爱加起来还要震撼。
    时至今日,他早已顾不得什么姿态好看不好看的问题了,一门心思只想着林家延还肯收东西,或许过一段时间能给他一个机会,两个人哪怕先从朋友做起也是好的。死缠烂打也不是什么坏事了,因为他的死心塌地已经转成了死不悔改,全副精力都黏在许久未见的林家延那里,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终于,在这花送到第三十天的时候,包装纸里掉出一张纸片和一张票来,飘飘忽忽正落在林家延的脚边。
    “本周六晚七点,维也纳皇家室内管弦乐团,请你务必赴约。”
    这倒真是一手好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林家延从地上拎起那张位置正好的票,随手就放进了钱包里。
    5
    5、第二章
    林家延下班回家的路线要经过玉佛寺,这天他居然下意识地减慢了车速,考虑着要不要进去烧柱香。说来也巧,车窗外正飘过一只戴金丝边眼睛踩着黑皮鞋的和尚,家延看了差点笑出来,理所当然地放弃了这个原本就有些荒谬的念头,照着原速开走了。
    最近一定是中邪了,所以阮棠居然给他做起了媒,还给他招来了这么一块锲而不舍的橡皮糖。
    那堆东西他都已经理好放进后备箱了,有些从外观就能看得出是什么东西的,他连包装都没有拆过。至于那张室内音乐会的票,他是绝对不可能去的,因为周六是陈向晚约了他一起去看陈伯伯和叶叔叔的日子,无论如何不能爽约。
    向晚最近都显得有些奇怪,周二打电话来约的时候明明已经说定了,周四又变卦说她也可能不去,周五就更不确定,索性说了让林家延去了先不要提是她约过的,如果她一直没出现就算了。
    不得不承认,陈向晚小姐已经是女人中非常偏向理性的那一类,但遇上点事情依然会露出优柔寡断的狐狸尾巴来,顺带着把这几个弟弟都弄得晕头转向。
    在楼下停车的时候,家延看到了一辆无比眼熟、但又一时认不出来的车,站在那里多打量了几秒才往楼上走。电梯还在二十几层停着,家延不愿意等,转身就去走楼梯了。他要去的地方在六楼,大约走到四楼他才想起来,那好像是阮棠的车。
    张江高科那边实在够远,最便捷的毫无疑问是市内轨道交通,因此阮棠买了车之后就一直闲置在他家的停车场里,周末外出时才会开出来。正因实践的机会不多,那车都买了快半年了,阮棠开车还是有点跌跌撞撞的,不是离合器没踩好就是不停地熄火,家里谁也不愿意去坐他的车。
    以阮棠那个性格,大概唯一做不稳当的就是开车这一件事了,所以每每他握着方向盘就开得慢如龟爬,直接导致家里人更不愿意坐他的车。
    想到关于阮棠的种种,家延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小一起长大,家栋、阮棠和他自己三个人的相处方式早就一成不变了,总是家栋出去惹是生非,他临时被叫出去处理后事,实在收不了场了再去找阮棠。毕竟是陈扬陈伯伯亲手教导出来的人,阮棠那张脸一旦沉下来就是一派浑然天成的不怒自威,寻常人等根本招架不住那种低气压,再大的事也会变得好解决许多。
    可能是哪一次收拾完家栋的烂摊子,三个人重新买了啤酒靠在篮球架下干杯的时候,也可能是哪一回考砸了之后阮棠替他挡了家栋的幸灾乐祸,转身又来安慰他的时候……总之那是自年少时就付出去的感情,绝非想收就能收得回来的。
    因为上一辈放着陈扬和叶祺这一对令人艳羡的爱侣,家延发现自己看a/片只看男不看女时,并没有多少震惊的情绪。他没敢告诉父母,而是在一天放学后直接去了不远处的陈扬公司里,刚坐下就实言相告了。
    那一天陈扬和叶祺为他做的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陈扬听完他的话之后什么都没说,给他一杯热水让他先静一会儿,然后起身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让叶祺在家准备几个菜,说一会儿自己会带家延一起回去;另一个是给家延的父亲林逸清,说家延今晚就不回家了,自己要留他住一夜。
    他以为那会是一场家长式的谈话,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餐桌上摆着三瓶酒,红酒白酒和一瓶琥珀色的什么洋酒,叶祺面色淡淡地看着他,问他“想慢慢聊还是快点喝醉,醉了再聊”。
    结果那天醉的只有他一个人,连他喜欢阮棠这种事都说出来了。叶祺显得有点伤感,一直说自己有很多东西可以教给他,从喝酒打牌到为人处事都可以,没想到第一次把他当做成人的倾谈居然是为了这个。陈扬趁着酒意靠在叶祺肩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了很多实话,全是平日里他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陈扬说想出去玩儿也没什么,只是要玩儿赶紧玩儿,往后人大了就要知道收敛了,别太离谱;
    叶祺说做什么事之前要考虑好后果,要是真觉得对不起谁就活得更认真一点,千万别以为放纵了就能回避什么;
    陈扬说还好他林家还有另一个儿子,而且还是个从小追着小姑娘逗着玩的儿子,让他不要担心他父母那里,大不了他陈伯伯亲自代他去说;
    叶祺说事情也许没这么绝,日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他很高兴家延在这种时候能想到他和陈扬,而不是直接跑到酒吧里去体验新生活……
    林家延那时候正在上高中,听到这些心里感激得难以言表,但看着他们完全不严肃的样子又说不出口,只好听一句就跟着点一点头。最后陈扬把他架到客房里扔在床上,叶祺从柜子里弄了床被子往他身上一扔,两人说着喝太少了没尽兴,相互搂着就回楼上的主卧去继续了。
    林家延一个人躺在那过分宽大的床上,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事儿也没那么严重。不过就是弯的,而且喜欢上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明天的太阳照样会升起。
    头一回喝那么多酒,可林家延就是睡不着,琢磨着明明自己不认床的,怎么会忽然跟周公无缘了。到了下半夜,叶祺轻手轻脚地进来了一回,看他还睁着眼也不多说什么,揉揉他的脑袋给了句“早点睡吧,明天帮你请假”就走了。在那一夜的寂静里,林家延想通了很多事情,学会了接受也学会了放弃。
    后来他躲了阮棠将近一个月,直到阮棠自己来找他,一字一句说出“我什么都知道了,家栋也知道了,我们永远是兄弟,你躲着谁都没有用”。林家延笑得眼睛都热了,身后追着阮棠过来的家栋给了他一个生硬的拥抱,一连说了好几遍“没事”,然后仍旧拖着他回家去联网打游戏。
    是谁说过,成长从来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些笑着闹着说要慢慢长大的孩子,一定还只是孩子。
    想到那扇门里不仅有待自己如亲生儿子的陈扬和叶祺,还有个见了面终究有些尴尬的阮棠,从一楼到六楼的楼梯总共不到一百五十级,他居然爬了整整十五分钟。
    六楼到了,可那楼梯道里却站着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叶叔叔。”
    叶祺一身居家的装束,依然穿什么都像是刚从店里买回来的,一尘不染:“早就看到你把车停楼下了,你要是再不上来,我都怀疑电梯卡在中间了。”
    看上去一表人才的年轻工程师,见了尊长立刻变得乖顺起来,脑袋和声音一起低下去:“阮棠硬要把他的同事介绍给我,我没怎么搭理……我怕一会儿见了他……”
    叶祺走在前面的步子微微一滞:“你对他有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小棠既然也知道的,心里自然对你有愧。”
    “那也用不着他给我介绍对象……”
    叶祺拿钥匙开了门,一面拉开一面低声笑着:“你也大了,一个人过得太清静也不是好事。”
    外面是阴天,天色又晚了,因而屋里灯火通明,映得人眼前豁然开朗。客厅大得不像话,人走进去了立刻觉得室内空间的压迫感被抽离了,心情也跟着松快一些。
    大概是因为桌上摆了饭菜,陈扬和阮棠下棋的场所换到了矮案上,两人就那么对坐在地毯上,默不作声地盯着棋盘不动。每一处住所都有规矩,比如这里,进了门总少不了陪长辈下棋。陈扬和叶祺两个人棋力相当,又在一起待着这么多年,能有抓住孩子下棋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哪怕结局是注定的,阮棠永远逃不过丢盔弃甲。
    看他渐渐吃力,林家延抬脚用鞋尖碰了碰阮棠的腿:“你闪人吧,替叶叔叔盯着排骨玉米汤去,这儿让给我。”
    陈扬似乎这时候才看到进门已经有一会儿的家延,望着他宽和地笑了笑:“还是家延鼻子灵,锅里煮什么都瞒不过你。”
    在心神彻底沉入棋局之前,家延还是敏锐地觉察出了一丝自己被照顾着的意味来。或许阮棠已经向这两位汇报过做媒的迨铝耍或许让他们先开始下棋,省得一会儿自己进门要尴尬的就是叶祺,或许……还或许什么呢,眼下黑子已渐成合围之势,让他想落子都落不下去。阮棠这笨蛋,陈伯伯不知又让了他几颗子,最后居然还是弄成这样。
    那是一局完全没救的棋,陈扬到后来索性把棋子往盒子里一扔,起身招呼家延去吃饭了。阮棠把陈扬身上的东西学了个七七八八,有时候连举止神情都相似,只有最要紧的书法和棋艺两项,简直让人不忍细看。如果能选择,家延绝对是个更好的对弈者。
    但林家延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陈扬看得清清楚楚,也就不指望他能静下心来下什么棋了。
    四个男人围坐的餐桌,实际并没有多少家常话可叙,没几句又绕到彼此的工作上去了。厨房里的汤炖了又炖,端出来的时候骨头和肉都散开了,汤里吸足了玉米的清香,果真是上品佳肴。叶叔叔这里总有最好吃的东西,最好玩的游戏,儿时的记忆从来不曾远去,阮棠很自然地抬头寻找家延的眼神,对上了便会心一笑。
    可惜他觉得轻松随意,家延却硬生生咽了一口苦水。
    “小棠,最近有女朋友了吗?昨天我在楼下碰到你妈,看上去可不是一般的着急啊。”陈扬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把汤勺从桌上拿起来,递给叶祺。
    阮棠目不转睛地盯着汤碗,没有抬头看任何人:“还没有,不过总会有的。”
    那一刻的感觉很奇异,就像一场春秋大梦的终结,不怎么清晰的疼痛像血丝一样漂浮在意念之上,林家延忽然就再也坐不住了。
    “我……”
    叶祺瞥了他一眼:“你一会儿还有事,我知道。好好喝完这碗汤再走,家延,听话。”
    那顿饭后来简直成了灾难,没人再刻意找出什么话题来谈,甚至没人再发出除了进食之外的其它声音。林家延一分钟也不敢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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