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仓库里,透出些腐烂的味道。周映东替身后的周照踢开挡着门的铁板,示意门口看守的人向一边退去。被锁在仓库深处的人听到声音,微微抬了抬头,被锁链锁住的右手动了动,勉强地抬起头,眯着眼去看门开以后透进来的那一缕阳光。
    见到走进来的人,他眯了眯眼睛,动弹不得的左手想要挣扎一下,喉咙含含糊糊的吐出一口血沫,靠着墙睁大了眼睛去看走到面前的人。
    周映东冷眼看着面前的人,沉默地点了一支烟。面前的人长发已经长到了腰畔,身上的血污已经让人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颜色。时值冬日,他身上只有一件满是血污的单衣,却丝毫不见冷意,只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有些浑浊,修长的手指抬起来遮了一下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尽量去看面前人的样子。
    他试探着抬了抬头,看到周照的轮廓,没有血色的唇不由得颤了颤,冒出巨大的惊喜:“照,周照,是你吗?“他呼吸急促,激动地移开手,借着刺眼的阳光去看他的脸,在看到周照的脸时猛地向前动了动,被身后的锁链牵扯的摔倒在地上,用手费力地去碰他的鞋尖。
    周照看着面前被折磨到快要不成人样的人,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神情,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收紧了。
    叁年前的爆炸发生以后,谈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活谈叶山。虽然他伤势很重,但是恶人往往长命,几次大手术救回了他的命,但是爆炸伤害到了眼睛,视力现在只有原先的百分之十左右。至于救他的原因……当然很简单,让他就那么死了太容易,当然要留他的命慢慢折磨。
    自从那场爆炸以后,周映东对他这个人无话可说,谈叶山好像是一个真的疯子,和他动气没有必要。这些年谈策每当在宁奚床前等到要绝望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折磨他一番。那些手段其实对谈叶山来说不算什么,周映东旁观了几次,发现他是一个极其能忍的人。普通的疼痛连让他皱一下眉都难。
    这还是这几年来,他第一次看到谈叶山脸上有这么多的表情。
    “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一会儿他们就来人动手了。”周映东转过身去,语气有些烦躁。虽然不愿意承认周照和谈叶山有一腿的事情,但事实就摆在眼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狠狠抽了一口烟。
    不过谈叶山也活不了几个小时了,现在宁奚已经醒了,再留着他也没什么用。谈策做事向来做得绝,绝对不会再让他多喘一口气。
    周照看着面前趴在地上,被锁链拴住的人,喉结微微鼓动了一下。他将带来的酒拧开瓶子,放到他的身边,低头凝视着他的脸,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将酒向前推了推:“死之前把这个喝了,这辈子的事情都了结了。”
    谈叶山微微咳了一声,低着头看向面前的酒。失去大部分视力以后,听力变得尤其灵敏,听到他的声音,他用指尖碰了碰酒瓶,抬起头看他的脸,轻轻笑了笑:“我的事情早就了结了,周照,我在等你。还好,今天我终于等到了。”
    他猛烈地咳了一声,漂亮的手指握住酒瓶,仰头喝了一口。长发遮住了他半边脸,他拨开自己的头发,被喉头辛辣的酒逼酸了眼眶,抬头看向周照隐在阴影中的那张脸:“谈策这个废物,叁年了都不敢杀我……咳……大侄子,你把你手里的枪递给你叔叔,死在他手里,我还觉得安心一些。“
    周照呼吸顿了顿,他看着面前的人伸出手指来碰他的脸,挪动脚步向外靠了一分。谈叶山手腕被手铐磨得血肉模糊,还是费力地向前伸了伸,轻轻地碰了碰他的下巴,随后慢慢地收回来,靠着墙坐好,看到周照慢慢退到周映东身边那个洒满阳光的地方,笑着遮了遮自己的眼睛。
    “动手吧。”
    周映东从仓库走出来,烦躁的用力甩上了车门。他生平最不愿意看这些生离死别的桥段,偏偏对象还是他的叔叔和一个精神病。他抽了几口闷烟,在车上等待着,直到看到周照慢慢从仓库走出来坐到了副驾驶,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交代完了?”
    “我想和谈策谈谈。”
    周映东拿烟的手停住,他突然觉得自己接受周照的请求带他来这里看谈叶山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决定。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叔叔:“你如果想劝谈策放弃杀了谈叶山的想法,那还是算了,他恨不得把谈叶山挫骨扬灰。”
    “我知道,可是动用私刑的是犯法的,”周照语气淡淡的,“谈叶山是那桩大案的关键人物,因为他在爆炸中被定为死亡案件才得以结束,可既然我看到他没死,就该按法律程序走,让他得到惩罚。”
    周映东扶在方向盘上的手缩了缩,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周照,闷气几乎布满了整个胸膛:“你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还是你本来就是这么打算,只是借来看他的理由来拿到他还活着的证据。周照,你他妈为了一个外人,算计你侄子是吗?”
    周照转过头去,沉默了两叁秒,他同样点起一支烟:“你怎么认为也好,总之我会用法律手段让他得到惩罚。东子,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够顺理成章的完成,你和谈策不能充当制裁者,应该让法律审判他的罪行。”
    “放屁!”周映东低喝一声,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我看你是还在乎他,不想让他死吧,谈叶山干的事情够他死一百回了。”
    或者说,他更愤怒的是周照这种不愿和权贵有任何牵扯,正直到绝对不循任何私情的人,在和谈叶山的感情上自始至终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在乎谈叶山到居然有一天肯为了他算计自己。他憋了一口气,拳头狠狠地砸向方向盘。
    “那也应该是法律说了算。”
    周照没有躲避来自他的怒气,转头看向他的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半晌,他看着手里快要燃完的烟,轻轻点了点烟灰。
    “东子,你说过,人都有私心。你知道我和他好过,我也不想承认,但是我永远也否认不了这件事情,我不想让他死,但也不会帮助他逃脱法律的审判,假如他最终是死刑,我毫无疑义,因为我是警察,必须要忠于我的职业和国家,”周照抽了一口烟,声音有些发闷,“可是用私刑让他死亡,我不能接受。”
    周映东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冷笑了一声:“你不用说服我,你应该试试看去说服谈策,看他会不会接受你这套理论。”
    “当然,他是不可能接受的。但是如果有筹码的话,就好说了,”周照摩挲着自己手里的烟头,转过头看向周映东的眼睛,“贺池给我留下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我想谈策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东子,你或许会说我很卑鄙,但是人都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人铤而走险。”
    “在边境的那些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快走到头了,”他声音很低,手掌慢慢地蜷了起来,“是他拉我出来的。我希望他至少不是在这里死,要死,也要死在法律的审判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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