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禾均瞧这后山那气派又亮堂的大院子瞅了又瞅,柴倒是没砍多少,眼睛斜睨着瞟了不知道多少眼。他手心都是粗粝茧子,摸脸的时候都一阵疼的,边上的师傅看了他一眼,粗哑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那屋子——从前是个商户住的,后来啊,听闻一家老小都惨死了。近几年来,留洋回来的先生们都想买这儿的房子,不过呢!这地儿不吉祥,闹鬼。”师傅似笑非笑地叱了句,“你也别瞅着了,闹鬼也不是你这泥腿子能住的起的。”
    禾均是泥腿子。是不知哪儿捡回来的野孩子,旮旯里边长大的穷孩子,天生的奴才命。
    不过禾均样子长得好,他今年个14周岁满了,模样周正,是个漂亮小伙儿。那些不要脸的丫头总喜欢勾着禾均,师傅总在背后啐她们是见了男人就张开腿的贱货。
    不过这回禾均倒是没听师傅的话,他又往那边看了几眼。
    禾均知道有鬼。
    但是是个漂亮的女鬼。那女鬼梳着漂亮时髦的发型,听她说起来那是法国流行的,她还说她喷了香水,是el的,问禾均闻不闻得到,禾均是闻不到的。
    禾均命硬,都说女鬼是吸男人精气的,但他时不时的凑到女鬼那儿,照样活得好好的。女鬼懂得多,会的也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哦对了,她还会将洋文,稀奇极了。禾均喜欢跟着女鬼,女鬼说她叫玉钟,她朗声念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她说这是晏小山的《鹧鸪天》,问禾均听过没。
    禾均没读过书,自然也没听过。但他捧着脸对玉钟说,我想学。
    玉钟翻了个娇俏的白眼儿,用书卷揍他脑袋,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半字不识,我哪个教你。
    禾均这回有点局促了,他从小干得最多的是砍柴挑水,可玉钟自然是看不上这等粗活的。她是个精养细养的姑娘,千金。他有点儿喜欢玉钟,他总是梦中会梦见玉钟,但他是个粗人、下人,就算玉钟死了,可他还是觉着配不上他。
    有回禾均问玉钟是怎么死的,玉钟躺在床上,她穿的是上好的缎子,她看着报纸,报纸是禾均拿工钱给她订的,玉钟出不了屋子,但她喜欢读书,禾均买不起书,只能给她买报纸看(谁让禾均认识卖报纸的那小子呢)。她读了几句报纸上的话,然后才懒懒地搭理了禾均一句,“死了就是死了,这时候再去想当初怎么死的,那不是贱的慌么?”
    后来,玉钟还是教了禾均念书,一个大字一个大字地教,一个大字一个大字地学。禾均白天干活,晚上偷偷溜到玉钟这儿读书,玉钟是鬼,鬼是不用歇息的。
    禾均拿着毛笔,上边沾着漆黑漆黑的墨,他心里窃喜,这都是玉钟给他准备的,给他一个人的,是他的,再也没有其他人的份儿。而玉钟……也只有他一个人能见到、碰到、和她说话谈天。
    禾均长到17岁的时候,已经是青年了,他长相英俊,常年粗活让他身体结实健壮,他身上有种贵气,是粗布麻衣也遮挡不了的,玉钟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是养大了个儿子,玉钟把自己嘴唇填满口红,洋气极了,玉钟说:“禾均,你去开家纱厂,赚了钱,再去做银行老板。”
    禾均有些茫然,但他第一感觉却是——
    “你、你要赶我走?”他红着眼睛,死死攥住了玉钟的雪白柔腻的腕子,他又哭又笑,“你别赶我走,你别赶我走。”他一激动,环住了玉钟的纤细,又被他无数次肖想的楚腰,他的脸颊死死贴住玉钟的脸。他好喜欢玉钟,好喜欢玉钟,他不能离了玉钟。
    要是、要是……
    玉钟真赶他走…他一愣,若是她真赶他走了,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眼底浮起细细麻麻的占有欲,总之,他是不会离了玉钟的。
    但玉钟诧异他的讲法,拍了拍他的脸,玉钟的手很细很软,禾均巴不得捧着她的手舔吻。
    玉钟说:“我总觉得…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微微一顿,歪着头笑笑,“我觉着你是个奇才。读书也是,大概做生意也不会差到哪里。”她爹就是个做生意的,可惜,抽大烟死了。
    她说:“我就两个要求,一,不许抽大烟;二,不许碰妓女。银子在那棵老桂树下头。”
    禾均愣愣,活脱像个呆子,玉钟笑了他一句。
    禾均说:“你得等我回来。”
    哪儿也不许去,不许和随随便便的人说话谈天,更不许教人识大字。
    玉钟嗤他,“你这小屁孩还管老娘?”
    禾均低着头,没讲话,绞着手。他觉着他有些病了,他巴不得玉钟只有是他能见到的鬼,只能……这辈子……见到他一个人。他想要她所有所有所有的爱。
    他说:“你等着我。”不许跑。
    02
    20岁那年,禾均回来过一趟,他穿着长马褂,坐的是小轿车,但他生意很忙。抽了这一天空才来到这个山头上,老师傅见了他都要毕恭毕敬的,弯腰打弓没有半点马虎的。可他没见着玉钟,他一个人站在气派的大门口,里边人啊没有,那唯一的鬼也不知去什么地方了,萧瑟得很。他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走了。可他的手攥的很紧,掌心中都留下了重重的的印子。眼底徒留一片躁郁。
    春来冬去,岁岁年年,又是叁年过去。
    玉钟的叁年不是叁年,她当鬼太久,已然没什么时间概念。
    23岁的禾均穿着笔挺笔挺的黑色西装,模样甚是英俊,但他的眼角残留着阴郁,可见着玉钟的时候他却兴奋极了,他关了门,没让任何人进来,他抱着玉钟好久好久,说他如何如何想念玉钟,委屈地和她说她叁年前来过,可她不在,禾均有意无意地问玉钟干什么去了。
    玉钟没留心眼,大咧咧地说道:“哦……我倒不记得是哪天了。我总得出去找些乐子的呀。”禾均忍了忍酸涩与不悦,依然顺从地说:“我这番回来了,玉钟也不用去外头找乐子了。”
    玉钟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他的脑瓜子,“你这生意不用忙活?”
    禾均肖想玉钟太久太久太久了,他沉下暗色,扯了扯嘴角,“那些事……怎么会有玉钟重要呢?”
    禾均说:“玉钟,我找了新房子,你和我出去住吧。”
    玉钟倒是一愣,“但…这是我家啊。我在这儿住了好久好久了,搬来搬去也嫌麻烦。”
    禾均:“这政府下了令,说这边得铲平了作军事基地的。”
    玉钟啊了一声,她看起来不太开心,大约是要离了生活了许久的院子,她郁郁道,“我在这儿可都是习惯了的。”自然了,那些住进来的人不算是被她吓跑的,但和她也脱不了干系。
    玉钟的身上极冷,带着刺骨的寒气,玉钟可能不自知,但是禾均滚烫的皮肤总是被其冷得没了知觉。但他并不觉得委屈什么的,反而是格外的兴奋,温度的想传递让他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他摸着心口,看着玉钟,一个劲儿的安抚玉钟,“你不要害怕…玉钟,我会护着你的。”他身上有着商贾的气息,又带着和上流人士混出来的或是刻意向玉钟学习的腔调,带着诱哄和欺骗的意味,像是在迷惑玉钟。
    玉钟说:“我是鬼啊。”
    禾均:“我又不是不晓得。”
    玉钟:“法师或是什么的见了我会将我除掉的。”
    禾均抵着玉钟的雪白额头,她的发丝儿搁在一边,禾均一只手包住她的后脑勺儿,样子亲昵,“玉钟,我不会让旁人接近你的。”他心口有着无限的遐想,听闻南边儿军区的周将军就看上了个姑娘,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听闲言碎语说那姑娘被周将军关进了院子里,周将军曾花了大手笔造了一漂亮奢贵的金笼子。别说,禾均也真有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玉钟并非活人,这种东西困不住她。寻思着……也要是道符之类的才关的住玉钟吧。
    他这想法实在阴暗,可又想到能时时刻刻都把玉钟放在他的手心,他就开心的不得了。
    玉钟今日不开心,连话都少讲了,平日里她总是闲着一个人,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一个禾均能见着她,她本来也算是那种活泼性格的,所以和禾均总是有话可讲的。禾均许久未见玉钟,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玉钟揣在兜里,走哪儿带哪儿的。禾均说着好话哄着玉钟,他这手长大后粗活累活反而干的少了,比起当年是嫩了些,他利索地给玉钟剥着提子,玉钟是鬼,不需要吃饭的,但玉钟嘴馋,总是吃些小食果子之类的。
    禾均说:“玉钟,你别不开心了。”
    玉钟揍了一拳禾均,禾均笑着包住她的手,含情脉脉,“使劲儿点呢。”
    玉钟把禾均当儿子看,她性子好哄,笑骂一句:“小兔崽子。”
    03
    禾均过了许久才知道玉钟根本拿他作小辈看,甚至还在那儿明目张胆地给他物色姑娘,嘴中念叨着这些个姑娘家世清白又长得文气,禾均气得撕了书桌上的画像。禾均生气的模样是可怕的,这几年他从不把不好的情绪带到玉钟面前,可这会,他却双目赤红,仿佛撕掉了外面儿的那层斯文外衣,他死死地捏住玉钟的肩,做惯了鬼的玉钟对疼痛没有什么感觉,她有些不明所以,但向来有礼的禾均倒还是第一回用这么粗暴的手法对她,她难免多了几分不悦,她冷着脸说道:“你做什么?”
    禾均将她按在太师椅上亲,亲的玉钟朱唇红肿,还渗出了点儿血。
    玉钟那漂亮的旗袍被揉的乱七八糟,玉钟气得想扇他巴掌,却被这小畜生捏着细腕子咬了起来。
    玉钟破口大骂,禾均却把玉钟抱起来,抱在怀里,紧紧地箍住,她的身子很冷,却硬生生地被禾均捂热了。
    玉钟越挣扎,禾均的动作就越无耻。
    动到最后玉钟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禾均在那边哭了,他边哭边说,“玉钟,玉钟,玉钟……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你别把我推走好不好?我爱你的,我是爱你的。求你了玉钟。你只要我一个好不好?只要我一个…………我这辈子只有你了啊!”
    玉钟脸色难看,“禾均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几年了!”
    禾均搂紧她,他说:“我管不了这么多的。玉钟,你想走……也是走不了的。”他双眼满含柔情仰慕,又有阴鸷欲求。
    玉钟向外看去,这才看到许久不出去的屋子外头被贴满了黄纸,她大惊,骂道:“你这大逆不道的畜生。”
    禾均吃吃一笑,“随玉钟怎么骂,总之玉钟在我身边便好。”他轻轻地抱起玉钟,“玉钟,我心悦你。”
    玉钟:我把你当儿子你却想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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