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客栈好不热闹,每张桌子上都围坐着五六个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喝酒划拳,比试手脚,个个快活,有几大汉禁不住烈酒的劲头,在大厅之中好似女子跳舞一般左摇右摆,勾着粗苯的手生生弯出一个兰花指,一副醉态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天明即可入山寻宝,一群人想着明日便可到手的滔天金银,就算吃着一道在寻常不过的野菜都觉得甚是美味。今日陈大当家心情大好,赏了林子朝一碗酒,一根鸡腿,要他好好休息,明天进山的时候多留些心。
    林子朝用被捆住的手脚接过东西,讨好道谢,只是半个时辰过去,他除了应着眼前好笑的事情笑上几声外,手里的东西根本不喝一口,不碰一下。
    早前宋二当家已经给他提过醒,动手就在今晚,他是脑子坏了才会吃这些被下了药的东西。
    闹腾了大半晚上,酒坛子堆成了半座山,这些人才一个个全都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即便是酒力最好的陈大当家,喝了加料的酒,也撑不过一炷香。
    眼下瞧着满庭之内蒙头大睡的众人,林子朝勾着嘴角看向假意倒下的宋二当家,这厮倒是个谨慎的,佯装了半盏茶的功夫,这才起身一一试探众人气息,再三确认后才给林子朝松了绑。
    “好了,快些走,不然等他们醒过来就麻烦了。”宋二当家扯着林子朝就往门外走。
    这宋二当家做贼心虚的样子,在加对自己的拉扯,怎么颇有几分像拐带良家女子私奔的场面,从背后看着宋二当家厚实的背影,林子朝对自己突然有这么个恶寒的想法一个冷颤,甩开手,高声道:“二当家如此对自己兄弟,不怕他们醒来后找你麻烦?”
    “废话少说,我下的药分量够足,等他们醒来,我早拿着金银财宝走远了,还怎么找?”
    点点头,林子朝表示赞同,只是若非换个旁人,这事没准就真成了。见宋二当家的脚刚一踏出店门突然顿住,林子朝心中一笑。
    “你……你们怎么回事?”宋二当家迈回步子,吃惊的看着从门外走进的两个持刀之人,“你们怎么还醒着?”
    “哼,二当家,没想到你竟会对自家兄弟下药,还想独吞财宝。”
    从桌子上又起身四人,抽出不知藏在何处的刀,指向宋二当家。眼见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宋二皱紧眉头,慢慢站到中间警惕四周,而林子朝则自觉的退到外围,找了个干净处坐等看戏,看一场自相残杀的戏码。
    被人背叛的滋味自是不好受,更何况被兄弟背叛。一群人二话不说,提刀就是上,刀刀冲着宋二当家的命门而去,宋二当家也不示弱,刀柄一挥,躲去锋芒。
    几个来回之间,刀锋对撞激起阵阵血腥,人人尽力相搏,不敢有半点泄力,只不过比起宋二当家的武艺,其他人还是差了一些。等到宋二当家向前一探,将刀尖捅入最后一人的胸膛,这么一战终算结束,看的林子朝不甚过瘾。
    本是应该所有人都中了自己的蒙汗药,怎么会有人还有反抗之力,眼下还是早些进山的好,没了林子朝带路,就没有人能找到自己,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宋二当家来不及包扎,虚晃着脚步向林子朝而来。
    见宋二当家脚下一沉一浮,显然受了不轻的伤,林子朝冲宋二当家一笑,开口道:“他都这般不中用,现在不醒,还欲待到何时?”
    听闻此言,宋二当家大惊,眼睛瞪的通圆,只见身后倒在地上的人又站起了十来人,恶狠狠的看向二当家。
    事已至此,宋二当家如何还不明白,他是被这小子给耍了,“臭小子,你竟敢算计我!”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宋二当家怀着万般怒火冲向林子朝,林子朝一笑,不退不闪。
    就在刀锋离他额头只剩五分时,一柄长刀从后刺穿宋二当家的胸膛,和方才死于其刀下的手法,一模一样。
    嘴角流下鲜血,宋二当家缓缓转头,只见手握刀柄之人正是和自己多年为伴的生死兄弟,只是他们眼中再无往日和善。
    “你们莫要被这小子骗了——”
    “二当家,这下毒的可是您呐,刚才杀了那六位兄弟的也是您呐,若不是这小子告诉我们您今晚会有这些心思,只怕这会您早就带着财宝没了踪影。”
    “哈哈哈哈,好小子,好一手挑拨离间!”宋二当家瞧着林子朝,眼中全是怨毒,“就算我死了,还有这么多人,你也休想逃!”说罢,转身一个回劈,直直冲着林子朝的脑袋。
    可惜刀还未抬起,宋二当家的胳膊便被砍断在地,手中的刀跌出手掌。
    见没了危险,林子朝这才慢慢走近将地上的刀捡起来,在宋二当家的衣服上擦干血迹,把刀放在了桌子上。
    “我为何要逃?你身后的这一群人还指着我找到宝藏,有这么多人护着,我何乐而不为?”
    气愤不过,宋二当家还要开口再说,刀尖果断从其胸膛抽出,人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缓缓倒在地上,和被他斩于刀下的六人一起,不在动弹。
    血滴还未顺着刀尖落在地上,一场无声的屠杀便在客栈之中展开。刀尖划过熟睡的脖颈,毫不费力,不留一个活口。
    本是一起多年的兄弟,可如今多一个人自己便少一分金银,收起刀落,快准狠。
    “若非二当家下了药,事情也没这么容易。”杀了二当家的那人看向林子朝,继续道:“要不是有给的方子,我们几个吃了那么多的酒食,只怕到明日正午都醒不过来。都是一个寨子里的人,想不到大当家竟要将我们当做探路石,连那山里有机关暗道都不肯透露。”
    “谁说不是呢,当初山林里面对那几名大燕校尉,他可是丝毫不顾你们的性命,躲在安全处等你们把他们的力气耗干,免得受伤。那个小武,死在他的箭下,也甚是凄惨。”林子朝应着话,瞧着一柄刀抵上李大当家的脖子。
    “且慢,先莫要杀他。”
    “为何?”
    林子朝走上前去,瞧着现下还活着的众人,展颜一笑,开口道:“因为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
    这些人都是在江湖走南闯北的人,见识过最漂亮的女人要不是那青楼里的姑娘,要不是被他们掳来的官家小姐,何曾见过谁家的少年笑的如此好看,就和那黑夜里的月亮一样,虽是冷清清的但也很是晃眼,一时间都愣住了神。
    可愣归楞,总要有个回过神的时候,有人反应了过来,质疑道:“你和大当家有什么可问的?”
    “不错,这里的掌柜和小二虽被我们处理干净,地处偏僻,但毕竟是个客栈,人来人往总有人会发现,还是早些随我们进山去。”
    说着那人便要去拽林子朝,却被林子朝侧身避开,看到身后有人开始捂住肚子,林子朝勾勾嘴角道:“想来你是听岔了,没有我们,只有我,我还有话要单独问问你们大当家。”
    心中一动,那人只觉从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转身一瞧,身后竟再无一个人能活着站在地上,“你竟也下了毒!”
    “我一直被你们捆着,怎么能有本事弄到毒药,你搞错了。”
    毒是没有下,不过是给他们解蒙汗药的方子里加了几味相冲的草药,和烈酒一混,是要要命的。
    看着最后一人倒在地上,林子朝转过头瞧着被蒙汗药真正迷晕的大当家,心中叹道:若不是当初你自己要我只告知你藏宝地点,旁人听不得半分,我又怎能在这之中添减话头,你无辜背骂,这二十来人有一多半知道今夜之变,唯独你这个领头的不知,该说你是幸还是不幸?
    本来这件事说难也不难,不过是算准了人心,能因财而聚,自然应能因财而散。林子朝让宋二当家怀疑大当家有独吞的念头,在让那六人怀疑二当家有多余的心思,最后再让其他人以为大当家和二当家不过是想拿他们做垫脚石,一环套一环,内耗罢了,他在最后收个场便是。
    杀人自救,不见得非要自己动手。
    半个时辰后,陈大当家闻着刺鼻的血腥味,晃悠悠的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无力,身边躺满了尸体。
    “这水都泼了半桶,才算把你浇醒,二当家这药下的也是够狠的,不过也算帮了我的忙,让你现在动弹不得。”
    陈大当家一侧头,只见林子朝悠闲的坐在一旁,端着茶杯意味不明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像看准猎物的饿狼,让他背后一凉。
    “他们是你杀的?”
    “人都死了,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留你一命,是有些话想问你。”林子朝提起手边早已备好的毛笔,开口问道:“若你事成之后,你要在何时何地见何人拿取剩下的银两,还有当日约你相见之人的相貌身形如何,一一道来,我好画出其人样貌。”
    自己一班兄弟也是在刀尖上舔过血的人,他们的武艺心思如何,陈大当家心中自是晓得,可如今满地尸体,唯有眼前这个身形瘦弱的小子活了下来,其中门道不过想及便已让陈大当家心中大骇,这等人物他惹不起。
    “你要什么你都拿去,放我一命吧。”
    “大当家这是答非所问,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便是,其他的我没兴趣。”
    “这我可说不得,万一被他知道,我在云国便活不下去了。”陈大当家连连摇头,“再说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何必让我说出口。”
    见人死活不愿开口,林子朝摇摇头,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将陈大当家的右手放在桌上,随手拿起削肉的小刀,轻声道:“劝您一句,早些说早解脱,这人有十指,断一指,不好看,断十指,人就废了。”
    陈大当家冷汗直流,拼命挣扎,奈何蒙汗药后劲太大,全身酥软,使不上半分力气,可他一旦说出口,他也活不了啊。
    见此,也不在啰嗦,小刀朝着拇指直直砍下。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空荡荡的客栈之中,当初为了不泄露踪迹,陈大当家下了令,血洗客栈,如今此处就剩下两个活人,平添几分冷意。
    剧痛还未让陈大当家缓过神来,刀光一闪,食指分离。
    看着血淋淋的手掌,陈大当家痛苦的乞求林子朝,但林子朝冷漠至极,“曾在书里看过有一种极刑的法子,说是只要避开人体经脉走势,拿刀一片片割下犯人身上的皮肉,能割三千九百四十二刀,直到最后无处可避之时,方才能了解犯人性命。今日时辰尚早,我倒很是好奇,总想试上一试,届时怕是要麻烦您了。”
    别说这话了,即便是方才那两刀落下,便足足要了陈大当家的半条命。
    “我说,我说,是云国安远侯之子,户部尚书李格斌。他派人找到我,命我事成一月后去偃城复命。”
    燕国偃城?李格斌?林子朝听到这个名字,顿时透彻,李苑芳一个内宅妇人如何找得到这群流匪,跨两国之境前来追杀,原来是托了其兄之便。
    冷笑一声,林子朝按着陈大当家的描述,在纸上画出要见面之人。瞧着这面相,倒是他所不识,如此正好。
    收好了纸笔,陈大当家恳求林子朝放他一命,再三保证绝不会泄露一分宝藏之事。
    瞧着陈大当家的满满诚恳,林子朝笑了笑,拿起一旁刚擦拭干净的刀柄,说道:“你还以为这世上存有前朝宝库?我若有这滔天财富,何必躲在他乡,依靠别人积攒力量。”
    什么!陈大当家大惊,原来从头开始,这小子便已经算好了一切,自己一班手下竟被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宝藏害的全然没了性命。
    “你这人怎竟如此卑鄙!”
    “这话好像是你第二遍说了,我说过我本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做事也爱斤斤计较。”
    见林子朝手中的刀缓缓举起,陈大当家大喊:“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你为何还要杀我?”
    “当初在树林那六名大燕将士,为救我性命惨死于你手,你欠他们的,我替他们来讨。我从一开始说的是早说早解脱,送你一程,下辈子好好给那六人赎罪吧。况且我要去赴约,总要带份礼吧,我瞧着你这颗脑袋便不错……”
    天亮后,有人发现在这偏僻小道上的客栈竟在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从层层灰烬中竟翻出了数十具尸体,其中还有一具无头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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