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是麦青县人士,就该知道。许工部尚书历任麦青县县令、禾丰郡郡守、禾州知州,令禾州百姓安居乐业,朝野交口称赞。楚正则的声音又沉了几分:你却说禾州群狼环伺?
    皇上的这一问里明明没有太多的情绪,却听得云远辙后背冷汗淋漓。
    九五至尊的威迫,无需横刀而立的侍卫,无需拍案而起的惊堂木。仅仅这一问,已经让云远辙心中沉甸甸地压上了一块巨石。
    但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他知道,尽管许工部尚书革职留任,但吏部一直没有让他返回任上。而且,许家对外说,许工部尚书突病,许大少爷侍疾。可是,许门下令也闭门不出。
    与此同时,许太后替淑真长公主广招驸马,显然没有让淑真长公主下嫁许家的意思。
    许家,一定有乱。
    他究竟,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
    犹疑在云远辙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他就听上首又传来皇上的问话:可有明证?
    这四个字,让云远辙心底的巨石倏地落了地。
    臣,不,是臣妻枝娘,可以为证。云远辙五体投地,一五一十地道:枝娘本名阮枝,是许工部尚书任禾丰郡郡守时,卢郡丞的外孙女。
    十三年前,先帝泰礼四年时,许工部尚书任禾丰郡郡守,大暴雨冲毁禾丰郡下辖的堤岸。禾丰郡上报,说此为人力难抗的天灾。先帝仁慈,并未处罚禾丰郡官吏,而是拨款赈灾。此后四年,禾州年年上报大雨冲堤,问朝廷要了四次赈灾银。
    楚正则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泰礼五年,先帝染病,一年之后一病不起,当然无力再管禾州的事。此后他年幼登基,那时国库丰盈,薛老丞相将绝大多数精力放在确保他平安继位上,恐怕也无暇顾及。
    陛下明鉴。泰礼四年时暴雨毁堤之后修建的堤坝,根本就是纸糊的。许工部尚书欺瞒朝廷,为贪墨赈灾银,甚至故意任堤坝失修。泰礼六年,水坝年久失修,暴雨直接冲毁了下游的当春县,十室九空。
    泰礼六年,就是先帝驾崩之年。
    楚正则声调更沉:此事,未见邸报。
    臣万不敢欺瞒陛下。云远辙叩首,声音微颤:臣的父亲,正是在那时去当春县访友,不慎葬身鱼腹。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执着于治水之道。
    楚正则紧抿着唇,低声叹道:节哀。
    从皇上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云远辙几乎想要向他将心底的悲愤和苦楚和盘托出。
    尽管百般压抑,云远辙还是恳切地道:多谢陛下。如今天日昭昭,臣的父亲也可瞑目。
    臣的明证,来自卢郡丞。卢郡丞本是许工部尚书的心腹,他的女儿,枝娘的母亲云远辙顿了顿,继续道:被许工部尚书看中,成了外室。
    云枝本姓阮,再加上她早过及笄之年,所以,她的母亲卢娘子,在成为许大老爷的外室之前,肯定早就嫁人了。
    否则,许家妾氏那么多,何必养一个外室。
    楚正则心中厌恶,面上丝毫不显,沉声问道:是何明证?
    是一本私账。云远辙回道:当春县,正是卢郡丞的家乡。因为当春县被毁,卢郡丞才幡然醒悟,偷描了一本详述赈灾银去向的私账。并且以访亲为由,实则将卢娘子和枝娘,以及那本私账,一并送到了臣的家中,并制造了卢娘子和枝娘遇匪人亡的假象。
    但是,账本上的人名用的是代称,情势匆忙,臣等并不知道,这些代称指的是谁。后来,卢郡丞暴毙身亡,臣无能,只能解出其中一二。
    只不过,卢娘子擅曲,许工部尚书常命卢娘子唱戏陪客,卢娘子暗中让使女画下了所有听戏之人的画像。因此,卢娘子故去后,枝娘才会入乐籍,登台唱戏,好对照画像。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尽可能多地见到那些达官贵人,对照画像,记住是哪些人。但是,等云远辙考中举人之后,禾州官府对他必然会多加关注。如此一来,他就不敢轻举妄动,替云枝脱籍。
    许家的人,并不知道他,却未必不会记得阮枝。
    好在那时候阮枝还不出名,没有达官贵人叫她脱下戏装去相陪。
    但臣发现,禾州一直有人在暗中搜查当春县幸存者,以及当初修建堤坝之人的亲眷。所以,臣等一直小心防范,以免枝娘被人认出来。直到入都城,见都城老有所依、幼有所依,见陛下文韬武略,治下海晏河清,臣等这才敢吐露真言。云远辙真心实意地夸了皇上两句。
    自然,实际上他们未入都城,阮枝就已经有了点名声毕竟,都城安居大不易,不拿出真本事,云音班实在无法在此立足。
    但是,皇上也的确强悍。
    登高节大放异彩、老叟宴众口交赞、借淑柔长公主驸马一事把控吏部、利用中山郡王世子一事对中山王府有收有放、亲自主持殿试一个尚未亲政的少年帝王,能在四大辅臣之间行事游刃有余,足见手腕。
    而枝娘一露真容,果然就被人盯上了。想必是他们截获的当春县幸存者的书信中,提到了枝娘。只不过,枝娘随戏班云游四方,行踪不定。而且又极为小心谨慎,他们这才要偷枝娘的书信,好摸查其他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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