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中的男孩子们,躁动的荷尔蒙无处安放,他们像是花枝招展的孔雀,找准每一个机会在女孩儿们面前炫耀缤纷的羽毛。
    只有陆斯年,永远把校服穿得严严实实,即使体育课结束后汗流浃背,也不肯解开一颗扣子。
    他越来越越来越沉迷于绘画,不分时间地点的画,仿佛那才是他的全部世界。
    “你要什么跟我说,我替你买,放学上我家来画。”讲义气的时松墨这样说。他自诩是陆斯年的兄弟,妹子也跟着喊他一声哥。
    然而陆斯年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系统性学习过绘画的人,知识少得可怜。
    “没事,反正我妈天天就会叫我写大字,烦死了。要不然咱俩一块儿学画画算了,我爸妈肯定乐意。”只要是不干正事,时松墨办法多得是。
    两家孩子走得近,陆锦城乐见其成。
    而时鸿先更是巴不得陆斯年能带着时松墨多消停消停。
    事情很快就办成了。
    时家一楼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那几年往院子里扩建了一个小半,正好可以用来做画室,时家兄妹和陆斯年便每周在那里上两节课。
    时雨爱画画,跟陆斯年交流多一些,至于时松墨,纯粹是凑数。
    老师是省美院请来的年轻教授,跟孩子们关系很好。他拿着高薪,每周有军车接送,又有时雨和陆斯年两个用心的学生,心满意足。至于时松墨,只要不惹事,他是很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时家的画室,成了陆斯年最喜欢的地方。
    画室面向花园的地方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春日里阳光好的时候,总教人昏昏欲睡。窗帘是深棕色印着暗花的,窗外种着两株金黄色的桂花,到了秋季,满室甜蜜的香气。书房里是一堂红木,靠墙壁有个同样雕花的几案,上头摆着一个景泰蓝的观音瓶,里面总是斜插了当季的花,有时候是茉莉,有时候是杏花,过年的时候是毛绒绒的银柳。
    两个少年在穿着上不讲究,不是校服,就是黑白灰的T恤。
    时雨长大了,不再戴红发带,却依旧喜欢裙子,蓝色居多。
    那是他记忆里最舒展的一段时间,连呼吸都比平时畅快些。
    父亲以为他只是给时松墨做个陪衬。
    父亲说现在正是他事业上的紧要关头,不要抢了时松墨的风头。
    无所谓,他沉浸在色彩和笔触带来的无尽愉悦中,什么都不在意。
    陆斯年终于在绘画上展现了惊人的天赋,少年成名的青年教授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少时的影子,连忙恳切地跟时鸿先建议,让这个陆家孩子好好走艺术的道路,千万不要耽误了。
    时鸿先又如何敢替别人的孩子做决定呢。
    他托了自己的太太跟陆太太提一提,陆太太听说自己儿子居然是天才,忙又献宝一般告诉了丈夫。
    有时候,人生的故事里,每一个角色都是好意,却阴差阳错的酿成不一样的结局。
    那是一个夏末,葱茏树影,满院蝉鸣。
    暑假快要结束了,几个孩子都在时家的大书房赶作业。
    开了学,就是高叁,恐怕就没那么多时间画画了,陆斯年惋惜的想,要是真的像高老师说的那样,能读艺术院校就好了。他一定好好学习,争取将来进了大学,随心所欲的画下去,努力精进技艺。
    他的成绩应该还可以,反正这么些年,时松墨抄他作业已经习惯了,从没见出过什么岔子。
    那天作业写到黄昏才结束,他回家的时候,看见天边有一片晚霞。天空蓝紫色的底色上,晕开了一片橙金,像是沾满了颜色的画笔落在水罐里。
    他望着天色心不在焉地往家里走,揣摩着怎样才能晕染出这样自然的渐变色,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院子里站了四个勤务兵,只有小梁是常在他家的那个。
    难道家里有什么事情?他皱着眉头,放慢了脚步。
    门口四个军人站的笔直,目不斜视,只有小梁在他经过的时候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
    陆斯年倒抽一口气,飞快的在脑海中回忆自己最近的言行举止,可是他什么都想不出来。
    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都坐在客厅里。
    看见他进了门,父亲发话道:“东西先放一放,长辈们有话跟你说。”
    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他僵硬地把书包挂在门口地架子上,走到父亲身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教你们画画的高老师给我说了,你最近画得不错。”
    陆斯年看不出父亲的意思,没有敢接话。
    “但是你也应该知道,马上暑假结束就是高叁。你给我收一收心,专心学习,画画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明天我给你时叔叔说一声,你就不用去上课了。”
    脑子里轰地一声响,陆斯年的灰瞳骤然紧缩,“我不会耽误学习的!”
    他甚至不敢提一句考艺术院校的事情。
    “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父亲皱着眉,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不不不,我一定好好学习,参加高考。”陆斯年慌忙解释,“我不会让画画耽误学习的,一定不会,我保证。”
    “呵,保证?我告诉你,我已经跟你时叔叔仔细问过你们的情况了,说是松墨开口要学画画,结果呢?他根本就画不出来。搞了半天是你在学!都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了?跟你老子来这套阳奉阴违,你还嫩着呢!”
    陆斯年的心跳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他听见血液撞击鼓膜发出的轰鸣。
    不,不行,这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庇护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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