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自幼住在她小姨家中,养到八岁入了青家,后被慕灵挑中做了青稚的贴身侍女。姜琮日日想着与她结文定之喜,自得了荷包,没两日便寻了媒人上门下聘。几辆督军府的汽车载着聘礼停在小院门口,引来不少人远远驻足围观。秋棠姨母嫁的不过是小户人家,哪曾见过这般架势,又闻秋棠属意眼前秀眉朗目的乾元,姨母当即欣然允了,只待母审再择吉日行婚嫁之礼。
    “青儿放心,他日若姜琮待秋棠不好,我定不会饶了她。”
    青稚被身旁这人言辞恳切的话语唤回神,不动声色收起眼底不知何时露出的似喜似茫然。被人捂在风氅中的手指暖暖的,青稚垂着眸温声道,“我自是相信姜副官的为人,不然也不会放心将秋棠许给她。”
    段明玦柔柔看着她,含笑点头,“是。”
    回程路上车子走得太久,青稚看着窗外的景全然不似回督军府的样子,反而越走越远,最后穿过那片杏林停在了药庐前。
    段明玦下了车,站在车门旁面色轻愉伸手去接青稚,“昨夜下了雪。”
    青稚坐在车上瞧着她,不明白这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何意。
    段明玦索性将人从后座抱了下来,搂在怀中,“昨夜下了雪,我想和青儿一起堆雪人。”
    督军内毕竟有巡逻卫队,来回遍踏,寻不出一处透擅的地方,不像药庐这边,积的雪都堆至脚踝了,白皑皑一片。
    青稚挣了下,咬唇小声道,“你放我下来。”
    司机发动车子离去,段明玦将人横抱着,一步步走向先前与阙儿堆雪人的旷地。⒲ǒǒ⒔ℂǒℳ(woo13.com)
    “阙儿夸你那日堆的雪人那般大,也是因为我早先帮你打好的地基,所以,那日的大雪人,也应该有我一份功劳才是。”
    段明玦将人放下,解了身上的氅衣替身骨柔弱的少女系上,“眼下雪人化了,青儿理应陪我再堆一个。”
    青稚懒得同她争辩,她既说有她的一份功劳,那便有了罢。
    先前在秋棠姨母家经不住劝动,青稚于席上饮了两杯清酒,方才又坐了许久的车,这会儿酒意微醺,倒是显出困意来,眼皮打架,手上动作不免迟缓了些。
    “唔!”
    冷不防地鼻尖一凉,蹲在雪地上的少女抱肩打了个激灵。秀气的眉间微微蹙起,青稚有些不悦地睨了眼对面的女人。
    幼稚。
    段明玦讪讪拍掉手上的残雪,伸手替青稚擦去鼻尖上自己刚抹上的雪粒。
    “嘶~”
    净白的下巴被雪团砸了个正着,段明玦摸着脸眨了下眼,目光落在青稚手中刚肉好的第二个雪团上,这可比刚才那个圆得多。
    “青儿,我错……”
    啪一声,那张隽秀的脸将飞来的雪团不偏不倚接住,段明玦摔坐在雪地里半天没回过神。
    “坏家伙!”青稚面上晕着酡红,手上的雪球一个接一个往段明玦身上丢,“欺负人……”
    青稚身上热得厉害,眸子里湿盈盈的,段明玦越是躲,她心中越是气闷,不依不饶追着这人在雪地里跑了好些圈,最后脚下一个踉跄,绊倒扑在雪里起不来。
    躲在杏树后的人眼见她扑倒,登时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将人从雪里抱出来,语无l次替青稚拍打身上的雪。
    “青儿,你怎么了,可是摔到哪里了,我……嘶哼!”
    一团冷冰冰的东西被人用力拍在她脖子上,散开的雪顺着领口往下落,无暇的冰晶汇在段明玦心口,浸得人透心凉。
    青稚方才是醉意使然才容着自己同这人追打,此刻酒气散了,脑中清醒无比,却仍是咬牙将手中攥着的雪团狠狠砸了上去,手上使的力道又急又重,雪球还没扔出去就差些被她捏碎了。
    段明玦抱着她,颈后的头发都被雪水打湿了,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怀里的人,青稚仰面看她,不知怎么竟从这人眸色中读出一丝隐匿的委屈来。
    青稚闭眼微微喘了口气,“我累了,想进屋更衣。”
    段明玦怕她摔着,起身将人横抱起回屋检查伤势。
    身下有积雪托着,还有厚实风氅包着她,青稚自是无碍。林中雪色莹莹,青稚掌了灯,打开衣橱从最下方翻找出一件白色中衣递给旁边这人,“你身体初愈,受不得凉,还是换身衣服吧。”
    熨烫平整的衣料,摸在手中软软的,只是因着一段时日沾了药草敷料,肩骨处的颜色有些深,一直清洗不掉。
    段明玦接了中衣去外间更换,青稚坐在桌边,瞥见这人随手搭在椅子上的外衣,还是忍不住取了帕子替她擦去领口的水渍。
    忽地有件东西从段明玦口袋滑出,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响。
    青稚俯身拾起,落在她脚边的是一枚方型银色x牌,窄窄的一条,角上是水纹做的镀边,“纪文女子学校”的蓝色徽文,正中突刻了两个小字——“青稚”。
    自己当年上学时的校牌为什么会在她身上。
    就在青稚望着手中这熟悉的东西怔神时,卧房外那人已换好衣衫回来了。
    “青儿。”
    青稚放下外衣,悄悄将x牌藏在手心。
    站在门口的那人面色很是欢喜,却又有些不敢置信,段明玦抱着那株她以为早已败灭的慈恩素,呆呆望着青稚。
    她来了药庐这么多回,只知她在廊下挖坑种的兰花没了,便以为是那娇弱的兰草受不住霜冻早已死了,没曾想,青稚将它移栽进了盆里,同先前她差人送来的那盆独占春一起,优雅地、快活地、肆意生长着。
    青稚瞧她抱着盆痴痴站在门口,没说话,上前将兰草从段明玦怀中接了过来。
    “青儿,我……我有样东西想给你。”
    屋外天色黑得彻底,青稚撤下窗子的撑杆,回头便见到段明玦拿着外衣着急地四处翻找。
    青稚吸了口气,倚着桌轻声问皱眉的这人,“在找什么?”
    丢了好不容易寻来的东西,段明玦抿了唇,明眸黯淡,“不见了……”忽然眉梢轻扬,许是想到了什么,“应该是刚才落在雪里了,我去找回来。”
    说罢拿了灯要出门,青稚叫住她,“别去了。”面容清雅的少女缓缓展开手,“你在找这个吗?”
    青稚轻轻咽了下,“我……嗯。”
    青稚抬眸轻声道,“你是如何寻来的?”她当年被风婉娘强行要求休学,教导处的修女很是失望,严令不许她带走学校里的任何东西,是以连x牌都交还了回去。
    段明玦嘴唇微动,“我让楚钰回上海查到了当年教习你英文的那位薇丽莎修女的住处,前些日子我登门拜访,从她那里拿到的。”
    “为何要寻这个?”
    段明玦走近了些,定定望着眼前眸如秋水的少女,“我知你如今有开医馆的打算,也说过……不愿去上海。所以我寻了这校牌,不过是想告诉你,不管是开医馆,还是回学校继续念书,你永远都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我想让你没有负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将阙儿当作你一人的责任,我也是她的母亲。这枚校牌,就是我许你的余地。”
    青稚眼中微湿,皙白的手指将校牌紧紧攥在手中。
    “自由选择……”青稚轻声呢喃,“你若知晓我生父是谁,便不会说这些话了……”
    “青儿,你的生父是流寇草民还是前朝遗贵,那是他自己走的路,与旁人无g。我不知你母亲当年因何与他生情,但你从来就是你自己,不是他人的附庸,我更不会因为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对你的心意减少半分。”
    段明玦伸手抚去青稚眼尾沁出的泪,“你若记不起我的脸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快快活活的……”
    青稚眼中的泪落了下来,打在人指腹温温的,“我记起来了的……”
    遭逢雨露那晚,在这人身下婉转承欢……眸中水雾弥漫之时,青稚噙泪抱着对方赤裸的身子,倾身迎合中早已将这人身上清冽熟悉的雪松香同脑中那张模糊的脸融合在了一处……
    青稚唇上又湿又软,成簇的睫毛小心颤着,一双温热的唇覆上来,含住她。青稚抱住这人的脖子,唇瓣轻启,浅浅嘤咛了声。
    “蔺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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