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是白白看重了此人!孟诚加重语气,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弹劾过他,什么酷吏滥刑、刑死逼罪、种种手段过错,早就惹人非议,令人痛恨,朕看在他多年苦劳的份儿上,才屡屡留他职务性命,谁知道此人如此不知身份,竟然有欺主之举!
    在孟诚眼中,孟摘月是自己的妹妹,是大殷的嫡公主,公主怎么会有错?就算是有,也只能他和母后指责而已,就像如今,王兆鹤虽然弹劾上书,但奏表上所指摘的几乎只是许祥一人,至于对公主,不过是认为她识人不清、遭受蒙蔽这也是一种手段,将皇帝所在意的人排除在外,弄出一旦留情就会牵扯到公主的表象,这样整治起来才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
    董灵鹫扫视几眼,大约读了读里面的内容,虽然文辞矫饰,但她也差不多能从话语中推测出实情。
    王兆鹤托母妃入宫探问口风,遭拒求娶不成,还未死心,借着他父亲王先生的身份和职务之便,依旧接近公主,只不过孟摘月对他不大上心,也根本不知道王家曾经有意于她之事,专注于察看过往刑案审判结果、搜集编撰《大殷律疏议》的有用之书,以作他山之石。
    孟摘月专注于此,也不免因为这件事需要内狱的案卷,但这种事一般都是侍女去办,然而公主却常常亲自交接,面见许祥,引以为友,偶尔会派车马接许秉笔参宴交流到此处,还都能以公务和赏识之情搪塞过去,然而上个月七夕,王大公子的妹妹设宴,请公主参加七夕之夜的乞巧会,公主迟迟不到,尔后王家前往的婢女相告,说公主府的侍女正在忙碌,恐怕府上另有客人。
    王家小姐本就是受兄长所托,才宴请公主的,闻言觉得奇怪,便告诉了自己的兄长。王兆鹤因此陡然谨慎,暗中察看私访,旁敲侧击,得知是内厂的许督主在府上,他这才惊醒,发觉这个自己根本没有放进眼里的人居然有可能得到公主的芳心,他倍感屈辱,怒火中烧,因此连同几位对公主修法早有不满的御史,共上此疏。
    董灵鹫看完奏折,将之合于掌中,淡淡道:皇帝觉得是真的?
    孟诚道:是非真假,将人带来一问便知,就算他有抵赖,难道公主府上下侍女太监、内厂那么多文掾内侍,就一个个都摇头不知,谨守口风了?要真是这样,倒是朕冤枉了他。
    董灵鹫缓缓点头,道:话是如此。
    难道母后就不生气?孟诚按了按火气,从旁疑问道,母后向来宠惯着盈盈,许祥又是母后提拔的人,这种不知感恩、不思报答,反而蛊惑公主的人,母后难道不痛恨?!儿臣本做好安慰母后之心,但您稳若泰山、不发一言,儿臣实在疑惑。
    董灵鹫总不能说她早就知道,并且猜到终有东窗事发之时吧?
    不说许祥,就连郑玉衡,如果在她威势消退之前不能自己立身、不能够成为政局朝纲上缺一不可的人物,恐怕也有这样的一劫。
    朝中老臣对她和郑玉衡的事就全然不知吗?也未必,不过是因为她是太后,权势压人罢了,就算朝臣中有所知的、有猜测到的,有曾经见过他的,也都是人老活成精,不会轻易上书弹劾昔日董太后的冷酷历历在目,即便是皇帝亲政,她恐怕仍有将之掐灭在火星中的能力。
    这是积威,如若盈盈将修法之事做好,顺理成章地继续参政,十年以后,她或许也有这种积威。其他人在弹劾她身边之人时,都要稍微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但这世上也不乏像王大公子一样怒火上头的年轻人,反倒不会顾忌太多,也可能是他也跟孟诚所想的差不多董灵鹫知道之前或许留情,但得知此事,应该对许祥之举非常愤恨恼怒才是,怎么可能还会庇护他?
    董灵鹫道:许祥御前秉笔,也不少在你面前伺候吧?
    孟诚道:儿臣惭愧,竟然没有发觉他是这样的人。他寡言少语,言辞稳重,不似宣靖云那般油滑奉承,也没有陈青航左右逢源、奉行中庸之道,儿臣甚至听从了他的许多建言,没想到他品行不端,这么令朕失望!
    董灵鹫点了点头。自己的儿子如何,她心里大概也有个数,孟诚的缺点和优点一样鲜明,具有比较极端的爱恨,就比如他喜欢王婉柔,就对其他嫔御不上心、只碍于礼法和臣工们的奏请才纳妃一样,即便经过李酌李先生、商恺等人的教训,小皇帝有所成长和蜕变,但他本心如此,终究无法太过苛求。
    盈盈是他亲妹妹,这就相当于亲哥对妹妹的强烈爱护之情迸发,何况在孟诚的认知里,一个身体残缺的太监,恐怕还不如盈盈那个朝秦暮楚的前夫,连给公主做面首都不配。
    孟诚说完此言,紫微卫正有人入内禀报,随后将许祥押入殿内。
    四周宫女内侍众多,尽皆屏气凝神,视线下垂,寂静若死。殿内唯有许祥跪在地上,低头向皇帝、太后行礼问安之声。
    董灵鹫接过一盏茶,轻轻啜饮了一口,转头跟瑞雪道:都准备好了吗?
    李瑞雪低声:早已妥善,已备今日。
    董灵鹫叹道:哀家以为会到盈盈拒婚之时,才能追根溯源、派上用场,没想到这个王家子的嫉妒心这么重,求而不得,就要置人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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