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本能般地,她向入口走去,只对辛未然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也或许没说,她自己根本不记得了。如果现在有人旁观她的样子,那应该是像机器一样保持着该有的仪态,微笑僵在脸上,努力穿过人群——几乎遇到的每个人都会和她寒暄,她必须略作停留,但内心又急的近乎狼狈。
    她一边招呼客人,一边不断用余光瞟向出口——赵一蒙已经签好了字,准备盖上个人印章。
    很快,她的印章也盖好了,对招待人员道谢,转身向等她的男子会合。
    两人一起转身走向门外,逐渐消失在赵一如的余光里。
    等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会场外时,两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这种情况下,追到车库去实在太不明智了。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未必追得上。
    回到会场,孟笃安在主桌的花篮下等她。
    “去哪儿了?”他笑着问,手又一次托着她的后腰,想着让她舒服一些。
    “没什么”,她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发现有些不对,“一蒙姐先走了,我送送她”。
    孟笃安点头,拿了一杯水给她。
    但是这一整晚,她的心思都再也没有收拢过。
    回到家,她竭尽所能不让孟笃安看出来,耐心地帮他准备第二天午饭的便当。
    一边放慢速度剥虾,一边回想: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盛洵?
    那个肤色,那副笑容,虽然远远的看不清眼睛、也看不到他的纹身,但她绝对相信自己,那就是他!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东洲?为什么来?难道是为她吗?
    不对,如果为她,就不应该认识了赵一蒙都不来找她。她们姐妹俩名字如此相似,多问一句总可以吧。
    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就应该是为他自己吧。他也确实该为自己打算了:大有的工作只能算是个gap  year体验,他毕业也有几年了,还是需要一份正经工作的。
    看他今天的样子,身体和精神都无恙,可见那次袭击,并没有伤到他。
    那他当时在哪里?现场的那本护照又是怎么回事呢?
    正想着,手突然被虾壳戳了一下。她冷不防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孟笃安从和室走出来,在她身后站定。
    “没什么,被扎了一下”,甚至都没有出血,用水冲一下就好,“是我大惊小怪了”。
    “你今晚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他接过她的手指,含在嘴里,用舌头轻舔,眼神始终没有离开她。
    “没事啦,孕妇容易觉得累,很正常的”,她把剥好的虾裹上淀粉,抓几下收起来。
    从头到尾,她都在回避他的眼神。尤其是刚刚,他轻舔她手指的时候,她的心“咚”地差点掉了下去。
    他口腔濡湿的触感,像极了盛洵临别的那个吻。
    周五晚上,“楹”的乔迁庆典,赵一如一直在压抑。
    她希望盛洵能作为赵一蒙的朋友再次出现。她不需要和他说话,甚至不需要靠近他,她只想看一眼,听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确认他一切安好,就足够。
    碍于孟笃安在场,她一直压抑着不敢开口问赵一蒙。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精神出轨”,如果在孟笃安的定义里是的话,那他们刚刚建立的坦诚就要岌岌可危。
    算了吧,她知道自己的状况,盛洵知道盛洵的状况,大家在各自的角落里安好,有什么确认的必要呢?
    这么想着,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问孟笃安今天中午的便当如何。孟笃安笑着说了句“不够吃”,接着轻轻吻在她的头皮。
    她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一贯的坦然——结婚这么久了,他已经可以放心在有众人围观的地方流露感情。外人会觉得孟总转性了,但对他来说,只不过终于找到了可以释放的契机。
    怀里的人突然僵了一下,孟笃安的手敏锐地察觉到,随着赵一如的眼神抬起头。
    是那个小麦色的精瘦身影,从电梯口走向人群。他还穿着去年秋天的那套灰色威尔士格纹西装,只是领带换成了紫色。
    赵一如迅速瞄了一眼赵一蒙——她今天就穿着紫色缎面长裙。
    “我来介绍一下”,赵一蒙有分寸地轻拍盛洵的后背,对着孟笃安和赵一如,“这是之沛叁堂叔家的之洵,今年刚加入‘楹’的家族传承部门”。说完她向宋之洵介绍了孟笃安夫妇。
    “孟总好”,宋之洵爽朗地伸出手,“孟太太好”。
    赵一如点了点头,她现在心思完全是凌乱的——明明同样的手、同样的人,同样热烈又迷蒙的笑容,为什么会是不同的姓氏、不同的身份?
    她看看孟笃安,对方依旧平静,还颇有礼貌地夸宋之洵领带挑的不错、正配老板今天的裙子。赵一蒙听他这么一说,受用的笑起来。宋之洵也向孟笃安道谢,夸他好眼力。叁个人热络地寒暄着,似乎赵一如的疑惑和慌乱,都是没来由的胡思乱想。
    晚上回家之后,孟笃安去办公室加班,她赶紧在卧室发了消息给赵一蒙,约她明天在办公室见,然后删掉消息、把手机静音。
    第二天孟笃安一出门,她就下楼打车准备去“楹”。
    快到的时候,赵一蒙突然发来一条消息:在你家等我。
    赵一蒙说的“你家”,指的是赵一如自己的房子。
    东野基金会有新的办公地点,赵一如的房子已经空置。她回家草草收拾了一下——她完全没有收拾的心情,只是简单腾出个能坐的地方——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上午过去了,门铃没有响;午休时间过去了,门铃还是没有响。
    到了傍晚时分,她终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敲门声。来的是赵一蒙和宋之沛。
    “白天实在有事耽误了,抱歉”,赵一蒙微笑。
    宋之沛端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赵一如。她坐的位置,正是两人去年戛然而止的地方。
    “一如,好久不见”,他笑了笑,示意她放松,“去年分开的时候,就预感你们的故事还没结束。虽然没料到你们这么快结婚,但我的预感看来没错”。
    “抱歉我没有当面…”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用,真的不用”,宋之洵隔着桌子,碰了碰她的手臂,“该告诉我的,一蒙都告诉我了,无所谓当不当面”。
    他在还有机会的时候尽力争取过,这就足够了。
    赵一蒙先插话问了宋之洵几个问题,也是赵一如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宋之洵是宋之沛的二代堂弟不假,但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就离婚了,他被带去澳洲,由母亲和继父抚养长大。他的母亲姓盛,所以他大多数时候以盛洵的名字行走。
    他母亲家是缅甸华侨,所以他去年选择加入大有基金会的缅甸分支工作,没有告诉宋家。但是今年不一样,家里出了一些事情,他被父亲叫回来,暂时在东洲工作。
    “爸爸生前和宋叁叔关系不错,就托到我这儿来了”,赵一蒙解释道。
    到目前为止,赵一如对他身份的疑惑算是解开了——除了名字,“盛洵”的其他部分都是真实的,他没有骗过她,只是存心隐瞒了一些事实。
    “我去年想说明白的”,他被“民宿主人”困住的事实,他花费不菲的定制西装,她本该有所察觉,但她可能太希望他和自己的想象一致了,下意识忽略了所有。
    “那…出事那天,我明明看到有人背着你的包,和其他同事在一起……还有澳洲大使馆找到了你遗留在现场的护照,你是怎么……”
    “护照应该不是我的,那天我在村子里,当地乱了之后和村民们一起逃。最后从边境去了柬埔寨,是柬埔寨的澳洲使馆帮我安顿的。我到那边的时候,你已经结婚了”。
    “一如,之洵大难不死,有惊无险就好。你现在怀着孕,也不太适合听这些,不是吗?”赵一蒙最害怕看见赵一如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一思考,就可能有人被她的任性殃及。
    “是,我真心祝福你,June,希望你一直快乐”,宋之洵听出了赵一蒙话里的意思——轮不到自己去纠缠的事,要清清楚楚抽身。
    “你之前认识孟先生吗?”赵一如也不知道还能聊点什么,只能漫无目的地问。
    “我们哪有机会认识”,宋之洵坦然笑了笑。
    “他也在澳洲生活过”,她依然是轻描淡写。
    “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这个回答就值得玩味了,熟悉孟笃安童年的人很少。
    宋之洵又不急不慢地加了一句:“昨天我们一聊才知道”。
    这么一说,赵一如没什么可以问的了,想想上午赵一蒙给她发消息时的警觉,再看看他们现在的镇定,她纵然觉得不对劲,也问不出什么来。
    “一如,早点回家吧”,赵一蒙说的家,是东野广场的套房。
    她点点头。
    天渐渐黑下去了,孟笃安给她打来电话。
    “我…还在外面”,她知道自己不能多说。
    “今天要去家里吃饭,需要我去接你吗?”他们有一阵子没去孟家了,今天这顿晚饭算是为她怀孕庆祝,她不能不去。
    “不用,我离得不远”,她对这样的邀约谈不上喜欢,她肚子里有了孩子,所以显得格外重要些而已。
    在房子里又坐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了,她算着孟笃安也该到孟家了,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锁上门,走在小巷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她竭力平复着心情——看样子孟笃安并不认识宋之洵,也没有弄清楚Liev  Abramovsky、盛洵、宋之洵这叁个名字之间的关联。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只要调适好自己,当盛洵已经死了,就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好好生活下去。
    当然,她不能像对待盛洵那样和宋之洵相处,但这并不影响大局。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她和孟笃安失而复得的爱,还有孩子。宋之洵留在东洲是宋家公子,回澳洲是本地人Liev,和她都没有关联。
    晚风吹起,她摩挲了几下自己的手臂,加快速度往前走。
    突然,一团阴影挡住去路。
    “Hey  June”,阴影中,是熟悉的、热烈又迷蒙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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