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言的手臂被江少珩枕在脖子下面,早就已经麻了。他的头发蹭在自己鼻子下面,有点痒,让他想打喷嚏。
    “可以去理发了。”他突然跟江少珩说。
    江少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伸手去摸展言的头发。他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但是做造型还是很有限,只能把两边鬓角剃短一点,图个清爽。
    江少珩:“剪个跟你一样的。”
    “不要。”展言回答,“难看死了。”
    “你好看。”江少珩答得牛肉不对马嘴,然后又道,“其实所有人都恨他。”
    展言快睡着了:“恨谁?”
    “爸爸。”江少珩翻身躺平,视线空茫地盯着天花板。他本来以为至少姑姑是跟爸爸站在一起的。“我们家所有的事情,归根结底都是他。”
    展言侧过来,抱紧了他。江少珩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他们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就这样相拥着迅速坠入了梦乡。
    这也许是江少珩人生中第一次尝试用比较健康的方式纾解负面情绪,效果相当不错。只可惜时间维持得不长,江晟第二天就用一个愤怒的电话击碎了他的心理建设,蛮横地要求他马上回去“解释”跟展言的关系。
    江少珩漠然又直接地回答父亲,现在就可以解释。展言是他的男朋友,他跟展言住在一起,然后就把电话挂了。江晟持续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一次比一次暴跳如雷,于是江少珩直接把父亲的号码拉黑。然后金小敏也开始给他打电话,江少珩烦得不行,连妈妈的电话也一并不接了。没想到江晟竟然找到了展言,要跟他谈谈。展言不理,他又找到了齐老师那边,浑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他现在已经拿江少珩没什么办法了,但这么闹得太不体面,江少珩丢不起这个人,让他气得肝疼,肖斯塔科维奇第一奏鸣曲都不够他敲。正好索寻那边说联系到了一个愿意出镜的采访对象,江少珩要是愿意可以过来看看整个拍摄的过程。江少珩立刻答应,当天就收拾收拾东西逃去了上海。
    一落地马上去“片场”,就是一个巷子里的“酒店”。江少珩手里提着箱子,索寻把他的东西都腾出来,往里面放摄影器材,然后让他拿着身份证去前台开一间房。江少珩说只住一晚的时候前台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副很不相信的样子。然后懒懒地甩出来一张破旧的房卡,上面印着的风景照已经严重褪色,酒店的名字甚至跟外面的标对不上。等到江少珩进了电梯索寻才跟进来,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怕前台看到。
    “为什么要在这儿拍?”江少珩问他。
    “Tess住这儿。”
    江少珩一愣:“谁?”
    “Tess.”索寻重复了一遍,“就咱们这个受访对象。”
    “哦……”江少珩明白了,“她也是那个……”他没把那个词说出来,比划了一下。
    索寻点了点头:“这里住了很多那样的人,便宜,也方便接客。”
    这就难怪了,总不能指望干这行还用真名。江少珩想了想,又道:“但是这个名字好奇怪。”
    索寻已经从电梯里出来,从他手里拿过房卡,先开了他订的那间房门,一边说:“有什么奇怪的?这里是上海,保洁阿姨都叫Angela.”
    “叫Angela倒是不奇怪。”江少珩看着他把箱子打开,把器材都拿了出来,“蛮多脱|衣舞娘也喜欢叫这个。但是Tess像个慈祥的老奶奶,真的会有嫖|客想要……?”
    索寻笑出声来:“少爷,你还指望他们懂这些啊?”
    江少珩便不说了,看着索寻拿出手机给Tess发了一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接受拍摄。然后他们等了一会儿,索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跟江少珩说:“Tess以前也做过演员。”
    江少珩“啊?”了一声,很意外。国内演艺圈保守到同性恋出柜都要被千刀万剐,更别说跨性别者了。
    “演过什么?”
    “什么都没演过。”索寻耸了耸肩,“一直挺难的,后来都沦落到去给剧本杀店做npc了。”
    江少珩微妙地抿了一下嘴,觉得比起她现在从事的职业,剧本杀店npc远远称不上“沦落”二字。
    索寻叹息了一声:“但是受到的歧视还是太严重了,剧本杀店也干不下去。”
    江少珩:“她是已经动完手术了还是只是在激素药疗程中?”
    索寻拿起手机:“动完手术了,她现在就是个女人——ok,她说可以过去了。”
    江少珩马上站起来,跟着索寻上了楼。Tess住在四楼的一个房间里,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来洗澡的水声。索寻进去之前敲了敲门,女人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出来:“请进!”
    江少珩意外地跟索寻对视了一眼。变性不能变声,大部分的MTF还是保留着男性特征明显的嗓音。索寻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在他耳边解释:“伪声。”
    江少珩:“……”
    这水平也太高了。
    Tess继续在卫生间里说话:“帅哥你等一下哦,我洗个澡就出来。”
    索寻:“好,我能拍一下你房间吗?”
    “可以啊,就是有点乱哦,不好意思!”
    索寻就没再说话。江少珩也打量着这个标间,有两张床,Tess应该是和别人合住的,但是另一个人不在。床头柜上杂乱地扔着安全|套的盒子,润滑,还有一个——江少珩甚至没有辨认出来是什么,那玩意儿有很多毛,但是毛都被打湿了。江少珩非常不愿意去细想打湿那些毛的到底是什么液体。地上就更脏了,烟头,烟灰,零食碎屑到处都是,拆过的安全|套瘪瘪地被丢在地上,江少珩没有仔细去看里面是不是已经装过东西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怪味,是劣质香水、食物和浓烈的汗臭纠缠在一起的味道,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看索寻一眼,用口型问:“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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