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纪川一肚子火进了教室,时间还早,教室只有零星几个人,他一进门,全都抬头看他,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他视若无睹地走到最后一排,将手机放在桌上,眼睛盯着屏幕,心里还想着刚才的电话,糟糕的情绪迟迟平复不下来。
    仔细算算,他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样跟贺怀章吵架了,上次得追溯到两年多以前,那次是因为什么吵的纪川不记得――不,不是不记得,是他根本没弄懂争吵的原因。
    那天是4月10号,他的十七岁生日,当时贺怀章在国外出差,已经去了半个月,事情还没办完,为了陪他吃生日蛋糕,特地飞了十几个小时赶回国内。
    在贺怀章回来之前,他专门找厨师请教,临时学了几道菜,亲自做了一桌,想给爸爸一个惊喜。
    晚上六点左右,纪川摆好了菜,进浴室洗掉一身油烟味,刚穿上浴袍,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贺怀章到家了。他听到楼下的车声,头发都还湿着,匆忙擦了几下,迫不及待出去见面――主要是刚做了菜很得意,尾巴翘得老高,期待爸爸会怎么夸他。
    贺怀章从来不让他失望,进门后略收拾了一番,第一时间坐到餐桌前,拿起了筷子。纪川就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贺怀章吃,一口,两口……他忍不住问:“好吃么爸爸?”
    “好吃。”贺怀章夸人很讲究技巧,不会夸得太假,也不敷衍,指着桌上的菜,一本正经地哄他,“这两道好吃,这个口感不太好,有点炒干了,其他都不错――你真的是第一次做菜么,我不在家时没偷着练?”
    “没有啊。”纪川的尾巴简直翘到天上去,绕到贺怀章的座椅背后,从后面搂住了贺怀章的脖子。这个动作很久没做了,他小时候死命黏人,长大后不知不觉就收敛了,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忍不住。
    他整个人挂在贺怀章身上,两手交叉放在贺怀章胸前,手指乱动,无意识地扯着手边那根领带玩,扯来扯去,几乎给解开了。贺怀章的身体渐渐紧绷了起来,莫名有些僵硬。
    纪川却没留意,他们分别半个多月,他有许多话想说。他今天上午踢球时被人撞了一下,刚才洗澡时发现身上有一片淤青,这是个重大发现,不拿来做一番文章不符合他善于撒娇卖乖的性格。于是纪川趴在贺怀章耳边,装模作样地说:“爸爸,我受伤了。”
    “哪里伤了?”贺怀章侧过身子回头看他,眉头微皱。
    纪川松开手,往后退一步,站直了说:“今天在足球场不知道谁撞了我一下,没轻没重的,都紫了,你看。”伤到的地方在腰下的位置,胯骨旁边,他解开浴袍,露出赤裸的上身和内裤,将内裤边儿往下拉了一截,大块淤青赫然入目,乍一看确实很严重,不过其实不疼,纪川经常踢球,脾气又不怎么好,跟人打架挂彩是家常便饭,这点小伤算什么?他只是想让贺怀章关心自己而已。
    他牵起贺怀章的手,往自己的“伤口”上按。
    四月初的天气,一阵倒春寒,外面冷风吹得紧,贺怀章刚进来没多久,手有些凉,碰到皮肤上时纪川下意识缩了缩,动作不大,贺怀章却猛地收回手,仿佛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气氛莫名沉默了下来。
    纪川的浴袍依然敞开着,他有点不明所以,直愣愣地站在那。十七八岁的少年,宛如一根挺拔的竹子,清新又结实,浑身上下充满了青翠欲滴的生命力。
    他每天都看自己,注意不到自己的变化。然而他的确长大了,身体已经有了男人的轮廓,有漂亮的腰线,有修长的腿,有削薄的肌肉,不再是小孩子了。
    纪川无视奇怪的气氛,上前一步重新搂住贺怀章,这回是正面的,“爸爸,好疼啊……”他附在贺怀章耳边拿腔捏调地喊疼,嗓音轻轻软软的,呼出的热气不经意间吹在对方耳朵上,声调里带几分装腔作势的痛苦。
    他自觉没什么问题,贺怀章应该安慰他才对啊。可没想到,贺怀章突然推开了他,那反应简直过于激烈了,纪川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稳住身形,诧异地抬头看,还没来得及质问,贺怀章就发火了。
    不仅仅是发火――
    虽然那次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但那天的情形纪川记得非常清楚,贺怀章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莫名其妙地对他大发雷霆,他一句话都插不进去,站在原地被教训了五分钟。然后贺怀章推开椅子,沉着脸上楼去了。
    纪川从来没过过这么糟糕的生日,他反应过来,气得把桌子掀了,事后最后悔是毁了自己第一次做的菜,一点味道都没尝到。
    生日当晚,贺怀章关在卧室里没出来过,纪川没心情一个人切蛋糕,把蛋糕也砸了,早早回房睡觉。第二天早上他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门缝里塞着一张便签,上面是贺怀章的笔迹:“对不起,宝贝,生日快乐。”
    只有一句对不起,没有任何解释,而本人已经上飞机,又飞去国外了。
    纪川有时虽然喜欢闹脾气,但脾气大忘性也大,很快就不介意了,只当贺怀章跨国倒时差休息不好,心情比较暴躁,或者工作压力大,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没法对他讲。
    总之他可以理解,没多久就原谅他了,还主动打电话过去,那件事就此一笔揭过。
    可当初只是一次无关任何原则问题的小矛盾,现在不一样,现在是贺怀章给他找了一个后妈,纪川不知道该怎么坦然揭过,能揭过吗?以后日子长着呢,从今以后,和他朝夕相处的爸爸只剩下一半,甚至在一年或者两年之后,又将变成三分之一。
    他却想要百分之百。
    中午,终于熬到了下课,纪川第一个冲出教室,去实验楼找贺亭。
    说来也奇怪,昨天他还把贺亭当作敌人,今天就从“相似的家庭经历”里找到了一点类似共鸣的东西,并且因为有了新的敌人,贺亭就被他暂时化敌为友,拉入同一阵营了。
    ――主要是不找贺亭还能找谁呢?他心里的烦闷没地方倾诉。
    贺亭正在做实验,还没结束,纪川的电话打过去两句就被挂了,叫他等一下。他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两瓶水,站在实验楼外面的银杏树下等。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贺亭出来了。
    纪川等得几乎没了耐心,碍于这是自己唯一一只树洞,忍着不高兴递给贺亭一瓶水。
    贺亭问:“什么事?”
    “不是你说可以来找你的么。”纪川迂回地说,“一起去吃饭吗?”
    “不了,我走不开,就在这待会吧。”贺亭从生物实验室出来,穿着白大褂,这是纪川没在他身上见过的装扮,感觉有股十分奇特的气质,形容不来。
    纪川说:“那你不饿吗?”
    “晚点吃。”贺亭瞄他一眼,“有话直说,铺垫什么呢?浪费时间。”
    纪川噎了一下:“没有,就是闲聊么。”
    “那聊吧,我有十分钟可以陪你聊,你要是说不完,我们晚上回家再聊。”
    “……”
    纪川一阵无语,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聊天啊?可烦躁的心情反倒被缓解了一些,他卡壳了一会说:“上午林朵找我了,给我发了一条微信。”
    “是么,发了什么?”
    “一些有的没的,解释上次的事吧,我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可以理解。”贺亭笑了一声:“怎么,你还想追她?”
    “如果她有意,谈几天也没什么。”
    “谈几天?你有毛病吧,还想和她谈?”
    贺亭皱起了眉,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叉。纪川说:“没,我不怎么喜欢她了,就是想找个人谈恋爱,这不是挺合适的么。”
    贺亭冷冷地:“为什么想谈恋爱?”
    “什么为什么?谈恋爱需要理由么?我爸可以找人结婚,我为什么不能找人谈恋爱?”一想到这个,纪川的火气蹭地一下又提了起来。
    贺亭不解:“跟你爸结婚有什么关系?”
    “对,你也觉得没关系吧,明明就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纪川想起贺怀章说的那句话,陷入了一个自己也解释不通的矛盾逻辑里,更没办法给贺亭解释,想了想又说:“再看看吧,看她还会不会再找我。”
    贺亭顿时脸色一沉:“你想随便找个人谈恋爱也不该找她,她会很麻烦。”
    “哪里麻烦?”
    “哪里都麻烦,总之不要找她。”
    “……”纪川本来就是在气头上才这样讲,闻言泄了气,叹道,“不找她,那我找谁……”
    “找我啊。”贺亭的白大褂在树下接了一片斑驳的光影,他看着纪川,脸上没什么表情。
    纪川一口水喷出来,弯腰咳了半分钟:“……你说什么?”
    “找我。”贺亭重复了一遍。
    “这……这不好吧。”纪川有点尴尬,“你喜欢我吗?不对,你喜欢男的?没看出来……”
    “不喜欢。”贺亭回答得干脆利落,依然是那副高冷的神情,微微皱着眉,很不高兴似的,对纪川说,“你不是想谈恋爱么?又没人喜欢你,我只能好心帮忙扶个贫了,你还不满意?”
    “……”
    纪川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他在“我不喜欢男的”和“你有毛病吧”两句里纠结了一会,脑子里不知哪根筋一抽,莫名觉得好像也并非不可行?……这个念头把他震惊到了,他把喝了半瓶的水扔进旁边垃圾桶,心情复杂地看了贺亭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了。
    第十一章
    下午贺怀章又打来一个电话,纪川没接,直接挂断了,挂完心里毛毛的,预感今天晚上回家这事儿没完,贺怀章八成会找他谈话,或者干脆教训他一顿。
    那他还回去干嘛?不如住酒店。
    纪川打定了主意,下课直接开溜,连贺亭都没告诉,一个人往校外走,准备找一家学校附近的酒店开间房,住几天待定。结果他刚到门口就被一辆熟悉的车拦住了。
    是贺怀章的车。
    那是一辆纯黑色的防弹宝马,平时不常开,仅看外形与普通型号没多大差别,低调得一般人认不出来。可别人认不出来,纪川不可能不认得,他想装做看不见,混在放学的人潮里绕过去,贺怀章却不知怎么眼神那么好,一眼就看见了他。
    “爸爸。”逃避无望,纪川被迫上了车。
    贺怀章今天照旧穿一身西装,款式是与昨天相似的,他总是这样,有时纪川以为他没换衣服,仔细观察才发现并不是原来那套,每天都是不同的。
    “爸爸,你怎么来接我了,今天不忙么?”纪川的口吻有些硬,见了面也不能心平气和。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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