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彩绘的玻璃在堕神完美无缺的面庞上游移着,他洁白的面孔如同无垢的大理石,反射着朦胧的柔情。一种灰暗的阴影从他深邃的眼眶过渡到鼻翼,附着在他修长的脖颈和纯白长袍的褶皱下,形成鸽灰色的阴影。
    他低垂着头,湛蓝的眼眸有一瞬间与在海面上缓缓升起的帕耳塞洛珀重迭,从瞳孔溢散出粼粼的光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热情,包裹着修女虔诚的双眸。
    修女褐色的瞳孔清澈如同湖底洗刷的石子。堕神的话让她心里突然有什么熄灭了,然后是一种更加狂热的火燃烧起来。
    修女垂下眼,低声应答:“请您带我离开。”
    堕神捻了一丝日光穿过掌心的十字架,挂在修女的颈项上。以后会有更多的恶意涌向修女,这是他神力的一部分。
    他们远离神殿,去看了深海中的萤火,逐渐融化的冰原,原始部落的篝火,从郁金香的盛放走到郁金香的凋零。
    他们在冬日的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堕神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的雪屋:“我们也像他们一样建造一个屋子吧。”
    修女这次却没有很快地回答,她盯着呵出的白气,朦胧的雾气将她的眼神遮住了。
    她问:“神,您爱我吗?”
    “我爱你。”
    她心里燃烧的火,奔腾的焰,终于彻底熄灭。
    她倒在堕神的怀里,如同当初那样,柔弱,顺从。
    堕神抱住她,然后身体一滞,婴儿般海蓝色的双眸不可置信地睁大。
    他缓缓松手,修女双手握着那枚十字架,迸发出刺目的光,几乎要使他落泪。
    那道光在他的心口穿出一个不规则的洞。
    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倒在雪地里,仰着脸,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沫堵住了他的喉咙。他伸出一只手,痉挛着,想要抚一抚修女的脸。
    可她无动于衷地站在雪地里,秀美的面庞是如此地遥不可及。
    他躺得那么低矮,终于还是垂下了手。
    修女眼睁睁看着堕神倒下去,他心口的血染红这一片雪地,他深陷在纯白的雪中,显得那样无助、孤独。
    她看着着堕神失去最后一丝气息,仿佛死去的人是她自己一般。
    修女心中那一点点的灰烬也终于消失殆尽。
    【神啊】
    “你不是我的神。”
    【不要让困苦和沮丧来折磨我的心灵,饶我一死吧】
    “我日日夜夜地祈祷着,借着犯错的一点心计妄想去接近他,但是神从来就不会回应我。无论我是多么虔诚地祈祷,还是多么绝望地倾诉。”
    【是什么使得我的心如此这般着了魔】
    修女冻僵的手指松开了十字架,喃喃着:“因为我知道,我所狂热信仰的神根本就不会爱我。”
    【是谁亏待你,又是谁拒绝你的爱,使你空自哀苦】
    她笑了,却像是难听的哭声:“我的神心里宽宏得能够容纳众生,却又无情到容不下区区一个渺小人类的爱慕。我向他发誓,我这一生都要把我的心灵和身体奉献给他。”
    “是你的出现,毁了这一切。”她又哭又笑,表情似颠似狂,“因为你的存在,所以他永远消失了。我所信仰的,那个崇高的,博爱的,无情无义的神永远消失了。”
    “而我却背叛了他,同你在一起。将我那廉价的爱轻易地就拱手相让。”
    修女后退几步,堕神死不瞑目的尸体让她想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在冬日的最后一场暴雪里,终于什么也不剩下了。
    修女失魂落魄地跋涉在路上,她像是失去了平衡的能力,不知道已经跌倒过多少次,摔得身上脸上坑坑洼洼。
    她从郁金香的凋零走到郁金香的盛放。
    路边的孩子惊异地看着她,一个衣衫破烂不堪,蓬头垢面的疯女人神志不清地走向祭祀的圣坛。
    他们大叫着,呼喊着侍卫,周围无数的人想要拦下她,可是她胸口的十字架发出耀目的光芒,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疯女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神像面前的祭坛。
    那里有终年不灭的火。
    她轻轻哼唱着:“……不管他是谁,远走高飞也会回来。”
    她赤裸着沾满污泥的双足,踩踏上洁白无垢的大理石台阶,在精美的台阶上留下灰黑色的肮脏痕迹。
    “他拒绝馈赠,会给你带来更多礼品。
    他眼下无情无义,会爱得你如痴如狂。”
    仿佛不是穿着散发着恶臭的衣裙,而是庄重的修女服,像从前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绝望地祈祷着,恳求着。
    【战无不胜的爱情,永生的神也罢,短命的人也罢】
    “唉,可是呵,只怕你不肯。”
    【谁也逃不出你的掌心】
    她唱着,唱着那古老的歌,走进火焰之中,化为灰烬。
    “不要让困苦和沮丧来折磨我的心灵……是谁亏待你,又是谁拒绝你的爱,使你空自哀苦……只怕你不肯”出自萨福诗歌《美神颂》
    “战无不胜的爱情呀,永生的神也罢,短命的人也罢,谁也逃不出你的掌心”出自索福克勒斯《安提戈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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