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浦对着妆镜,自己描摹自己的容颜。她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信,以自己的美貌为武器,并曾经凭借着这样的武器打败过无数“敌人”,获得了光怪陆离的荣宠。心中深处实打实的认为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抵抗住自己的一颦一笑。纵然如今年华渐逝,挽不住当初的鲜嫩感,但女人却如同酒,不好的酒自然就酸腐掉了,上好的佳酿却在岁月的发酵中愈发添出一段醇香。

    当初先帝神宗驾崩,年轻的今上登基,唐家因为失了支持陡然没落下去,她也被迫收敛起张扬的风华,沉寂度日。观见一年年春光,时常怀念当初唐家最煊赫的时候,当肆意风流,一举一动享尽长安权贵瞩目的风光睥睨。

    如今,自己的儿子陷入了困局,为了营救儿子,她不得不重新披起“美貌”铠甲,重新回到战场厮杀。

    “妹妹,”唐贵妃瞧着唐玉浦的气势,面上闪过一丝惊惶神情,“你决定了要这么做么?今上x子不似先帝多情,是不大吃这一套的。你这般铤而走险,若是成功便也罢了,若是失手,可就一败涂地了!”

    唐玉浦眸底闪过一丝屑然不耐之意,回过头来款款笑道,“姐姐,我都到了快要做祖母的年纪了,若不是为了阿燕和六郎,难道愿意放下脸面做这样的事情?咱们都是为儿女的心,你也当体谅体谅!”论起勾*引今上,她心中觉得还是有些把握的。毕竟,她并不是姐姐,没有与今上在这座g廷中多年共同生活,结下一些龃龉,如今今上后g中的那些个妃嫔,王皇后、薛修容哪一个比的上她婀娜多情?这般送上门去苦苦哀求,正常男人如何会不含笑纳取下来?

    “我知道你的心,”唐贵妃慨叹,“可是……你毕竟已经……,论起来,你可比今上还要大上个将近十岁呢?”

    唐玉浦不爱听这等暗示自己老的字眼,闻言微微变了面色,忽的笑道,“姐姐何必这么看不起妹妹?旁的不说,论起男人,妹妹可是十分有把握。圣人确然是的这是什么话?”唐忠民笑道,“这笔生意要借一借娘子您的名头,所以本来收成就应该有你一份。再说了,你父母早亡,堂兄就是你的娘家,家中女儿有了麻烦,娘家支把手,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她闻言心中感动不已,方才应承下来。

    过的三个月,唐忠民进g,果然带给她十万贯银钱,笑的得意满满,“这趟乘着贵妃娘子的福气赚的可着实不少。如今给娘子的不过其中百十之一,娘子若觉得不够,尽管向臣开口,臣便是拼尽了万贯家财,也定供着贵妃娘子!”

    纵然贵妃盛宠,这分银钱在她眼中也不是小数目了,她心中满意,笑着道,“这些就尽够了,难道还真要阿兄过不好日子么?”

    在那一年神宗的万寿节,她命人在池心打造了一座亭子,和阗玉雕饰栋梁,白玉打造阑干,黄金镂空做地板,在亭中款款起《霓裳羽衣曲》舞,白玉风铃和着舞步声声声作响,飘飘如天际。神宗皇帝瞧得心中痴狂至极,将自己拥入怀中,笑着赞道,“朕得珠珠,真乃天幸也!”

    这段往事,虽然当时艳羡甜蜜,但在自己与神宗皇帝的多年恩爱生活中,不过是一个平常的c曲,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痕迹。如今回忆起来,堂兄当时所说的那笔大生意,许指的便是是以芦花更换士兵冬衣了。贵妃如今想来,那年万寿节的《霓裳羽衣曲》,那么流光炫彩,却是踩着六万大周军士的尸骨之上所跳,不由摇摇欲坠,险些晕死过去。

    “贵太妃,”宋回雪瞧着她苍白欲死的容色,心疼不已,拼命劝道,“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您振作些儿!”

    “我纵然振作还有什么用?”唐贵妃道,面色一片灰败,“此事一发,群情激愤,怕是大周百姓的唾沫一人一口也要把我和堂兄淹死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呢?”

    宋回雪抱着唐贵妃的膝盖,想着日后可能遭遇的境地,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将胆大包天的唐忠民恨了个半死,“这是唐相公做下的事情,与贵妃娘子何关?”

    “贵太妃,你振作些儿,想想寿光公主。若是你都倒下了,还有谁撑着寿光公主呢?”

    “阿燕,”贵妃听到女儿的名声,面上多了一丝j神之色,“是了,我还有阿燕。阿燕这么可怜,若失了我这个母亲。在这偌大的g廷中,她如何过的下去呢?”

    建兴十年金谷川之战,老将王连恩战败,六万大周儿郎埋骨金谷川,一代名将名声毁于一旦。正是因为这次金谷川之败,才给了阿顾的父亲——韩国公顾鸣东山再起的机会,在过失丢了嫡女顾令月之后,逃过了神宗皇帝的惩罚,又逍遥悠悠的过了十多年的富贵日子。此后神宗皇帝痛定思痛,认为大周卫兵失去了战斗力,开始擢用藩将,提拔一批节度使,将边军军政财权尽皆下放于节度使手中,使大周军事格局变的内轻外重,埋下了日后孙童之乱的祸g,皆是出自这场金谷川大败而来。时间流逝,翻出十二年前的历史尘埃,这场大败竟是因着唐国忠利益熏心,以芦花更换冬衣充为定远军军资而来。

    芦花一案案情惊天动地,当日白素素乃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大理寺首告,消息很快就如同一只飞鸟一般传了出去,长安百姓登时大哗。金谷川之战方过去十二年,很多人家心中尚留存当时的痛苦记忆,多少家的儿郎埋骨在遥远寒冷的金谷川之中,又有多少妻子因此失去了夫君?那种毁天灭地的痛意尚未完全掩埋在泥土之中,如今又被翻出来,重新剖开一遍。群情激奋,要求严惩奸相唐国忠和贵妃唐氏。为冤枉埋骨在他乡的亲人报仇。

    两仪殿中,罗元崇怒发冲冠,“金谷川一战,六万周军大号儿郎覆没埋骨,主帅王连恩伤残,多少百姓失去了家人,究其原因,竟只是为了一个后g妇人的穷奢之欲,若不严惩,如何对的起先帝,对的起王老将军在天之灵?对的起失去了亲人的大周百姓?”

    “芦花此案确实骇人听闻,”朱潼却力持己见,“只是依着老臣愚见,此事到底有损先帝圣明之名,依着微臣之见,不若秘而不宣,改以其他理由处置唐氏兄妹。”

    姬泽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殿中臣子意见不休,漆黑的凤目之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朱卿家的好意朕心中明白。”

    立起身来,声音陡然一高,“只是,这事情却不能这么处理。”环视殿中百官,郑然道,“朕希望众位卿家明白,先帝的名声乃至与朕自己的名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大周的百姓。此芦花案中,六万大周军士埋骨于金谷川,尸骨不得归家。先帝在世之时,每每想起此次大败,都屈心彻肺。白氏女忍辱负重十余年,方自唐家人口中寻得了真相,在天下百姓面前告了这一状,朕若不能彻查此案,如何对的起先帝在天之灵,如何对的起苦心孤诣告状洗刷一家冤名的白氏女,如何对的起王连恩老将军一世清名,如何对的起惨死埋骨金谷川的六万大周士兵?”

    朝中百官都被皇帝的大义感动,尽皆从命。

    天水县山路崎岖陡峭,一名大理寺衙役何敬持着腰刀在老向导的带领之下进入深山之中。据闻当初檀州军营中有一名士兵家中贫困,老母孤寡,在家中依附族人为生,得了军衣,舍不得服穿,便托人寄回了老家,盼着能让老母冬日穿的暖一些。

    老婆子接到儿子不远万里寄回来的冬衣,认为是儿子体贴的心意,舍不得穿,及至儿子战死金谷川,更是视为珍宝,一直将这件冬衣压在柜子深处,时时拿出来翻晒,怀念亡子。头发花白的老婆子听闻了何敬的来意,走到屋子角落里的一个柜子前,颤颤巍巍用钥匙开了锁头。

    何敬见柜子里头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件冬衣,十多年时光已经过去,当初的青布料子已经泛黄,他仔细查看,见衣裳颈项后写着建兴十年陇右的字样。

    他取了一把刀子,割开冬衣一道口子,迎风一抖,大片泛黄的芦花便飞扬了出来。

    何敬伸手接住一朵,在掌中触 />了片刻,颔首道,“果然是芦花。”

    老婆子眼睛已经模糊,却瞧见了飞天的芦花,一时惊呆了,“当年,和我儿子一起上战场的人,穿着的就是这样的冬衣么?”

    何敬铁骨钢肠,素来不畏惧最凶猛的敌人,但是此时此刻,面对着面前丧子孤寡的老婆子,竟是觉得脊梁都挺不直起来,鼻子微微发酸,拱手道,“事情未有定论,还需等着圣人圣裁,这件冬衣十分重要,我等须取回去,用作呈堂证物。”

    待得何敬一行人走的远了,身后,“儿子啊,你死的好冤啊!”身后,老婆子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芦花案风声媚媚扬扬,渐渐形成风潮,倒逼直至朝堂。唐氏党羽心气颓唐,如丧考妣。

    齐王府中,风声一派和平。

    明心阁阿宁静谧,陈姑姑面上洋洋喜色,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到长安沸沸扬扬的民声,一轮声,“还是王妃手段高明,瞧着长安如今这等声势,老奴想,唐氏这一回便是不死也得死了!”

    “行恶之人,天厌之!”柳倩兮面上闪过一道红晕光泽,终是道,“那些曾经犯过的错,总是会还回来的!”

    一阵风乍起,吹着廷中柳树,微微飘摇。柳倩兮推开窗子,瞧了瞧天色,天空依旧低沉,瞧着要下雨了。回过头来,吩咐道,“姑姑,做一笼子新鲜的百花糕,送到g中去,说是我吩咐的,送到蒋太婕妤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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