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几个人在小群里嗷嗷叫,原路非摩拳擦掌地说要开始准备旅游攻略了,江风说更期待那边的酒吧和法国女郎,杜希声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心情复杂难言。
    因为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有跟宋禄正面提过这件事。
    像个缩头乌龟,明知铡刀近在眼前,就是咬着牙不愿意伸头受死,仿佛说出来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不说又有什么用呢?出国留学是他自己选的路,他知道自己不会反悔,更知道宋禄没必要为他改变人生进程,两年的未知数在感情面前或许是个考验,但在整个人生中却如弹指一瞬。
    为什么不敢说呢?
    害怕看到对方失望受伤的眼神,更害怕对方的强自镇定或者云淡风轻,理智上反复告诫自己赶紧说、必须说,一个人的事要两个人一起面对,可每次看到宋禄黑沉带笑的眼珠里倒映的自己,都感到如生吞秤砣般有口难言。
    不过,他给自己留了后手,那个藏青色的信封里交代了一切,早在一个月前就交在了对方手里。此时此刻,他竟然既希望对方提前偷看了,又希望他没看。
    如果宋禄已经知道他要走,应该不会这么坐怀不乱吧,杜希声咬唇胡思乱想,为自己妇人般的纠结懊恼不已。
    片刻后,他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在临行前一天约宋禄吃饭,坦白一切,断绝退路。
    *
    6月17日,杜希声鼓起勇气给宋禄打了个电话。接通的时候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仔细听还会发现里面混杂着口音很重的洋文。
    喂,宋禄?
    我在,杂音变小了点,可能是电话那头的人找了个清净地方,怎么了宝贝?
    杜希声捏紧了手机,眼睛不安地眨动几下,你今天中午,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今天?宋禄重复了一遍,竟然犹豫道,明天可以吗?今天有点走不开,不好意思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宋禄屏息倾听,甚至能听到浅浅的吸气声,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杜希声皱眉着急的样子,他别过头狠心重复了一遍:今天真的不行。
    晚上也没空吗,半小时就可以,或者,10分钟也行
    又是一阵沉默,然而宋禄依旧是那个令他失望的答案,尽管那话音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压抑:今天我不在本市,赶不回来了。
    好吧,没关系,是我没跟你提前说。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不禁自嘲道,没什么大事,改天,等我们都有空了再说吧。说完还笑了一声。
    没有什么大事?你都要一声不吭溜到国外去了叫没有大事?而且我说不在本市,你竟然一点都不好奇吗?宋禄气得咬紧牙关,最后那声笑里淬的苦他隔着电话线都能尝到,拼命告诉自己冷静,自家祖宗只好自己疼。如果不逼到最后,这根刺永远也拔不去。
    一通电话草草挂断,留下两人在不同的国度双双无言。
    宋禄费尽心思辗转了三位辅导员才搞到了杜希声的航班号,下午两点的飞机,预计凌晨两点四十抵达戴高尔机场。
    出国的前一天,他伸着长腿坐在通海湖边的长椅上,那个他曾跟杜希声在傍晚听着广播站的抒情歌曲忘情接吻的地方。
    微凉的风吹皱湖面,吹开岸边芦苇,不知道几年级的龙舟队又在奋力训练,极具穿透力的口号声害得对面图书馆低楼层的同学捂上了耳朵。湖边的跑道、和跑道衔接的木桥均有夜跑者的身影,即便运动世界校园定位到断头路,也得踩着草丛晃过去才算有效次数。
    那是他的四年本科生涯起始和终止的地方,也是每个毕业生共同拥有的回忆,可以透过空无一人的看台座椅看到迎新晚会上束手束脚的自己。一食堂西面的排球场和商业街,他闭着眼都能来去自如,运动会开场舞的跑道上还有和那人共同滴下的汗。
    他毕业了。尽管他很珍惜这段紧赶慢赶读书训练打比赛的日子,更珍惜和恋人阴差阳错相遇相恋的时光,他都必须离开这里了。
    但行千里,孤身去他乡,去那里等一个心门长刺的人,去揭开他们交集甚笃的未来。
    只差临门一脚。
    原本想拆两章,还是算了,结尾紧凑一点好,虽然看的人不多,日更是最后的倔强ps.文中时间跟现在还挺对的上的,毕业季啊哈,有没有很沉浸?(并没有
    第63章 终章(上)
    S市机场,T1航站楼。
    中法商学院大二年级各专业错峰赴法,进行为期两年的交流学习,经济学系的航班定在下午两点,全系三个班级87个学生连同3位班导师、1名辅导员已经提前两小时在候机楼就位。
    过完安检,拿好登机牌,班导师又点了一遍人数,确认无误后指挥大家原地等待登机。
    杜希声背着个包又拎着个超大型行李箱,大得几乎能钻两个人,用室友的话说,就是差一点儿搬家。好在看着累赘其实材质轻,里面能装不少东西,他带足了四季穿的衣服,又打包了寝室没用完的日用品,还有一条他最喜欢的毯子。
    回家理东西的时候发现衣柜里有两个形状不同的黑盒子,打开一看,分别是手工皮带和自制香水。杜希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凝固一样沉思半晌,又站起来抽出皮带换下腰上那条,把剩下的重新放了回去。
    昨晚在家跟两位女士吃了顿饯行饭,老妈硬要掌勺,她在术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修养得不错,气色也好了不少。杜晚澄照例打下手,并且已经能学着烧几个菜了,青椒牛腩和鱼香肉丝,味道意外得不错。
    杜希声毫不吝啬夸奖,小姑娘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嚷嚷是快手菜。一家子气氛难得温馨。
    饭后,杜希声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客厅里,另外两人端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电视聒噪地响着却无人在看。一时间没人开口,场面仿佛无奈的家人跟即将离家出走的小子尴尬对峙。
    杜希声胳膊撑着拉杆,对老妈和妹妹说:我回学校了,明天下午起飞,凌晨到地方给你们报平安。
    老妈刚要开口,杜晚澄却突然扑上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杜希声一瞬间眼眶发酸,手上松了劲儿,改为一下下拍着妹妹单薄的背,眼泪不受控地滚了下来。
    这个家经历过太多压力和不幸,幸运的是,他们依然能够彼此相爱。
    老妈走过来搂了搂两个孩子:行了,又不是不回来,出国以后好好表现,跟同学老师相照应,有什么事儿都可以跟家里说。说完拍了拍儿子的肩,学着他同龄人的语气:杜同学,苟富贵,勿相忘啊。
    给我带点香水儿啊化妆品什么的听到没?杜晚澄放开他,我连在朋友圈炫耀的文案都想好了,哥你千万别忘了啊。
    杜希声笑着走了,今早从寝室出发前他最后一次路过他们隔壁的隔壁的24号楼,在铁门外停留了几分钟,心里却像挣扎了几个世纪,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宋禄是不是还在,听说很多毕业生这几天都不在学校里,不是跑面试就是组团旅游或者留实验室帮导师做项目。他怕多呆一会儿等不到人失望,更怕万一看到人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果然相比于准点,飞机延误才是正常情况,等候机楼里开始广播登机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三点,杜希声跟室友挪进去挨着坐下,利索地系上安全带等滑翔起飞。
    你说,这像不像小时候春游?
    牛逼啊,你家坐飞机春游?
    滚,就问你有没有这感觉!
    同学的叨叨声很快变成午睡的背景音,杜希声不记得上一次坐飞机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小学,也可能是初一,算他们全家屈指可数的旅游之一。不过,在那人眼里,坐飞机恐怕跟坐公交一样稀松平常吧?
    *
    北京时间6月19日凌晨四点,当地时间18日晚十点,法国戴高尔机场。
    青年独自坐在航站楼的公共座椅上,右手边是行李托运处,稀稀散散地围着几人盯着滚轴等行李。
    他漫无目的地滑动手机,第n次刷新实时航班动态。
    手机里突然弹出几条消息:
    禄哥,我们到了
    上短驳车了
    那是他的前队员兼线人在汇报最新情况,宋禄动动手指发了句谢谢,起身揣起手机往回走。
    越接近出口,人声就越嘈杂,又一班飞机降落了,旅途劳顿的乘客们昏昏沉沉地从通道另一头走来。
    宋禄站定在走道中央,抱臂看着来往的人流,深夜的候机楼顶棚白炽灯亮得灼人,刺得眼睛想流泪,黑发顶端落下苍白的高光,把原本俊逸的脸也照得僵硬。他眨了几下眼洗去干涩的感觉,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他开始慢慢移动脚步往逆着人流的方向走,鞋底敲在瓷砖上发出轻响,一边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最熟悉的号码。
    铃音响了二十多秒终于被接通,那头却没人说话,不过能听到一道不稳的呼吸声证明有人在听。
    喂,你到了吗?宋禄尽量把声音放得温柔,依然不可避免地透出一些疲惫的沙哑。
    那一头的青年无措地急喘几下,绝望地想:掐着凌晨时间打过来,他的恋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他的退避和懦弱,就连揭发的动作都这么委婉。
    广播站里响起播报音,他下意识捂紧听筒又慢慢松开,长长地叹了口气,宋禄。哑着声音叫了一声,我在法国。
    嗯,我知道。宋禄找了根承重柱靠着说话,你们是中法合资嘛,大三就要出国读的。昨天你找我的时候我没空,今天,哦,现在是半夜了,那就明天吧,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我说我在法国,我已经到法国了,不在国内了,昨天刚走的!宿舍都搬空了!他崩溃一样越说越快,最后竟带上了哭音,像在掩饰心虚一样破罐子破摔,看吧,事情已经如此,这就是我干的好事!
    最不愿面对的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他就像被告席上被媒介审判定罪的犯人,连辩解的力气都耗尽。
    我说,我知道了啊,你在法国。宋禄的语气还是轻轻缓缓的,简直能急死人,宝贝,你往前看。
    没有了,哪还有什么前面?杜希声眼眶发酸,头脑混沌起来,以为对方在为分手做铺垫,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绞,喃喃道:我走不动了,对不起。
    抬头,眼睛往前看。宋禄突然加大音量命令道。
    杜希声被吼得一愣,下意识照做,可是人头攒动什么都没看到。
    电话那头继续循循善诱:前方50米左右,Dior免税店边上的柱子看到了吗?
    视线顺着话音穿过人流和大大小小的拉杆箱,耳边的声音像温泉的泉眼水一样缓缓涌出,奇妙地过滤了外界的纷纷杂音
    仿佛冥冥之中在指引一个他未曾破解的谜案
    他看到了。
    终于写到这里了 :)
    第64章 终章(下)
    宋禄靠着承重柱直起身,理了理衣摆锁住了不远处背着大包的人,他一边笑着不断对手机说看到了吗,一边向前走去。
    杜希声不可置信地维持着手机举在耳边的姿势,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蠢,脚下被钉住一般,班级前行的队伍慢慢从两侧越过,终于把他落在了最后。
    如同不断放慢的电影镜头,什么惊破苍穹仗剑如风,天河涛涛修道度人,小时候看的话本描绘三界大战后天空像纸片一样碎裂出刺目金光,战败的神神鬼鬼化作尘埃,只剩下正道的主角嗜血挑灯姗姗而来。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道义如此,俗情又何尝不是。
    杜希声向前两步、三步,慢慢攥起拳头脚下变作小跑,却见那人停住了脚步,刻意等他过来似地挂着帅气笑容插兜看着他,然后被冲过来的人一把抱住。头发蹭在颈间,颤抖的呼吸和胸腔紧贴上来,宋禄抬手像老友一样拍着他的后背,用力地压向自己。
    谢谢,你每次都能兜住我的喜怒哀乐。他听到这人耳语,表情委屈得像落败的逃兵。让他忍不住搂得更紧一点。
    *
    巴黎时间19日上午十点半,大学城近郊的公寓里。
    杜希声不可理喻地冲宋禄质问道:你要错过毕业典礼了你知道吗?
    宋禄淡定地端起柠檬茶喝了一口:嗯,那又怎样?至少我没有错过你。
    你错过了合影,错过了拨穗,错过了狂欢和自助餐,你一生一次的大学毕业就这么错失了!你亏惨了你!杜希声自虐般列举着,尽管导致这些遗憾归根到底都是因为自己。
    是啊!我好他妈亏啊!宋禄放下杯子也跟他一起嚷嚷,快说啊,你拿什么赔?你赔得起吗!
    没办法了,杜希声焦躁地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我把下半辈子赔给你吧。说完就感到脸皮升温,于是拿起宋禄刚才的杯子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宋禄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让他紧张起来,玩笑开过了?
    你说真的?良久,宋禄认真地问。
    嗯。杜希声神色放松地看着他。
    他想,那便是真的了。
    杜希声在宋禄的租住的公寓呆到下午,然后由后者开车送回了他们学校的学生公寓。大半天的大起大落终于让他缓过神来,透过车窗看着异国的街景,这一幕幕似乎熟悉又陌生,在国内,他也曾这样坐在对方的副驾驶回学校。
    没想到这如梦似幻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在他为无力改变的事实暗自神伤的时候,有人已经比他计划得更长远。
    宋禄把他的不安赤裸裸地拆解在他面前,然后亲手抹煞给他看。像火灾里的幸存者,望眼欲穿地盯着火光冲天的房子,这时候有人拍拍他的肩说,怎么才回来,贵重物品早就帮你转移走了。
    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对于未来,对方想得远比他所以为的更通透。
    那就是他喜欢上的人,他投诚的方向,他决定拼了命努力也要够到的目标。
    至于哪来的车,宋禄说是租的,教授人脉广得超出你想象。
    回到新寝室,其他几个室友放下行李简单铺上被子就开始呼呼大睡。杜希声在室内站了一会儿,走到窗边开了条缝透气。猛然想起还没给家里报平安这下糟了。
    然而,他拍遍全身都没找着手机,不会吧,不至于这么点背吧?难道不小心落在宋禄车里了?
    这时,突然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杜希声开门一看,门外的青年拼命压下上扬的唇角,端着副正经模样问:同学,你们有没有人丢了手机?
    杜希声舒了口气,也正经道:对,珠光贝母P30。
    那你说说锁屏是什么?宋禄笑着问。
    正文完
    故事讲完咯,我废话太多,感谢不弃!人无完人,相爱不易,青春伤痛碍情有别扭也有甜蜜。
    如果有想看的番外可以提,再次感谢,晚安
    第65章 番外一 未公开内容
    见字如面,啊,好没创意的开头。
    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我刚喝完一杯自己榨的蜜瓜汁,不甜,回味甚至有点涩涩的苦,可能没到季节,跟图书馆楼下的鲜榨品实在没法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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