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邓竹在原地不明原因。
    心想原本拟定在白天的,结果你要和前妻用餐才推在了晚上,现下还得再往后推。左思右想还是归结于自家老板在器材室和前妻的谈话内容。
    事实证明,商俞并不适合在安置点照顾人,家旺想吃个泡面,他不知道面饼下放着叉子,拆了料包径直到热水下去,最后家旺找不到吃面的叉子。
    还是邓竹了解商俞在这些事情上的短板,果不其然在泡散的面里捞出油乎乎的叉子,连商俞自个儿瞧见了也眉心一蹙。是闻隐隔着素净的手帕拿过,细细擦拭干净再给家旺,看了眼埋脸认真吃面的家旺,他说:
    你有饭局先回去也行。
    他刚才凑巧听见了邓竹与商俞的对话。
    商俞:已经推了。
    闻隐点头,这儿少说要到半夜才能结束,你要是困了就去车上眯着,别硬捱。
    商俞坦然:没矫情到这地步,熬夜也是常有的事儿。
    然而真到凌晨,商俞却失了现在的云淡风轻,他真的捱不住了,不因为困,而是一天没进食带来的胃疼,靠坐在篮球架后边缓解。
    他身边的邓竹也加入志愿帮忙行列,跟着孟朝茉忙于收尾工作。等到凌晨一点准备离去时才隐隐觉得昏暗里商俞脸色有种说不上来的苍白。
    不消多想,邓竹马上说:我去买胃药。
    被商俞抬指梢制止了。
    邓竹想想也是,刚遭遇洪水泛滥的清荷镇,这个点哪还有药店开门,只能赶紧开回南舟市才能解决这事。
    此时的救援工作已经结束,体育馆只剩少点灯光还没熄灭,大部分人已经躺在临时铺的床垫被子上进入睡梦。
    离开体育馆到楼下停车点,天色黑沉,商俞虽说嘴唇与面色泛白,但匿在大家的朝下照射的手电光亮之外并未被邓竹以外的人察觉。语气与平常无差别:朝朝,你坐我车回吧。
    孟得安第一个不答应:今天感谢商总留下来帮忙,我自己送朝茉回南舟就行了,不再劳你大驾。
    不料孟朝茉并不站他这边,你的车不是被水泡坏了,我正好顺道坐他车回去,你忙了一整天了好好休息。说着把她在老街的那套房门钥匙递给孟得安。
    孟得安狐疑的眼神在两人间逡巡,不由想到两人在器材室商俞到底对孟朝茉说了什么,以至于她开始袒护他。
    又听到孟朝茉说:闻隐你要回南舟吗?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闻隐摇头,我得回趟祖宅。
    清朗的目光扫向久久没搭话的商俞,拧眉低叹,让你别逞强了。
    商俞闻言先转看向孟朝茉,发现她在和孟得安道别没听见后才淡淡回说:没事。
    但他再怎么避免被孟朝茉发现也是徒然,两人同车回南舟,车程两个小时,即使他不放手在腹部按压缓释,也逃不了孟朝茉对他长年累月的了解,多看几眼便问:
    商俞你是不是胃不舒服。
    没有。
    车上有备药吗?
    没有不舒服。
    孟朝茉自顾回答了自己:你这辆越野车基本没开过,肯定没药放车上。邓竹你先导航去最近的市医院吧,这个点药店都关门了。后半句是对前面开车的邓竹所说。
    邓竹点头应好。
    商俞:犯不着去医院,先开回南舟,我住的地方有药,老毛病,忍忍就行。
    当途中孟朝茉放了只柔软细腻的手在他腹部,并温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疼时,商俞终究还是卸下伪装,又是以往那个胃疼起来往她怀里钻的人,抱着她回:十一点多的时候。
    应该让邓竹去附近医院买药的,孟朝茉并未抗拒他将下巴抵在她侧肩,真能忍到南舟?
    商俞轻轻嗯了声,又蹭她脖子,疼。
    孟朝茉拨开颗衣扣替他捂揉。
    商俞低声问:朝朝嫌我矫情吗?
    孟朝茉停顿一瞬复又继续,嫌。
    商俞随即松开她,本以为他要不再赖在她身上,下一秒却抱得更紧,低低慢慢的语气:就这一次,朝朝,抱抱我。
    是了,这才是商俞的作风,借着胃疼愈加哼哼唧唧要撒娇,孟朝茉很平静地用左手回抱他。末了到她家公寓楼下时,商俞仍是委顿怠倦的模样,所以次日清晨看到他的身影出现时,她小小吃惊了一下。
    不难受了吧?她目光移向他的胃部,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羊毛大衣,里边驼色毛衣,身形挺拔。与她的大衣毛衣穿搭很相似,唯独色系不一样。
    商俞摇头,自然地递上餐盒,顺手给她开兰博基尼的副驾驶车门,她接过后侧身弯腰坐进去,两人配合得极其默契,像及相处多年的亲密恋人。
    实则这种事商俞做过不超十次。
    想起上回他为让她在车里吃早点用心良苦,所以孟朝茉这回也就不顾及他到底嫌不嫌食物的味道,径直开盖,桂花糖粥的清甜直扑鼻尖,吃到最后难免齁甜。
    她说:黄汾阿姨是不是知道带给我吃的特意多放豆沙糖。毕竟驾驶座那位不爱甜的。
    空顿两秒才听到他的声音:回头让她少放点,味道还行吧?
    见她颔首。
    他指尖轻磕了下方向盘。
    傍晚,莫多衍跑远商大厦顶层想捞商俞去城西新开的酒吧喝两杯时,见他正在东面那扇落地窗前,视线垂落至某处一动不动,连他进来了也并无反应。
    莫多衍开腔:你看什么呢,我都坐这老半天了也没见你挪动半点儿,倒是一直看手表像是在掐点。
    没得到回应,莫多衍凑前顺着他的视线下看。西边的瑞西大厦大概三十层左右的样子,能看到一个姣好的身材轮廓,正在斜阳半铺的窗边打电话,一颦一笑很是生动。
    正想调侃商俞现在也会瞧孟朝茉以外的女人了,再定睛细看,那可不就是孟朝茉。
    她怎么跑那去了,办公室搬那了?莫多衍自顾嘀咕,你这哪还有心思上班讷,整天就站这看人家了吧。
    又把西边靠墙的遮阳帘遥控下半边,你也不嫌晒。
    瞥了眼瑞西大厦的孟朝茉,正好对面老九进了办公室和她汇报工作,努嘴说:还是个男助理,你是得盯紧点,不然人再谈个男朋友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我就是。商俞忽然打破缄默。
    什么你就是。莫多衍不明所以。
    商俞补充:我就是她男朋友。
    莫多衍两条眉乱飞,在他的追问下,商俞说出了昨晚在器材室两人达成的满月恋爱的约定。莫多衍惊讶到重复:双方满一月觉得合适就继续在一起那要是没满月呢?
    话音刚落,顿觉不妥,果不其然商俞脸色便不大好看,正想扯个别的话题就此揭过,结果又瞧见商俞披着一身阴影脸色沉了三个度。
    往瑞西大厦那边一看,对方的助理出去后怀捧着一瓶花带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弯腰坐在沙发上那瞬细框银边眼镜在余晖下微闪。
    孟朝茉是不是轻轻笑了一下?
    第58章
    杨骋来得凑巧,今天工作少,他要是晚来个半分钟,孟朝茉也就在下班回去的路上了,她以老同学的身份寒暄:上次在同学会临时有事先走了,感谢你还能上门来祝贺我迁办公室的事。这事是她当初在聚会与他聊到工作、顺嘴一说,没曾想他还记得,甚至登门祝贺。
    来得匆忙,也没好好准备。杨骋比他大学时善言辞千百倍,相比过去长在座位的竹竿的形象,也是天差地别。
    孟朝茉:没有,花就很好了,我很喜欢,多亏你还连花瓶一起准备了,不然我这临时还真没添置好花瓶这类小物件。
    花瓶里插着花,摆在了办公桌一角。
    色彩交织极度舒适,是精心搭配的色调。
    那看来你还喜欢蓝色,花店老板直说乔迁礼该用红色系,好在没听他的,蓝色还是选对了。杨骋忘性挺大,但唯独前桌圈束一头黑亮发丝的蓝发圈在他脑海里晃动了许多年。然则扪心自问,也没多深刻,可又忘不干净,索性他就到瑞西大厦来了,带来家中一瓶家政阿姨刚换上的花,连花瓶也给抱来了,不顾阿姨在后边喊他太太刚拍来的花瓶可宝贝了,你给拿哪儿去。
    到这甚至胡诌出什么花店老板的说辞。
    蓝色在我这绝不踩雷。孟朝茉笑说。
    两人又聊起在大学时,孟朝茉对蓝色有多偏爱,就连松垮肥大的班服她也经常穿,只因班服是深蓝,好在她身形纤瘦,班服穿得反而有股由内而外的青春气,甚至被人拍到发在论坛引起一股运动清纯风的热潮。
    那时候就觉得蓝色班服好看,加上耐脏下楼拿外卖的时候还能防晒,就总穿它。不过受李园清邀请去老宅吃晚饭,有可能见到归家的商俞时,她万万是要换一身裙子精心打扮去赴约的。
    说完这话,杨骋像是被敲中记忆点一般空顿静默了半会,再抬眼则是问:我生日,朋友们在一块聚聚,你有空吗?
    孟朝茉先问:什么时候?
    今天。
    今天晚上?她没想到这么急切。
    嗯。
    孟朝茉侧抬头望了眼东边的远商大厦顶层,然而单向玻璃并未让她探究到什么。她在想,虽说与商俞有约定满月条件在先,但两人仍是男女朋友,和别的男性聚会时便不自觉考虑到商俞这号人。转念一想,又不是和杨骋的单独约会,大把的朋友同学在场,没必要有负担感,待会儿和他发消息说一声也就行了。
    于是点头,行。
    杨骋便替她安排,那咱们这会儿就去吧,他们已经其实已经到了,微信催了我八百回,我开车吧,回头送你回去。
    其实早上是商俞送她到瑞西大厦楼下,她的车还放在清荷镇,老九今天下班准备去开过来,也只能蹭杨骋的车一道去比较方便了。
    电梯下行时,她发了个晚上同学过生日,不用接我下班的消息给商俞。
    途中聊天才得知,杨骋是南舟本地人。两人大学四年交集鲜少,只是有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很久没见杨骋的竹竿身影了,一问才知道他早已去国外一所大学做两年期的交换生。
    聊着聊着猛然想起一节体育选修课后杨骋吱唔着拦下她,但她急于用周末假期飞去见商俞,背影匆匆丢下句什么事下周再说,谁知道一晃过去六七年才再次见面。
    现在想想杨骋或许是想与她道别的。
    所以你生日到场的是你在南舟念高中的朋友同学?我应该都不认识。原先还以为是大学同学。
    杨骋以为她会觉得尴尬,点头后补充说:放心,都是挺随和的一帮人,他们和你肯定能玩得来。
    孟朝茉对这种结果显然喜闻乐见,毕竟她并不想见到常迦那类背后说她闲话的同学,没事,这样反而更好。
    这样一说,杨骋自然明白她这句话的由来,释然一笑。
    傍晚路边飒飒轻颤的银杏有了深秋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生理期将近,她向来畏热喜凉的体质也觉得有些冷,下车后不禁圈紧薄绒大衣,旁边替她关上车门的杨骋虽说穿了身西装,但秋风里还是一身疏朗。
    在服务员带领下,穿过氛围灯萦绕的走廊,刚进门便听到有人说:
    好啊杨骋,你过生日让我们等这么久,先自罚三杯。
    见到他身后的孟朝茉,一行人收敛嬉笑,这位是?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找的女朋友?
    打住,杨骋及时制止没边没际的玩笑,这我朋友。
    随即介绍在场的人给她认识。
    坐在靠中间位置的魏三儿是熟面孔,只知道他与商俞关系匪浅,倒不知道他与杨骋还有段同学关系,对方两条眉高挑,显然在诧异她的到来,但两人的关系是因有商俞才有联系,商俞不在场,两人也就当作初次认识般打过招呼后分别坐下。
    开始为暖场玩了个小游戏,孟朝茉运气不赖,一轮下来滴酒未沾,倒是杨骋被他那帮朋友坑的喝下三四杯,最后冲她使个眼色借上卫生间躲过最后一杯酒。
    魏三儿原本坐在杨骋旁边,杨骋起身往外后,他挪近屁股坐在孟朝茉的左手边,问:嫂子怎么认识杨骋?
    下意识想反驳他这个称呼,旋即反应过来她的的确确是商俞女朋友。而魏三儿能消息迅速得知此事,还得归功于下午在办公室得知实情后嘴快的莫多衍。
    大学同学。
    魏三儿拖了声哦,又贼兮兮问:嫂子,要不让我商哥也来这陪你玩玩。
    随你。
    见孟朝茉态度淡淡的,魏三儿一时拿不准主意,还是将聊天框那句嫂子在城西雲色,杨骋过生日呢给缓缓删个干净,谁让两人刚复合,关系丝丝微妙,他不敢随意掺合进去。
    在场男女数量相对平衡,到后边游戏难免成为男女搭配的两两组合,有人眼尖看出杨骋目光不时流连在孟朝茉身上,本着成人之美的心说:杨骋你瞧你运气差的,寿星还被挑剩下了,这样,我把我的搭档美人儿让给你,我自个儿委屈和魏三凑一组。
    说话的人是孟朝茉右手边的一个女生,话语间把她让了出去。
    孟朝茉并无意见,笑笑就当同意。
    她运气好,骰盅轻轻随手腕一摇,就能揭开个凑成对的数,所以众人想看她这组输了让杨骋替她罚酒的戏码落空,就连唯一输掉的一次,也是她伸手够过一杯酒,端杯仰脸利落喝下。
    魏三儿输得多被罚酒罚得晕乎,醉眼朦胧里闪过孟朝茉喝酒的干脆果断,一抬一放,不觉令他回忆起过去商俞出来喝酒,身旁总是会跟着担心他胃不好而把酒往自己身边揽的孟朝茉。
    那会儿大家也没觉得多稀奇,一帮人顶多会因着有这么个会玩骰子会喝酒的人而觉得有点意思。
    到现在,她身边坐着杨骋,他可算觉得刺眼与不舒坦了。
    一个冲动就把那句原本在聊天框被删除的话重新编辑给发送了出去。
    结果商俞不仅没有警钟大响跑来雲色,连到这局散场也不见得回复,魏三儿全程游戏没给过杨骋好脸,玩牌也专开杨骋的牌。
    旁边的秦施和杨骋从小一个大院长大,也就是把孟朝茉让给杨骋做队友的那个女生,脱下的皮衣搭在靠背上,她一把撸起半截袖子,皱眉不满,你干什么总开杨骋他们家的牌,输了多少次了都。
    孟朝茉也看出来了。
    一时抬眼瞧去等魏三儿的回答。
    魏三儿咂了声,什么叫杨骋他们家还是把后半句人孟朝茉是我嫂子给咽回肚子里了,不消多想也知道,要是这话一出,众人心里少不得萌生一堆商俞和她离婚后怎么又复合了的疑问,目光探究落在她身上,少不得惹人尴尬。
    后来也就渐渐收敛针对杨骋这个人的势头。
    孟朝茉听完魏三儿的半截话,也大概能猜到他今晚剑拔弩张的缘由,无非是护着商俞,只不过商俞变乖了,连带他身边那帮兄弟也顺眼许多,该收敛则收敛。
    想到这,她似乎到现在还没收到商俞回复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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