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激动的心绪难平,时隔一年,朝廷终于派人来接自己回去了,也先那边已经不是问题,自己终于可以回到魂牵梦萦的京城了。
    眼眶一红,朱祁镇勉强压抑住自己起伏的心绪,他等了太久了,从秋天等到冬天,又从冬天等到秋天,自己终于可以回去了,也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怎么样了,还有梓童,自己做了大明的罪人,她身为自己的皇后,一定吃了不少苦……
    朱祁镇心潮澎湃,连杨善等一众使团官员告辞离去都未发现。
    赵彦将杨善等人送到帐篷外,随后不引人注意的问道:“杨公,不知朝廷对我等随太上皇北狩的军将臣民打算如何处置?”
    杨善笑眯眯道:“赵庶常放心,老夫这次出使便是打算带太上皇及北狩诸位臣工们回京的。”
    赵彦放下心来,他对杨善还是很有信心的,哪怕杨善发挥不好,急于求和的也先也不会穷究不放。
    杨善等人在也先使者的引领下向也先营地行去。
    也先的使者将大明使团迎入帐中,随后道:“太师临时有事,怕怠慢了天使,故而让在下先设宴款待,天使请坐。”
    入座之后,也先使者开口道:“说来惭愧,其实在下本也是塞内的汉人,自从被瓦剌俘获后便一直留在此地,至今已有十来年的光景。以在下来看,大明国力强盛,土木之战时却为何接连败战,还请天使为在下解惑?”
    工部侍郎赵荣眉头一皱,敏锐的察觉到此人定是也先派来刺探己方虚实的,但他是副使,正使是杨善,如何应对得杨善说了才算数。
    杨善津津有味的喝了口马奶酒,随后才道:“实不相瞒,阁下既然出自大明,自然知道南方土人经常闹事,当初我大明军队悉数南征,随太上皇北上的不过都是些随从侍卫以及未经训练的新兵罢了,再加上王振胡乱指挥,才会被贵部击溃。如今南征军队悉数回返,足有二十万人,再加上训练好的三十万新兵,只京师一处便有五十万兵士枕戈待旦。”
    也先使者本就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又在草原上生活了许久,根本分不清杨善说的话是真是假,竟然真的相信了。
    他正暗自震惊,杨善却又说道:“自今上即位后,励精图治,广纳贤才,针对贵部有许多贤才进献了应对之策。譬如有人建议边军在关口附近钉上铁橛子,上留小孔插尖锥,待贵部闯关时就会误踩铁橛子,届时必定伤亡惨重。另外,现在我大明使用的大炮每次只能发射一枚石炮,所以杀伤力小,又有人建议将其换成像鸡子般大的石炮一斗,发射出去后扩散的范围大,届时贵部人马一定死伤更多……”
    杨善侃侃而谈,脑洞奇大,不单也先使者被他给侃懵了,就连同为大明使团成员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有的人甚至开始怀疑自家皇帝是不是真的已经暗地里接纳了这些建议,如果真的如此,那具体效果如何呢?
    杨善最后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这些都用不上了。”
    也先使者问道:“为何?”
    杨善道:“若大明与贵部修好,这些建议还有何用?”
    如果杨善拿这些话去忽悠大明普通的老百姓,估计十个里面至少有一半会信,而拿这些话来忽悠瓦剌人呢?十个人里面至少有九个会信,剩下一个也会半信半疑,因为他们除了打仗经验丰富,偶出奇谋之外,对于平时的人际交往、外交交涉等方面都非常单纯,而且他们对大明内部情况并不清楚。
    也先的平章昂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他听完使者传回来的话之后沉思片刻,然后对也先道:“太师,明人奸诈,说话喜欢真话假话掺合着说,那个明国官员的话不能全信。”
    昂克的言下之意就是说杨善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也先顿时被诱导了,他想了想,说道:“我还是亲自和他见面谈一谈吧,如果明廷同意议和,那我们朝贡时可以再多给他们一些马匹。”
    第二天,杨善顺利见到了也先。
    见面之后,也先先问了一句杨善的官职,杨善答道:“都御史。”
    也先对于明廷的官职略有些了解,他知道都御史不是小官,而且明廷喜欢重用老臣,眼前这个人年纪不小,官职也不小,应该是真的来议和修好的。
    随后进入会谈阶段,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先决定先发制人,一上来便问道:“明与瓦剌友好多年,这次为什么减少进贡的赏赐,所赏的锦缎也多有破裂,最后还把我派去的使者扣押在行馆中,不让他们自由行动,这笔帐要怎么算?”
    杨善老谋深算,对此早已有了腹稿,闻言答道:“当初太师的父亲到大明进贡马匹,所派使者不过三十多人,得到赏赐的不过十有二三者,太师的父亲从来不加计较,大明与瓦剌情谊友好深厚。
    如今太师派往大明的使者多达三千多人,见了陛下后每人都赏得一件织金衣服,即便稚童也与成ren同等赏赐,至于陛下丰盛的赐宴更不用说。
    为了使太师的使者感到宾至如归,使者回瓦剌前会再赐宴,最后更派军队护送,哪有拘留使者之事?或者是随使者同来的奴仆在大明作奸为盗,害怕使者责罚,故而畏罪逃走吧,这些人我大明留下他们又有何用?
    至于减少进马的赏赐也有缘由。先前太师曾写了一封信,托使臣王喜送交太师的友人,正巧王喜外出,信让吴良误呈给了朝廷,后来太师的友人怕朝廷误会,就对朝廷说此次瓦剌前来献马的使臣并非太师所遣,不能比照往例赏赐,故而赏赐就比以往少,而太师的友人为使者送行时却诬赖说是吴良故意陷害他,想借太师之手杀了吴良,不知是也不是?”
    也先爽快的说道:“没错,吴良已经被我杀了。”
    杨善继续道:“至于锦缎多有破裂,想必是那些回回人做的,他们将一匹锦缎剪做两段,然后充做两匹,多出来的锦缎则被他们藏了起来,若是不信的话,太师可以派人去搜查他们的住处。”
    当初瓦剌使臣带到大明的仆从多为回回人,也先知道这些回回人很精明,但是他对杨善的话也并不是完全相信,只是听杨善话里的意思有修好之意,这些已经过去的事也先也就不想再追究了,便道:“都御史说的都是真的,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些都是小人的谗言。”
    随后两人又交谈了半晌,最后才说到朱祁镇身上。
    也先早就想将这个累赘送走,所以不管杨善说什么他都点头同意,就连国书上对于此事只字不提,且朱祁钰给他的礼物寒酸至极他都不在乎,只是最后坐在一旁的伯颜帖木儿问了一句:“皇帝回明国后还是不是皇帝?”
    杨善知道他问的是太上皇朱祁镇,想了想套用了于谦的一句话说道:“天位已定,岂能更改?”
    伯颜帖木儿已经被朱祁镇所折服,把他当成了朋友,他怕朱祁镇回去后会被现在的皇帝朱祁钰欺负,所以并不想让他回去,但最终在也先的首肯之下,朱祁镇登上了马车,开始向着他朝思暮想的京城行去。
    杨善其实是个很有大局观的人,他当初跟着朱棣靖难,在军旅中待了数年,其后又在官场中历练了数十年,早已看出也先外强中干的本质,只要大明同意与也先议和,只要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也先都会答应,所以他觉得将朱祁镇从也先手里要回来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说动朝廷派自己出使也先。
    一步步的谋划到此终于开花结果,杨善心中兴奋莫名,自己将太上皇从也先手里解救了回来,定然可以被写上史书,名垂青史,而且出使外番乃是个累活,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这个都察院右都御史说不定又可以往上动一动了。
    名利双收,杨善一路上的心情很是不错,而同行的朱祁镇同样心情很好,因为他终于不用再住破旧的帐篷,穿有异味的衣服,吃难以下咽的烤肉了,最重要的是,自己终于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母亲妻子和儿子了,下半辈子只要能和他们在一起,哪怕当一个普通老百姓自己也愿意。
    赵彦的心情同样不错,提心吊胆的在瓦剌生活了一年多,生活艰苦就不说了,但那到底是敌营,得时刻提防着那些对大明怀有敌意的瓦剌贵族和普通的将领士兵们,万一哪天他们看自己不顺眼,一刀把自己砍了都没人会斥责他们一句,哦,不对,格根塔娜或许会缅怀缅怀自己,然后训斥凶手几句,但并不是因为她喜欢上了自己,而是自己能时刻给她新鲜感。
    从烤肉的香料到御寒的毛衣,再到后来的各种神话故事,朝夕相处之下,赵彦确实成功的让包括格根塔娜在内的不少瓦剌人接纳了他,如果他愿意放下节操加入瓦剌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娶了格根塔娜,成为赛刊王的妹夫,但赵彦除非是傻了才会加入瓦剌,最简单直接的一个理由就是瓦剌人生活的他么太艰苦了,赵彦自忖坚持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但要是跟那些瓦剌人一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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