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惜宁抬头亲了亲他的唇瓣:要,再臭十倍都要。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说这话时,他已经带了哭腔。
    姬松抬手想要擦去颜惜宁眼中的泪花,然而他满手血污,怎能给爱人拭泪。他只能再一次拥吻着自己的爱人,久久舍不得松手。
    这两人抱得太投入,叶林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慢吞吞走到两人身边:亲够了没?要亲回去亲,现在还有正事要做。
    这里可是金銮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两也不知道避一避,不知道在场的人有多少人嫉妒得眼睛都冒绿光了吗?
    姬松这才想起正事,他松开颜惜宁微笑道:等回家再细细说与你听。阿宁对他行军时发生的事特别感兴趣,他刚夜行了半个月,路上确实发生了一些趣事。
    颜惜宁点点头:嗯,我也有话要说与你听。
    等姬松松开颜惜宁时,他面上的表情完全变了。他上前单膝跪下:儿臣救驾来迟。
    平远帝眼中的光亮了,面无表情一整晚的他终于露出了笑容:你来啦,来得不迟。
    顿了顿后他有些不解:我给你的东西,你怎么没用?
    姬松离开都城之前,平远帝给了他一个折子,折子中写着的都是名字。那是他这些年在凉州发展的眼线,想着对姬松有帮助,才会毫无保留的给了姬松。
    结果姬松带着炽翎军跑到皇城脚下了,他的眼线们还静悄悄没动静。平远帝郁闷之余又有些欣慰,郁闷的是姬松不信任他,欣慰的是他的傻大儿终于知道权衡了。
    姬松没说话,其实那本折子他用了,他第一时间就将军中属于平远帝的眼线给拎起来严加看管了。
    再次看到平远帝,姬松的心情依然很复杂。想到平远帝做的那些事,他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焚烧似的。面对平远帝的质问,他选择闭口不言。
    平远帝明白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看了看殿中的人,他挥挥手:今日都受惊了,大家先下去吧。今日之事,会给大家一个答复。
    即便姬榆有震慑这些王孙贵族的意思,姜福平并没有,因此这些皇室宗亲的府邸遭受了洗劫。其中劫走的东西一两日肯定还不回来,只能等新皇上位慢慢整理了。
    离开大殿前,好多人转头看了姬松一眼。如果不出意料,下次再见面,姬松就是新皇了。
    当然,殿中还有两个罪魁祸首,平远帝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问清党羽后,连同党羽推出午门斩首。说完平远帝柔和地看向姬松:这事就交给容川吧。
    姬松拱手接令:儿臣遵命。
    姬榆披头散发手中捧着宁嫔的牌位,平远帝和姬松说什么,他似乎毫不在意。可是当内侍们来抬宁嫔棺椁时,他猛然回过神来了。
    姬榆疯狂推搡着内侍,不让他们靠近:滚开!滚!你们要带我母后去哪里?朕是皇帝,你们竟然敢对圣母皇太后大不敬!
    姬松原本有很多话想要问姬榆,然而看到姬榆这幅模样,他什么都不想说了。就是这么一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害得他断了腿,害得姬楠送了命,害得炽翎军数千将士流血牺牲,害得楚辽皇都的百姓民不聊生。
    此刻他觉得可笑又不值得,不知萧翎看到他信赖的表兄如今的模样,心中是什么滋味。
    姬榆闹腾得太厉害,他竟然拿起棺椁前方的贡品盘子四处砸。姬松随意一扫面色一变:阿宁小心!
    阿宁明明已经站在很远的地方了,可架不住姬榆疯狂力气太大,他竟然将盘子直直砸向了阿宁。姬松一边提醒一边向着颜惜宁跑去,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颜惜宁被盘子结结实实的砸中了脑袋。
    只听啪的一声,盘子四分五裂。颜惜宁脑瓜子嗡的一声,他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哎?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姬松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慌乱的在颜惜宁脑袋上摸了又摸:神医,神医你快来看看,阿宁被盘子砸了!
    叶林峯何时见姬松这么慌张过,他急忙提着药箱跑了过来:来了来了!
    趁着叶林峯给颜惜宁检查的时候,姬松再也控制不住心头怒火了,他一个箭步冲到姬榆身边抬腿便是一个飞踢。
    姬榆哪里是身经百战姬松的对手?他应声飞了出去,姬松的这一脚将他踢到了一丈开外。这一脚几乎要了姬榆的半条命,当下他便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手中的牌位也飞出去了。
    姬榆似乎被这一脚踢醒了,他翻身吐了一口黑血,眼神中多了一丝清明。只见他艰难地拖着身体,向着牌位的方向爬去:母妃母妃孩儿不孝
    姬松的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刀,若不是要留着姬榆的狗命盘问,他现在就想斩下他的首级告慰被他害死的将士们。
    平远帝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扬声道:还等什么,还不拖下去?
    姬松拍拍手,炽翎军的将士们上前架住了姬榆的两只胳膊。姬榆犹如一条死狗,出门前他喘着粗气挣扎着回头看:父皇,父皇,儿子还有最后一句话想问你。父皇,若是得不到你的回答,儿子,死不瞑目!
    平远帝最终还是心软了,他叹了一声:年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说吧。
    姬榆眼神枯败一字一顿道:在你心里,儿子真的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平远帝沉默了,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送你去大理寺的主意,不全因为越贵妃母子。朕觉得你果断刚直,若是不走歪,可成为一代贤王。
    姬榆身体猛地震了一下,眼眶中快速积攒了泪水。他眼皮眨了眨,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一代贤王一代贤王啊!
    原来他的父皇曾经对他有这么高的期许,原来他一直在为自己谋划。可惜他走歪了,这辈子非但不会成为贤王,还会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看着姬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姬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比姬榆大了一两岁,从小姬榆给他的感觉很沉默但是很乖巧。曾经他们也是在一个太学中读书习字的兄弟,究竟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
    颜惜宁的脑袋被砸出了一个包,叶林峯检查之后有些紧张:你若是有恶心呕吐的感觉,得随时告诉我。还有,不许用你的爪子揉包!
    说着叶林峯抬手便打了一下颜惜宁的手背,颜惜宁缩回手讪讪的笑了。其实他只是想摸一摸,这个包到底有多大。看着神医这么紧张,其实他倒是没什么感觉,就刚被砸的时候疼了一阵,现在已经不疼了。
    棺椁被抬起来后,越贵妃终于在棺椁下看到了躺得笔直的姬椋,姬椋裹着狼皮披风睡得正香。越贵妃哭得肝肠寸断,又想扑过去又怕弄疼了姬椋。要不是太医院的太医们抬着担架架走了二皇子,越贵妃得激动得厥过去。
    平远帝环视了一圈,此时留在殿中的都是他的后宫。于是他挥挥手:你们也回去吧。娴贵妃,太子妃,你们多照顾着点皇后。回去吧
    当太后在青霞女官的搀扶下准备站起来时,平远帝突然开口了:娘。
    太后身体一颤,浑浊的泪眼看向了平远帝:哎,我儿。
    平远帝笑容温柔:娘陪儿子待一会儿,让他们下去吧。
    太后缓缓点头,她摸了摸青霞的脸:去吧。
    后宫的众人纷纷离开,就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平远帝遣走了,没一会儿大殿中便只剩下了空空荡荡几个人。平远帝看向了颜惜宁:惜宁啊,要不你也下去吧?容川留下,神医也留下,朕同容川说说话。也顺便让神医给我们请个平安脉。
    姬松抿了抿唇,默默的挡在了颜惜宁面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倔强地看着平远帝。平远帝轻叹一口气:曾经朕也有过这样倾心相待的人,可惜啊终究是错了。
    大殿中残留着血腥味,很难想象,一个时辰前,这里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兵变。这便是太和殿的威力所在,它从楚辽立朝开始便屹立在此,这个大殿中走出过数十位帝王。如今那些帝王已经成了皇陵中的一抔黄土,而太和殿依然屹立不倒。
    平远帝扶着龙椅的扶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太和殿太大了,空荡荡的,说个话都费力。来吧,都到朕这边来,到龙椅下边来,朕同你们说说话。
    姬松他们闻言缓步上前,就连太后都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只有叶林峯远远地站在大殿中纹丝不动。
    见叶林峯眼神警惕,平远帝苦涩的笑了:青竹啊,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我老啦,眼神不好,已经看不清你的脸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尘埃落定(下)
    龙椅下方放着几张蒲团,平远帝挑了一张坐下。只是走了几步路,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面色也微微发白。另一边,太后也颤巍巍地坐到了平远帝身边。
    颜惜宁其实没见太后几次,上一次见太后,还是在她生辰之时。和那时相比,太后老态了许多。如今她歪歪地坐在平远帝身边,再也没有了之前拒绝他们与她见面时的威风。
    叶林峯缓步走上前,他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平远帝。平远帝抬头一看笑道:怎用这样一幅脸?朕还是喜欢看你之前的脸。
    叶林峯一言不发,他垂着眼帘一屁股坐在了姬松身边。
    平远帝温柔地从他面前的三人脸上一一扫过,过了片刻之后他笑了:真好。随即他对叶林峯伸出了手:来吧。
    叶林峯眉头皱起:你知道我的来意?
    平远帝笑道:大抵能猜到。
    叶林峯眉头皱得更紧:你不想说点什么?
    平远帝放下手覆在了膝盖上:没什么好说的。
    姬松探究地看向平远帝,可是越看越觉得,他似乎从没了解过他的父亲。不止姬松有这种感觉,就连颜惜宁也有同样的感受,平远帝太复杂了,他在每个人面前露出的都只是一面。
    叶林峯冷笑了一声: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那就让我来问吧。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红梅?
    平远帝平静道:她是我此生挚爱。
    听到这话,姬松心中五味杂陈。既然是此生挚爱,又怎么舍得伤她?又怎么忍心让她葬身在火海中?
    叶林峯闻言也沉默了,过了片刻后,他声音放缓了一些:你后不后悔?
    平远帝没说话,他静静地与叶林峯对视。这让叶林峯有些泄气,他真的太讨厌姬铎这一点了,这人从不会袒露自己的心声,就喜欢让人去猜想。
    到现在为止,他全靠收集到的证据来拼凑当年的实情,想要从平远帝口中套出真相比登天还难。也罢,事到如今再追究对错还有什么意义?
    叶林峯轻叹一口气问出了下一个问题:你对我,对红梅,对神策门人,可有一丝愧疚?
    平远帝眼中闪出了一丝痛楚,他转过视线看向金銮殿外,殿外旭日东升一片安宁。正当大家以为他会继续沉默时,平远帝开口了,他坚定道:江山社稷最重要。
    听到这话,一边的太后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了畏惧和害怕,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二十多年前的画面。
    三月的暖阳照在身上让人慵懒地提不起劲来,那时还是纯贵妃的她正躺在锦踏上陪着幼子姬锋小睡。此时门外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瑞王爷驾到
    自从长子姬铎立冠后便被封为瑞亲王出宫建府了,若是换了别家皇子,一月只会进宫拜见母妃一两次,而姬铎隔三差五便会来拜见纯贵妃。这给纯贵妃挣足了脸面,听到太监通传,她起身迎了出去:我儿来啦?
    瑞王爷行礼后便问道:峰儿今日可还安好?
    姬铎是个好兄长,只要他入宫都会给幼子带一些新鲜玩意。纯贵妃笑吟吟:好,刚刚还在念叨你。这会儿刚睡下。
    瑞王爷缓声道:儿子去看看他。说着他阔步走向了姬锋的床榻。
    没一会儿床榻上就传来了姬锋的哀嚎声,纯贵妃慌乱地跑到床前,只见姬锋七孔流血正在床上惨烈的挣扎。纯贵妃的泪当场就下来了,她跪在床前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呼喊着:太医,太医!
    然而院中的侍女太监却不见踪影,纯贵妃害怕地握住了姬铎的手哀求道:平远,快!救救峰儿!
    然而当她看清姬铎的脸时,她却惊恐地松开了手。
    姬铎面无表情,他眼神冷漠高高在上俯视着正在挣扎的姬锋。
    姬锋挣扎了一会儿便再也没了生息,纯贵妃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泪雨连连。此时她听到了姬铎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姬铎平静的转过了头:母妃,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不是所有人都能信姬。
    下不为例,知道吗?
    明明姬铎只是用最平常的语气说了这话,可是却让她忘记了悲伤变得惊恐万状。那一瞬间,她汗毛倒竖,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从那一天开始,纯贵妃便知道了一件事:她的长子会成为楚辽的皇帝。这样的城府,这样的手段,别的皇子望尘莫及。
    也正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开始害怕自己的孩子。只要一看到平远帝的脸,她就会想到那一日他静静看着姬锋垂死的样子。
    后来姬铎果然成了新皇,改国号为平远,她也成了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只要平远帝一靠近她,她就会不自觉的害怕畏惧。皇帝越孝顺她,她便越是恐惧,只能僵硬地配合他。
    太后眼中的恐惧一闪而过,快到众人来不及捕捉。
    此言一出,叶林峯再也不想说什么了。他从袖中摸出了一个赤色的瓶子,他将瓶子放在地上推向了平远帝:这里面有两粒见血封喉的药,你可以选择吃或者不吃。
    平远帝捡起瓶子摩挲着光滑的外壁:有心了,谢谢。
    听到这声谢谢,叶林峯觉得格外刺耳。在他的想象中,这一刻他应该是开心愉快的,可是现在他心口憋闷得难受,只想暴躁地骂人:你真的没什么说的了?!
    平远帝握着瓶子思忖了片刻:有。
    说着他看向了姬松:我儿,你站起来。
    姬松闻言从蒲团上站起来,平远帝又眯着眼睛吩咐道:走两圈给父皇看看。
    姬松沉默地从台阶上走下,在下面走了两圈后,他再一次回到了平远帝面前。平远帝挣扎着起身,他弯腰摸向了姬松的双膝和大腿,一边摸一边夸赞:多结实多有力的腿,我儿容川一定能走得比父皇更远。
    看着平远帝花白的头发,姬松心中一软鼻子一涩。他不想探究也不想去思考了,平远帝千错万错,可对他真的很好。作为皇子,能享有这样的父爱是一种幸运。
    平远帝确实老了,只是起身这个动作就累得他气喘吁吁。没一会儿他再一次瘫坐在蒲团上,这一次他喘了好久的气才平息下来。
    他温和对姬松说道:上次有个小年轻顶了你的脸入宫,父皇对他说了几句,在这里就不一一交代了,回去你让惜宁讲给你听。这次父皇得对你说点我们父子之间的话。
    听到这话,颜惜宁下意识要起身。两个帝王之间的对话,是他能听的吗?
    然而他刚一动,就被平远帝制止了:你们也可以听一听,毕竟你和青竹是容川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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