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车实则是将金帐凌驾于一辆巨大的木车之上,车的顶部完全用虎皮覆盖,四周包毡,金顶金梁,上下帐车均有可移动的木阶,极尽奢华夸张之能事。
    冒顿先前说他身子虚不宜骑马长途颠簸,兰佩从鼻腔里轻哼了声没敢让他听见,就他夜夜于榻上虎虎生威的架势,她真没看出他哪里身子虚。
    不过想着冬日天寒,他到底大病初愈,既不愿骑马,坐轒輼车回也可,谁知他竟整了个如此庞大奢华的帐车,实在不像他往日行事作风。
    见她看完帐车回来,冒顿语带得意问道:如何?
    兰佩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回:太大了。
    冒顿看出她兴致缺缺,舌尖轻弹,啧了声:就是要大些,坐在里面才舒服。
    兰佩嘴唇蠕动,小声嘀咕:这是大些么,这是搬了座金帐到处跑。
    冒顿没听清,反正从她的表情看出绝不是在夸赞那车,他倒不介意,仍兴奋地解释道:先造一辆试试,要是坐着舒服,就再多造几辆,有了这车,日后去哪都可以带上你和欢儿了!
    兰佩如梦初醒,原来他命人造这帐车,并非为了自己享受,而是为了能带上她和欢儿随行,心头一热,语气随之柔缓下来:就这一辆足矣,切莫再造了。
    冒顿见她动容,咧嘴笑开,双臂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抱住:好,都听你的。
    三日后,大单于携大阏氏坐进那辆金顶帐车,驭夫经这些天反复练习,极平稳地牵缰驾车在茫茫草原上行进,由丘林稽且率领的护卫军,持戟佩弓,高举太阳神旗纛,里外三层将帐车拱在正中,形成一个方圆八里的庞大行阵,场面极为壮观。
    兰佩坐在车里几乎感觉不到路途颠簸,若是闷了,还可以披上大氅,走到圆顶金帐外的方形平台上,扶栏远眺四野冬景,一晃在路上行了二十几日,终于在正月里抵达了单于庭。
    经过这一路的休养,待回到单于庭时,大单于的箭伤已结痂愈合,身体也基本恢复,秋林贝迩早早得到消息,率众等在望楼外的驿道旁。兰佩思念儿子,归心似箭,车辙还未碾上单于庭覆雪的草皮,她已站在帐车的平台上举目远眺,身后,一只有力的臂膀伸来,将她稳稳带入温热的胸膛。
    男人身披玄色大氅,身形俊挺伟毅,衬得身边一袭纯白银狐皮氅的女人愈发娇小白皙,远远看去,苍茫天地间,金顶帐车上,一对璧人如无际幽夜拢着皎月,互为倚衬,月华生辉。
    此次兰佩沉着应变,救驾有功,以丘林贝迩为首的贵族头领莫不高看她一眼,迎接大单于回时,对她亦是毕恭毕敬,冒顿看在眼里,与有荣焉。见她下了金顶帐车后有意慢走几步,落在他身后,他脚步一顿,回首,朝她伸出手掌,等她来牵。
    兰佩蓦地一怔,霎时想起自己大婚次日被呼衍逐候劫持,被他救回单于庭那日,父亲当众替她受罚,他只身一人在前,走得头也不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垂下的手不觉攥拳,又缓缓松开,轻抬起,交至他掌心。
    他甚是满意地弯起唇角,于众目睽睽之下与她携手,并肩向金帐走去。
    ......
    宝英听说大阏氏回了,早早牵着欢儿在银帐里等,兰佩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欢儿扶着榻沿,正在那一点点蹭着步子,摇摇摆摆地走着,兰佩的眼泪倏地漫溢,模糊了眼前那个小人儿圆滚滚的影子。
    欢儿!她唤他。
    小家伙听见母阏氏的声音,蓦地回头,看见了好久不见的母阏氏,小嘴一咧,咯咯咯地笑出声,张开双臂,趔趔趄趄地就要走来让她抱。结果脚步不稳,摔了一跤,也不哭,愣了一下,用小手撑地,试图自己站起来继续走。
    兰佩的心都化了,不等儿子站起,她已冲过去将他抱住,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想母阏氏了没有?母阏氏不在家,你乖不乖?
    欢儿似都能听懂,乖巧地直点头,一双狭长的深棕色眼眸,像极了他父王,正笑眯眯地看着兰佩,小脸因为兴奋,涨得红彤彤的,伸出小手摸她的脸,口中垂涎叫着:姆妈,姆妈......
    兰佩抱着儿子,怎么也亲不够,和宝英细问这两月儿子的饮食起居,又学会了什么新技能,欢儿睁着大眼听母阏氏和乳母说话,肥嘟嘟的胳膊紧紧箍着兰佩的脖子,生怕她又会突然跑掉似的,将自己挂在她身上。
    正说着,小狄来报说拓陀的大阏氏萨日娜求见,兰佩想起当日离开单于庭时,拓陀还在昏迷,遂赶紧让她进来,萨日娜一见到大阏氏,咚地跪倒在地,重重连磕了十数个响头,兰佩抱着孩子,口中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萨日娜仍跪着,一字一句道:妾替夫君谢大阏氏救命之恩!
    兰佩听她如此说,知拓陀的命是保住了,甚感欣忭,道:那是太阳神庇佑,再者说,你要谢,也该谢鞠婼才是!
    萨日娜忙道:正是鞠婼巫医说,若不是大阏氏赐的那株血参,拓陀此次怕是性命难保......
    兰佩想起冒顿昏迷时,自己也曾将希望寄托在那血参上,照鞠婼所说,原来那株血参确有功效。
    她不免又是一阵后怕,若不是当日她带着血参去了丁零,即便援军到后救出冒顿,以他的伤重程度,只怕也撑不到回单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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