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之上人多口杂,各有各的话题,只是当朝的深宫秘闻自是比前朝戏说来的更勾人兴致,不消半刻,那说书人的生意被抢去了大半。
    林子朝听着说来说去不过拿煜王擅自处置恪王,太过冷血说事,要么就是炳王行事荒唐,难当大任,都是些旧闻,没半点意思,唯一有点新鲜的就是在众人嘴中新晋提起的溱郡王。能在坊间闲话中占得一席之位,可见五皇子在朝中算是站稳了脚跟,不论五皇子是否有此意图,至少百姓已将他列入了储君的人选之中。
    两王之争,变成了三分天下。
    说着说着有人拿起桌上记载着罪证的纸张,不屑道:“都说恪王谋逆有隐情,我看能有什么天大的冤屈。他恪王是什么圣人神仙,值得这朝廷上下合起伙来诬陷他,我们大燕朝就非他不可,而且圣上看着自己的儿子蒙冤会不说一句,虎毒可不食子,他犯的可是弑君弑父的大罪,连自己的亲爹都想杀,我瞧着他死的不冤。”
    “啪——”
    响亮一巴掌拍在桌上,只见一书生模样的人猛然起身,满面怒容,显然对这话大有不满。
    “恪王当初如何贤德,爱民如子,岂是你口中的宵小之辈。煜王以百人尸骨,血流成河才换取一方安宁,哪比得上恪王凭一己之力,不伤一人一兵,劝服流寇寨匪;炳王府中家财万贯,与各州府官员串通一气,哪似恪王两袖清风,偌大一个恪王府竟无半点私藏;都说溱郡王少年英才,可比起恪王当年还差得远。”那书生越说越气,“如今三王为争储位搅得朝堂不得安生,汾河天灾因各方算计竟成人祸,若恪王仍在,岂容如此!”
    听着那书生言词之间对恪王甚是推崇,林子朝细细打量,不过是一文弱书生,没什么不同。
    不对!林子朝的眼睛牢牢锁定在那人腰间玉佩,那玉佩和晁老头当初给他的玉佩花纹一模一样,照煜王的说法,这是恪王专属。
    如此看来此人和恪王关系匪浅,更或者此人知晓恪王下落?
    “哪里来的穷书生,就算恪王那般好,可现在早已成一抹黄土,有本事你把死人复生,让他出来主持大局!不然呐,闭上嘴,这废话说多了当心岔了气。”
    众人瞧那书生涨红的脸,哈哈大笑。文人好面子,气愤不过,掉头就走,这一走更惹得众人一番耻笑。
    见林子朝走到那群人中接过那张纸一览后,重新落座,荀羡看着林子朝,问道:“有兴趣了?”
    “何时百姓能如此自由的拿当权者做起谈资,看来偃城民风甚是开放。既然如此有趣,我便多留几日,你安排的商队只怕白费了……”顿住了话头,林子朝仔细看着荀羡,想起今日种种,心觉不对,冷声问道:“你是故意引我而来听这茶馆闲谈?”
    荀羡一笑,点点头,不做否认。“是我有意如此。此次流言涉及三位皇子,炳王、煜王、溱郡王没有一个不受牵连,甚至连逝世已久的恪王都翻了出来,若不过几人闲话便罢了,但据易梧楼搜集消息,如今大燕各城皆有流传,靠此将燕皇三子一网打尽也不是不无可能。”
    “你想我如何?”
    “查清楚,这次背后势力并非只有一家,但各家目的皆是不同,其中我最担心的是有人会借此动摇大燕根基。”荀羡的眼睛坚定有力,平日藏于温润之后的锐利,一览无余。
    林子朝笑笑,开口道:“今日的你才是真正的荀羡吧。我曾告诉过你,大燕如何我并无兴趣。”
    “但那些人的话你也听见,煜王在此次漩涡之中可是首当其害,凭这一点,你就不会坐视不理。”算准了林子朝的心思,荀羡才对自己的布局有把握。
    什么知己,原来也逃不过算计,冷哼一声,林子朝起身冷眼看着荀羡道:“既然易梧楼对此消息如此看重,那日后我将消息卖给您时,别忘了给我一个好价钱。子朝告辞——”
    您?如此疏离的语气和远去的背影,荀羡苦笑饮下杯中已然冰冷的茶水,轻声道:“只要能拦下你,误会也就误会了。”
    荀羡放下茶杯,走入人群之中。
    说书先生为了招揽生意使出看家本领,一张巧嘴引的人鼓掌叫好。热闹还在继续,人来人往,桌上的两杯冷茶被小二收走,一桌新客已然落座……
    两天后入了夜,一伙人怒气冲冲的砸开一家药铺大门,揪着掌柜的就要往府衙拽,听说是这家的药吃坏了病人,人家上门算账。一时间本是安静的街道闹得是鸡飞狗跳,各家各户都开了条门缝,顺着门缝看着对面的热闹,还有人觉远处瞧着不甚过瘾,披着外衣,站到跟前瞧着,不一会就围起一道人墙。
    就在闹得最凶的时候,没人发现有一个身影闪进药铺。若是小二记性好些,必然忘不了这位公子前几日正好来过药铺,对他好一番刁难。
    之所以刁难,只因林子朝需要时间摸清这家药铺的布局结构,好为今晚一访做好准备。
    自那日得知流言之事后,林子朝最想弄清的便是那名书生与恪王关系,几日查访,不想竟发现此处。那书生每日必来此间药铺,若是抓药问诊倒也不稀奇,但怪就怪在这书生一呆便是三个时辰。其中蹊跷,林子朝很感兴趣。
    入了药铺林子朝也不敢耽误,他设计出的这一出戏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耽搁不得。林子朝直接闪身走入帘子后的暗门,这个地方那日在药铺他便发现了不妥,想来秘密当是藏在此处。
    用巧劲打开了暗门,门后接着一条狭窄的木梯,木梯这头一片光亮,而另一头则是黑黝黝的寂静,好像猛兽张着嘴等待猎物自己走入其中。
    当脚刚踏上第一阶,只听得嘎吱一声响亮,惊的林子朝全身紧绷,不敢动弹,生怕有人听见。
    等了许久,直到那声异动消失在黑暗之中后,林子朝这才深吸口气,拿出火折,再次迈步。
    因着这木梯直通地下,周围的气味充满了潮湿和土腥,微弱的光亮投在墙上,晃的人心中不安。林子朝抬手敲了敲,声音沉闷,感觉就像把头闷在土里,呼不上半点气息。
    林子朝听着不惧反笑,声音沉闷说明这墙为实心,无暗器机关,泥土味越重才越正常,看来这地下的秘密虽藏的深,但也不至于致命,
    觉得脚下再无台阶,双脚踏地,林子朝这才借着亮光观察四周,发现不过一方小桌,一盏烛台,一览无余,唯有桌上整齐叠放的纸张,让林子朝勾起了嘴角。
    大燕崇和三年七月十二,煜王暗调伏虎营,进军燕都。
    大燕崇和三年七月十三,炳王暗会吏部尚书常广利,商谈参奏恪王密折,同日恪王得燕皇口谕,率都护营护回防燕都。
    大燕崇和三年七月十四,恪王入宫却遭燕皇其擅自调兵,手下都护营校尉诬陷恪王图谋不轨,燕皇大怒命人押解恪王,手下将领拼死相护,更触盛怒,下令诛杀。
    大燕崇和三年七月十五,苦战一夜,恪王侥幸出城,煜王率军镇压叛乱,于城外草屋将恪王斩于剑下。
    看着纸上清秀的字体,林子朝这才了然,原来当日所见写满恪王清白的辩词竟是出自此处,看来那位书生每日在这药铺之中所做之事便是誊写抄录,偃城中的这种东西少说也有上百张,这一张张的写下来只怕手上的茧子不会少。他对恪王还真是心诚,换了自己,断不会如此做到如此地步。
    摇摇头,叹这少年痴傻,林子朝收了一张放入袖中,便灭了火折沿路折返。
    那书生的心意不难猜,不过是想借着流言为恪王翻案,当初江南书生群起激愤,逼迫燕皇翻案,可最后还不是被煜王收拾了个干净,引来的只有燕皇更加厌恶。
    全纸通篇来看,恪王谋逆似有内情,林子朝也相信此事远非史书上记载的那短短两句,但恪王反意不论真假,燕皇既已盖棺定论,而且朝堂大半文武都参与其中,那他恪王就只能是个乱臣贼子。
    想翻案,别说燕皇是否应允,就算整个朝堂也不会答应。谁答应了,就等于在打自己的脸,告诉天下人,当初燕皇联合大燕朝臣诬陷自己的儿子!没有人能拉下这个脸面,更可况是一国之君。
    走到了暗门之后,正欲出去,只听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商掌柜,公子派你在药铺不过是个幌子,你还真当自己是在做生意?公子再三交代,铺子里必须时刻有人,若非我今日赶来,只怕你能留个空铺等人家来查!”
    “张老大,今日是我做错了,你帮帮忙,莫要告诉公子,好在没出乱子不是。”
    “没出乱子?”张老大冷哼一声,“还没检查,谁知道出没出乱子。”
    躲在暗门之后,林子朝灭了火折,紧贴着暗处墙壁,不敢出声。
    外面的人离着暗门越来越近,林子朝的心跳的厉害,背后的匕首握在手中,闭气不语。
    三步。
    两步。
    一步——
    暗门猛然一阵晃动,林子朝盯着门上的木栓被暗门带着不断松动,在有一寸,便要掉下。木栓一掉,这门便会大开,届时无处可藏
    门又被人推了推,还有半寸——
    林子朝深吸口气,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还好,暗门还关着。下一次必须上心,行了,我带着人先走一步,若有其他事情在知会我,还有告诉延傅这几日先不要过来了,公子吩咐现下风向变了,我们不能混在中间漏了踪迹。”
    听到一队人离开的脚步,林子朝缓缓长舒口气,幸好他有随手关门,物归原处的习惯,不然今日可就交代在这了。听此人言语,那名书生应当名为延傅,而他们口中的公子又是谁呢?
    恪王,还是其他?
    等了半响,听着外面安静下来,林子朝这才走出准备离开。
    “你是谁!”
    暗道不好,林子朝也不敢转头回看,夺门而出,千等万等竟不想还有人在外面。
    “快去,快去叫回张老大,抓住这个人!”
    后面的脚步纷乱,可想有多少人在搜寻自己,林子朝对这个公子更是好奇。脚下不敢停,林子朝在小巷之中穿行而出,想甩开追兵。
    可刚出了这个巷子,就见远处火把闪动,迎面而来。
    后撤一步,林子朝躲入一旁,却不想此处竟是个死胡同。
    离人群不过百米,林子朝皱了皱眉头,伸手想去掀开累在墙角的竹篓。
    忽然身后有响动,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小声道:“姑奶奶,总算找到你了。”
    眼中瞬间浸染冷意,将匕首握在手中,林子朝咬牙向后一刺,大惊——
    怎么会是盛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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