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空气流动快,Alpha的信息素极其浓郁,这让半昏迷的少年发出剧烈尖叫,像是一只歇斯底里的惠比特猎犬,指甲抓破了陆赫的手心和胸背。
    暴雨后的泥石非常黏滑,少年又一直在拼命挣扎,攀回去真是难上加难。
    王羯幸灾乐祸,抱臂呵呵笑了一会,才慢悠悠地将皮绳扔了下去。
    陆赫将一束紫黑色的果圆球折断,这种马樱丹全株有毒,揉烂后有强烈的鱼腥味,一点点白色乳汁就会刺激皮肤大面积红肿。
    然后,他将一大片叶子覆到后颈,半块鸽卵大小的腺体立刻起了严重的炎症反应,信息素分泌大乱,这就相当于一罐临时自制的抑制剂。
    锥心刺骨的疼痛让陆赫眉头紧蹙,冷汗直流。好在少年终于安静下来,平平稳稳地被抱回营地。
    Jacques连忙奔了过来:等等,这孩子是Omega?
    这个少年的信息素,像是用无数名贵花朵编织起来的一整张彩色斑斓的春日地毯,大海一样多的烂漫香味几乎将整个城市裹挟了,绝对是一位爱神那般美丽的Omega.
    可这具瘦小的濒于死亡的身体已看不出容貌。他的后背布满了红色的小水疱,破裂流出水状的脓,肿胀成疖子的像火山口一样裂开,喷出带有黄色黏液的血,像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没有一丁点活着机体的特征。
    是的,他很大可能是受过虐待,所以非常畏惧Alpha的信息素。你回去休息吧,Jacques先生,我在这里照顾就好。陆赫皱着眉,用凉凉的手帕轻轻地为他擦去汗和脓血,我怀疑他是从地下拍卖行中逃出来的,据我所知,Folgandros是东欧著名的人口贩卖中心。
    陆赫一整夜没睡,端着汤匙把药酒喂进嘴里,将他趾头长长的双足浸在水里,用甜杏仁油皂将少年从头到脚擦洗了一番,直到白雪的薄皮肤下面鲜红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少年开始高烧性谵妄,果冻似的嘴巴向一边咧去,叽里咕噜地说着艰晦的语言。
    意识模糊中,他感到有人在为他剪手指甲和脚趾甲,用淘得很细的白云石灰给他洁牙,将潮呼呼的深色软帮鞋脱下来,换上漂亮的带扣黑皮鞋。香肠和干酪被切成一小口的方块,他的胃部长久靠野菜根充饥,已经太久不曾有幸消化过现代社会的食物了。
    有一个人一直抱着他,好奇怪,他的气味好令人安心。
    那是神圣的一天,他从未感到自己如此安全,这越来越猛烈地把他最孤独的磁极边拉回、解救过来。即使外面世界燃烧起来,他在这个怀抱里也觉察不到。
    他开始无声地哭起来,他不知道这么幸福该感谢谁。上一次被这样安然的美好包裹,还是母亲最后一次送来生日礼物一辆新簇簇的漂亮自行车,在夕阳下亲吻他的额头。
    Bermuel?Jacques担忧地出了声,你又想起了Folgandros小镇的事情了,对吗?陆很有责任感和正义感,我也非常钦佩他不分贵贱贫富、种族国家的善良,这种品质我几乎没在别人那里见过。
    贝缪尔用力地甩甩头,将自己从回忆杀中打捞出来。
    但是想起那个大学刚毕业的陆大助理律师,他忍不住笑了。
    青涩时期的陆赫是一个满分理想主义者,充满锐意,热情奔涌,一个能把对面气到肾上腺素狂飙的全国大学生最佳攻辩手。庭审上为了所谓正义争得面红耳赤,根本不屑看法官的脸色。那么有血有肉的愣头青形象,并不像现在这样欠缺温情和真实感。
    而那时的贝缪尔,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举个例子,夜半口渴了,他就常常跑到停车场,用泵抽出一捧含有铁锈味的水,贪婪地喝下去,咽下去的时候鼓起两腮,发出恶魔似得噗噗的声音。
    可是即使他这样没有教养,也知道躲在那束蓬松的白丁香花盛开的灌木后的时候,要屏住呼吸,绝对安静。
    因为陆赫常常坐在月光下的一块圆石头上,一个人读书,像时而静默的高山。星云中的无数天体闪闪放光,像是贝缪尔偷偷望着他的眼瞳。
    我喜欢听你说出的任何一句话,喜欢看你的每一束目光。写日记的笔僵固了,墨水也干涸了,朴素的闪米特语,只允许贝缪尔这样粗陋地记录他的初恋。
    况且陆赫不止是救命恩人那么简单,如果没有他,贝缪尔也不可能被Jacques知遇。
    贝缪尔天才横溢,幼小的鼻子像一把解剖刀一样锋利,能够分辨空气中每个飘浮着个性气息的精美分子,香味轮廓清晰得像一条虹的彩带:厨房弥漫的烂菜和羊油的臭味、制革厂里散发出苛性碱气味、甚至能嗅出教堂里胖女人身上的肿瘤病。
    驻扎在Folgandros的那段时间,Jacques教会了他如何手工制作酊剂、精馏搽剂、浸汁和香精。Jacques说,调香师不是批量制造的化学家,学习这些包罗万象的祖传知识会锻炼你的直觉力,让你的思想逐渐清晰明朗。
    贝缪尔很勤奋。他每天五点半早起,在一口大锅里把猪油和牛油融化成奶油状的液体,倒入大量新鲜的花朵,然后用一把像扫帚一样长的工具搅拌,汤液太浓就倒到粗筛上,除去废渣再加入新的花朵。等待精油沉淀的间隙,还有一些零碎的活计,比如蒸馏薰衣草,用菜刀劈开龙涎香块茎,用礤床把紫罗兰根擦成屑,然后用最优质的酒精浸渍碎屑。
    一点钟入睡的时候,他的手臂重得像铅一样,两只手都长了老趼。
    后来,再次出现在陆赫面前时,他已经是那个金发、白肤、高挑的顶级调香师了,一个绝美的模子里铸就的天使。可是那张随着日月推移显得更加高傲的面孔,在昔日暗恋的男人面前,甚至紧张得发丝微微颤抖。
    但是,那天。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陆先生。
    姐姐挽着他朝思暮想的人的手臂,笑得很甜蜜。
    第23章 色染绝城蔷薇露
    贝缪尔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了。
    陆赫竟然为他留了早饭,一只玩具北极熊端端正正地坐在餐厅座椅上,厨房米黄色小方砖的便签上的笔迹完美地像是字帖:包子要上锅蒸,鸡蛋不能用微波炉加热。
    这明显是错到家的预判,懒惰如贝缪尔,哪里会重新热一遍。
    囫囵吞了一顿后,贝缪尔倚着阳台的门框,静静观赏陆赫的园艺宝贝们。
    他养的埃及蓝睡莲和印度红睡莲真的很漂亮,洒金的碟形花朵呈星芒放射状,硕大地甚至遮住了盆口,可见培育的人是那样温柔周至。
    他若有所思地出神了一会,然后拨通了总部:给我接沈鹭博士。
    全息投影中的男性穿着白色的实验服,容貌与沈贺惊人地一致,但是面部轮廓更加柔和,像是Beta.
    晞露!你在中国一切都还好还顺利吗?沈鹭惊喜地看着他,目光里有说不完的话。
    蓝血七号你修好了吗?贝缪尔一眨不眨绿汪汪的眼睛,显然没有半点寒暄之意,我希望你如实地移除了那蠢爆的情感中枢,你问问两个半球的居民都会觉得它蠢爆了。
    沈贺也出现在了投影之中,他看上去像沈鹭更加英俊、更富有男子气概的孪生哥哥,各方面都大了一个号,很驯顺地低下头:是的,老师,我下个礼拜就会回到您的身边。
    哦,我真开心。贝缪尔将一绺棕蓓般柔软的鬈发绕在一个手指,眼睛一直充满笑意,深切甜美、痴迷陶醉地看着沈贺,带着成熟的、充满占有欲的激情,两片富有诱惑力的嘴唇轻轻吐字,你一点也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诚实的沈贺完全掉入陷阱,马上脸红。
    哦!沈博士,这就是你说的成功移除感情系统?太棒了!一声又轻又薄的嗤笑,贝缪尔像听见了一个糟不可言的大笑话,表示出极度的厌恶和疲惫。
    我只需要一个枪准的智能人、一个武器、一条狗,你明白吗?多余的感情只会成为软肋,他那天可以调换我的诱导剂,明天就会把我的猎物救走,美名其曰劝我改邪归正,你到底懂不懂?你会毁了所有的事!你到底在搞什么?贝缪尔大发雷霆。
    不是这样的,晞露,你听我说,你,你知道我不可能害你。沈鹭长呼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他不光可以保护你,还要理解你、照顾你。因为你接触太多阴暗的事了,我知道你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躲避国际刑警的追捕,那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如果蓝血七号也是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那么时间久了,你的精神一定会出大问题,你知道你已经有轻中度躁郁症了
    贝缪尔直接砸向按钮,切断通讯。
    你怎么了?陆赫忽然回家了,担忧地走过来。
    他正好看到贝缪尔怒气冲冲地点着香烟,从鼻孔里喷出来的烟气好像一对獠牙。缺乏色素的皮肤蜡白地吓人,双手都气得指节发红了。
    贝缪尔打开冰箱,捧了一大玻璃杯混合菠萝汁,汽水加冰块的快乐也许有稍稍纾解的作用。
    他闭上双眼,一屁股倒在安乐椅里,手脚像海星似的摊开,两条腿架在椅子扶手上,火气让他的脊椎骨上半部都在僵硬发疼。
    怎么了小露?陆赫将手盖在他的额头上,柔声问着,又发烧了吗?
    啪!
    贝缪尔挥起手背打了一下,匀称有力的双腿也蹬了过去,一脚踹到他的腰窝,蛮横无理极了。
    没有不舒服就好。陆赫稍微后退了一些,对这没有晴雨表的脾气习以为常,将贝缪尔乱扔在各处的踏扁了的纸杯、几块弯曲的牛奶瓶碎玻璃捡起来,看着他压抑的双唇和两只冷漠的眼睛,好一会才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想吃什么?
    这些忽如其来的态度剧变,像是极地的一场暴风,把贝缪尔连人带心刮得大乱。
    他是一个死刑犯,本该独自跳下罪恶的渊薮,可是幸福的碧空上隐隐约约的爱情星斗,又甜蜜地让他束手无策,心里浮现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堕落念头,忍不住就想倒在意中人的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一整夜的甜言软语,那种想入非非的由衷喜悦令人深恐。
    不可以,我晚上有约会。还是理智最终更胜一筹,贝缪尔昂着头,小女孩一样骄纵淘气的神态,或者你求求我,我或许可以给你插个队,第九百九十九号Alpha男士。
    他故意将那一串数字拖得很长,然后放松了姿态,垂下的手掌慢条斯理地展开,让大腿的根部下侧一直露到睡裤开叉处,似乎是口红还没卸干净,他的下唇也泛着奇特的红光。他做出最擅演出的卖弄风情模样,像一个轻贱可鄙小娼妇,试图以此使陆赫在嫌恶中退缩。
    好。陆赫的思考时间短得出奇,坦然自在地坐近了一些,全神贯注地望着懒散的贝缪尔,其他人改天再说吧。
    贝缪尔起初瞪大眼睛惊讶地盯着他,咬在嘴里的自来水笔帽断成半截,他从没见过陆赫在这方面的强硬态度。
    他在大脑中疯狂猎取语汇,带着晕头晕脑的惊慌失措,站起来要转身走掉。
    所以,现在可以邀请你陪陪我吗?陆赫拉住了他的手腕,用微微仰视的姿态,稍含柔情地笑着看他,今天是我生日。
    第24章 旋暖金炉薰蕙藻
    这几天作息颠倒,贝缪尔感觉自己水肿得像个猪头。于是,兜帽口罩鸭舌帽刷刷齐活,奶油乳色的冬服填充着饱满的棉花,像一坨圆滚滚的正方体吐司,暖和地让陆赫大感满意。
    等一下,计划有变。陆赫紧盯手机皱眉,我有个大学同学今天从国外回来了,他们说正好我过生日,不如一起聚一次。
    贝缪尔猛地警觉,女明星的自我修养立刻上线:什么?几个人?在哪吃?性别?
    他本来将前额的碎发扎成了一个小揪揪,像苹果的梗那样立在脑袋上,闻言之后,立刻用力扯散了橡皮筋。
    陆赫不解他的莫名紧张,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些连珠炮问题,就见到贝缪尔在洗手间和卧室来回穿越火线,慌张地平地跌了一跤,膝盖都摔成粉红色了。
    贝缪尔手忙脚乱地敷面膜祛肿,糊了一脸黄色果冻胶质,然后从储藏室翻出来一堆没拆封的包裹,疯狂寻找带有提拉紧致功能的美容仪。
    怎么回事,小露?
    陆赫满脸迷惑地看着他不停试穿一件件新衣服,用压根没削过的椴木软炭笔笨拙地描补深金色的眉毛,好久才渐渐明白:你穿原来的衣服就很好了。就十来个朋友,我们都很熟,不是什么隆重的宴会,真的不用特别打扮。
    十几个?贝缪尔的声音高昂地像古典戏剧的情趣,放弃性呈大字瘫倒,你杀了我吧,丑八怪不去了。
    陆赫很清楚这张天下无敌的脸的受追捧程度,粗略猜了一下,这么劝说:没有关系,他们应该都见过你的照片。
    贝缪尔却神经质地反问:哦明白了,你也觉得差别可大了,都到了需要回忆照片的地步了,是吧?
    陆赫没有回答这种送命题的经验,甚至一板一眼地教导:不要这么纠结,你也不能靠长相吃饭。
    这句话可真是处处踩雷,贝缪尔在镜子里瞪了他一眼,挺而秀气的二次元漫画鼻不悦地微仰:是啊,我可不配靠脸吃饭。
    陆赫觉得哪里有点忽隐忽现的不对劲,但终究没品出来,还好死不死地火上浇油:嗯,你知道就好。
    贝缪尔忽然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尖锐度、艳丽值、攻击性都非常强悍,单看上去女性化意味非常足,美貌带来的尊贵性权力忠诚地反应在骄纵无比的目光中。
    行,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我丑,那你走啊,走啊,不要看我。贝缪尔眼角有用力搓洗后的指甲搔痕,带有一抹梦幻的绯红色。
    陆赫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在没弄清贝缪尔的脑回路之前,职业法律人的素养让他选择暂且放弃质证、认证等权利,沉默是一种最安全的方式。
    没想到贝缪尔更不开心了,扭过头去彻底不理人,留给他一个闪着晶莹闪亮的水、洁白可爱颈背的背影。
    这让他忽然想到,那天,镜中身着红色晚礼服的Omega。
    那是冲到顶峰的欲望和美感在某一点交融的一刻,一枝画框里的红玫瑰动了起来,裸露出他那光滑的、往下逐渐变细的后背,妖冶地像绿水池中的美人鱼。那种原始性欲的强烈骚动没人能招架得住,身经百战的成熟男人都会燥热到嗓子冒烟、呼吸困难,倘若对一个青春期的少年来说,则是一个必然引起遗精的美梦。
    到了停车场,贝缪尔还气鼓鼓的:我宁愿坐地铁,也不做你的老爷车。拜拜,欧吉桑。
    可是他下一秒就无话可说。
    飞翔的B展翅彰显四种颜色所象征的勇气、纯正血统、激情和瑰丽显赫,超大车尾箱可以恰好盛放进两副全套高尔夫球具。颈部暖风系统和加热座椅协调运作之下,冬季的敞篷跑车也很舒适。它的动力响应特别快,稍微加大一点油门,呲溜一下就打滑似得出去了,开起来不要太带劲,百公里加速时间不到三秒。
    冷吗?我把篷闭上了。陆赫的驾驶技术好极了,每一个弯道卷起漂亮的雪花,痕迹都几乎一致。
    冷什么冷?就敞着不许闭,怎么那么土啊。车内木饰的独具纹路鸟眼枫木打磨过十几次,光滑如镜,几乎可以倒映出贝缪尔错综复杂的表情,我都没见过你有跑车,你可真能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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